星期日,為拜訪一位重要的長輩,周溫素和年熙佳一大早就出了門。
母女倆在長輩家中吃過午飯,飯后坐下來陸陸續(xù)續(xù)聊了一個下午。兩人返回凌川的時候,已近五點。
周溫素帶著年熙佳在外面用過晚飯,把她送回家后,說是還有一些瑣事要處理,再次離開。
樓道內(nèi)靜悄悄的,年熙佳腳步放得很輕,聽著像要掉在地上。
她一步步回了臥室,看到桌面上靜止的葉片,定下心,找出畫筆沾了丙烯顏料,在葉面上描摹勾勒,繼續(xù)完成她昨晚未完成的事。
半個鐘頭后,著了色的樹葉乖乖地臥在眼前,格外賞心悅目。
再晾個十來分鐘,然后塑封,打孔,配上金色的穗子,給江錦尤的樹葉書簽就完成了。
既然能在自習室見上面,明天中午再送到他手里好了。
年熙佳一整顆腦袋隨意地仰靠在椅子上,望著光溜溜的天花板,默默地盤算。
不過說實話,她現(xiàn)在就挺想見江錦尤的……
年熙佳躊躇片刻,點開手機微信,在和江錦尤的聊天框里緩緩編輯了幾個字。
【你現(xiàn)在在家嘛?】
發(fā)送。
屏幕逐漸暗下去,就要息屏的時刻,忽地亮了亮,像劃過兩道雪白的流星。
【我的男孩:在的?!?p> 【我的男孩:年年回家了嗎?】
年熙佳認真敲字:【回來了,比預期的早?!?p> 【我的男孩:晚飯吃了么?】
年熙佳幾乎能想象到江錦尤站在自己面前,如何低著頭笑瞇瞇地看她,同時輕輕捏她的臉,然后用溫柔無度的語調(diào)來一句這老掉牙的中式問候語。
想一想,有時候江錦尤正兒八經(jīng)的談吐作風還挺像個長輩的。
她忍不住笑了:【吃啦……】
【我的男孩:好。】
年熙佳盯著這個“好”思忖半晌,緩緩打出一列:【我等會兒能不能去你家坐坐?】
她順手撥給他一個卡通小熊倚著白墻探出小腦瓜的表情包,既而瞧了眼桌面上的書簽,增添一句:【大概半小時后?!?p> 【我的男孩:都可以?!?p> 江錦尤的這句后面緊跟著一個表情包,是熟悉的卡通小熊動圖,和年熙佳先前發(fā)送的那個圖出自同一專輯。
不過他給年熙佳發(fā)的這張,小熊正被一只小手摸著小腦袋瓜,看起來十分憨態(tài)可掬。
年熙佳仔細盯著那個表情包,一時竟難以相信這是出自江錦尤之手。
半晌,又忍不住笑了。
***
一刻鐘后,書簽制作完畢。
年熙佳在燈光下仔細打量幾遍,才將其重新放回書包的小隔層里。
合攏窗門,關(guān)了臥室燈,年熙佳攥著鑰匙動作利索地從樓梯上下來。經(jīng)過二樓,她轉(zhuǎn)身進了趟廚房,從里面提出來一袋新鮮水果。
樓下,年熙佳鎖好門,準備前往江錦尤的家。當她轉(zhuǎn)過身,一道熟悉的身影已經(jīng)撞入她的視線。
他今天穿了一件短款衛(wèi)衣,一條修身長褲。許是氣質(zhì)的緣故,他從不遠處徑直走過來時,格外清雋風發(fā)。
年熙佳滿眼透著驚喜,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你怎么先過來了,不是說我過去嘛?”
江錦尤就盯著她笑。
“沒什么,就是想早點見到你。”
年熙佳應(yīng)了聲,嘴角輕輕揚起弧度,五指在江錦尤的衣角處松開,落下時碰到他寬大的手背。
江錦尤視線往下,“年年手里提的什么?”
年熙佳拎起袋子,“是從爺爺那邊帶回來的一些水果,想給你嘗一嘗?!?p> 江錦尤將年熙佳手中的牛皮紙袋接過來,然后把一杯燕麥牛奶遞到她手心里。
杯壁溫熱,年熙佳指尖泛暖。
“給我的?”
“嗯,”江錦尤揉揉她的發(fā)頂,“趁熱。”
年熙佳瞧著手里的燕麥牛奶,覺得那個封蓋圖案有點熟悉,下意識問道:“你不會是在晨點買的吧?”
晨點是凌川本地一戶人家開的早餐店,在這鎮(zhèn)上已有七八年的店齡,雖店面不大,但早餐品類多樣,價格實惠,味道也都還不錯,每天從早開到晚,生意一直不錯。
小學那會兒,每每返校前,他倆都由年辰領(lǐng)著先去晨點吃早餐。那時候,年辰常常會習慣性地點一份小籠包和煎包煎餃雙拼,三個人分著吃。
年熙佳記得年辰對晨點的小籠包很是情有獨鐘,總是吃得較多。江錦尤顯然是偏好煎包煎餃雙拼一些。至于她自己,則各樣都淺嘗一點,然后就專心致志地品著正熱乎的燕麥牛奶或者紅豆小圓子。
江錦尤未答,只是溫柔哄著:“試試看?!?p> 即便猜出了十之八九,年熙佳依然滿懷期待地拆開吸管,往封蓋上戳個小洞,吮吸一口。
果真是尤為醇厚的燕麥奶香,配上軟糯水潤的燕麥顆粒,令人饜足。
年熙佳慨嘆:“還是和以前一樣的味道誒……”
江錦尤:“是沒有變。”
年熙佳抬頭,“它還在原來那個位置嘛?”
江錦尤頷首看她,“嗯,還在那里?!?p> “哦……”年熙佳登時思考起來。
印象里,晨點就開在他們小學附近,不過他們的小學和高中是兩個方向,所以兩者并不順路。如果從那邊吃完早餐再回川中,要提前一段時間出門。
年熙佳猶豫半晌,還是宛轉(zhuǎn)道:“江錦尤,我們明早可不可以提前二十分鐘出發(fā),先去晨點那邊吃完早餐再去學?!?p> “我請你吃煎包煎餃雙拼呀……”年熙佳五指倏地鉆進江錦尤的指縫,攥緊后,悠悠擺晃兩下。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牽他的手。
女孩的手生得秀氣細膩,緊密地貼合他的指掌,觸感像片溫玉。
“好……”江錦尤眸子里漾著什么情緒,在這個夜晚隱隱爍爍,不明,也不滅。
他的尾音頓著笑意,亦如被撥開的輕暖的漣漪,“那年年明早叫我起床,好不好?”
年熙佳與他對視。
記憶中,江錦尤是從小就能做到自律早起的,偏偏年熙佳自己,才是那個賴床需要別人叫出門需要別人等的家伙。
雖說經(jīng)過復讀的那一年,她已經(jīng)習慣了發(fā)憤早起的生活,以至于如今每到假期,清早五點半,她都會自然而然地醒過來,即便躺在床上,也再睡不著了。
六點十五到六點半是川中規(guī)定的學生起床時間,以年熙佳對江錦尤的了解,他可能五點出頭就醒了。江錦尤沒有賴床的習慣,估計醒來后洗完漱,還會去學習個四十分鐘。
所以對于江錦尤的話,年熙佳客觀上有些存疑,可是她的男朋友是如此溫柔體貼,對她總是有求必應(yīng),她對于他,又怎么舍得搪塞。
更何況,她也想早點聽到江錦尤聲音的……
“好哦,”年熙佳握著溫暖的燕麥牛奶杯,微微踮起腳,湊近他的臉頰,巧笑嫣然,“那我到時候給你打語音?!?p> ***
傍晚,家中。
江錦尤從紙袋里挑出一個秋月梨和一個白粉桃,削過皮切好塊,均勻擺放在水果盤里。
與此同時,年熙佳終于在客廳電視上選定了一檔綜藝。
她拿著遙控器點進去,調(diào)好音量,看到不遠處的江錦尤正端著果盤從廚房出來,迅速摁了暫停,一整個干脆利落地起身,樂悠悠地幫他把果盤放到茶幾上,然后拉著他坐下。
江錦尤注意她的舉手投足,過去和現(xiàn)在仿佛重合在這一刻,心底莫名的輕快。
坐上沙發(fā),年熙佳用竹簽叉了一小塊雪白的秋梨,下意識地把第一塊梨送到江錦尤嘴邊。
薄塊沁著汁水,閃著明晃晃的光澤。
還記得她上一次喂他是在閑庭的夜晚,她把串糯米餡的糖葫蘆遞過來,用手虛墊著他下巴的時候,也是這般,笑語盈盈。
江錦尤咬梨,含在嘴里一點點嚼咽,喉結(jié)規(guī)律地上下滾動。
年熙佳這么盯著,突然咽了咽口水,問道:“據(jù)說這個季節(jié)的梨特別甜,真的嘛?”
“嗯,”江錦尤為她擇了塊大小適中的桃子,“你嘗嘗這個?!?p> 年熙佳迎面吃完他遞過來的桃塊,感嘆:“好吃!”
“難怪爺爺提了好幾遍……”
江錦尤就把茶幾上的果盤再挪近些,她一伸手就能夠到。
隨后伸手臂,想去摟她的肩。
“爺爺身體怎么樣?”
“挺好的呀,”年熙佳剛尋了一小塊秋月梨,持在手里,覺察江錦尤的動作,很自然地靠過去,任他摟著,“今天過去的時候爺爺問起你了,”
她仰面凝著他,“我跟他說我們現(xiàn)在讀的同一個學校,雖然隔著一個年級段,但經(jīng)常有碰面。他聽了好像還蠻開心的……”
“江錦尤,你和爺爺是不是也很久沒見面了?”
“是啊……”江錦尤的臉逐漸低斜下來,輕觸到她的額頭。
“那之后……”年熙佳睫毛一顫,雙目圓睜,仰面和他極近距離地對視。
本以為這場對視將無限交錯下去,江錦尤先忽地彎了彎唇,在她眉心留下一道溫熱,“之后一起去看爺爺?!?p> “可以嗎?”
“……”
***
電視那頭開始放一檔知識類競賽綜藝,主持人站在舞臺中間,字正腔圓地講著開場白。
沙發(fā)中央,江錦尤打量屏幕,下巴抵著懷里人的腦袋。
“年年喜歡看這種類型的綜藝?”
“算不上喜歡。”
年熙佳抿抿燕麥牛奶杯的杯壁,隨手把它放到茶幾上,“就是前段時間經(jīng)常刷到有關(guān)這個綜藝的視頻,評論區(qū)都說節(jié)目挺精彩的,稍微記了一下?!?p> “剛剛找綜藝的時候正好看到了,就點了進去?!?p> “這樣,那喜歡什么樣的?”
年熙佳頓了頓,噙著笑,把江錦尤的一只手從身后摸過來,十指交叉扣著。
應(yīng)是剛剛一路上都握著燕麥牛奶杯的緣故,她此刻的手比江錦尤還要熱些,年熙佳攥了小會兒,干脆雙手捂上他大手,好給他暖一暖。
“我看得很雜的,音綜啊脫口秀啊紀錄片啊,這些我都看的,不過現(xiàn)在可能還是喜歡聽歷史故事多一點吧?!?p> “江錦尤,你有沒有很喜歡的綜藝呀?”
話音落后半晌,少年溫熱的氣息灌入耳膜,漸漸分明。
“有?!?p> 年熙佳萬萬沒想到的,他報了一個懸疑推理類綜藝的名字。
這個綜藝是他們小學六年級那會兒出的,因為題材非常新穎,在當時十分出圈。
相比于那些慢節(jié)奏的老綜藝,年熙佳從前更喜歡這種緊湊帶感的節(jié)目,所以每周六剛更新完,她都會找江錦尤一起看。
她心頭一熱,捏捏他的手指,有些不可置信,“你還記得這個!”
江錦尤笑音沉沉,溫潤無比,“以前和你一起看的,印象很深?!?p> 年熙佳半喜半羞,慢慢說道:“我聽說它快出第六季了,不過這一季似乎又換了成員?!?p> “覺得可惜?”江錦尤問她。
“唔……”年熙佳垂下頭把玩起他的手,“有點吧,之前重新追了一段時間,感覺這種綜藝還是原班人馬來得更親切些?!?p> “不過有時候想想,畢竟節(jié)目也做了這么多年,有人離開,有人到來,挺正常的。”
對于聚和散,年熙佳如今的確是這樣想的。
然而早在年辰去世后的那整一年,她對事物的聚散敏感得出奇,甚至有些悲觀。
那些時候,她會逼著自己外出走走。
湘蕪比凌川大許多,年熙佳去過的地方并不多,但畢竟實打?qū)嵉卮藥啄?,回憶也不算少?p> 當初初來此地,年辰和周溫素工作還沒那么忙,他們一家三口偶爾還是會一起出去逛逛,大都是在周末飯后的晚上,地點是家附近的長街。
湘蕪的長街與凌川不同,沒有攤販,沒有煙火,一路到底,嶄新清凈得利索,唯一給街道帶點不一樣感覺的,就是道旁位列有序的楓樹。
湘蕪是以楓樹聞名的。
年熙佳記得很深,年辰走后的第二年秋,長街兩道楓葉奇多,有的將落未落,有的已然凋零。她一個人行在路上,滿目霜紅。
這種場景,太容易勾人回憶。
回憶是聚散存在過的證明。
而聚散就像紅楓,你見識過它正盛時的明麗,也須得接受它時馳后的枯敗。
她當時明白了這個道理,仍避不開郁結(jié),甚至剛回到凌川,面對熟悉的地方,還會莫名其妙地悲怯,直到那個人牽住她的手……
“沒關(guān)系,到時候可以試著看看新出的,如果想重溫前面的也好?!?p> “我都想和年年一起看。”
江錦尤說著從身后將年熙佳抱緊了些,但言語依舊溫和平靜。
年熙佳真的太喜歡這樣的感覺。
感情從來都不是即興含混的事情,她始終相信平和、踏實、冷靜,相信細水長流的力量。
正如她相信他。
“好呀?!?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