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星球館。
少年微微屈膝，敏捷一躍，身如彎弓舒展。他瞬時將手腕一抖，籃球離了修長的手，循著那遒勁的弧線，不偏不倚直入筐。
座下。
杭昭辭抄起毛巾，朝濕漉漉的前額使勁蹭了蹭，“打這么久都不帶歇的，錦哥這體力也太好了吧，難怪四爺總想著讓他當(dāng)體育生?！?p> 他炯炯地盯著那抹矯捷的身影，一臉羨慕。
“畢竟是從小練跆拳道的男人，體力肯定沒話說?！鄙驘〝Q開一瓶新的礦泉水，用力嘬了兩口，猛地下咽。
他用胳膊肘碰了碰杭昭辭，開口打趣道：“我說杭昭辭，你和錦哥都相處那么久了，不會現(xiàn)在才感悟到人與人之間的參差吧？”
杭昭辭“和善”地和沈煥對視了幾秒，隨后把話鋒一轉(zhuǎn)，“我就是感覺錦哥今天下午好像格外有興致，以前這個點我們早結(jié)束了?！?p> “確實?！?p> 一旁的裴星珩終于開了口。
杭昭辭聽這，仿佛找到了靠山，起勁地一拍大腿，“是吧，英雄所見略同。”
沈煥撞上他得意的神情，不依不饒道：“行，那你倒是說來聽聽?！?p> “依我看，”杭昭辭掂了掂手中的礦泉水瓶，嘴角一咧，張口就來，“八成是有喜了?！?p> 就離譜。
沈煥聽了差點吐血。
他直截了當(dāng)?shù)赝颊艳o臂膀上揮了一拳，“得虧錦哥脾氣好，要換成我，直接把你掄起來丟出去?！?p> 被捶的杭昭辭手直接抖三抖，瓶子里的水差點溢出來，“沈煥，你好狠的心吶，胳膊要被你卸了！”
沈煥見他佯裝哭喪地揉著自己的臂膀，內(nèi)心波瀾不驚，甚至有點想笑。
“少裝，說正經(jīng)的?！?p> 杭昭辭咳了兩聲，鄭重其事起來，“小陸中午在群里發(fā)了我們開學(xué)考的成績，錦哥又是年級第一。我想可能因為這個。”
沈煥一本正經(jīng)地盯著杭昭辭，開始連環(huán)輸出：
“這難道不是他的日常操作么？”
“你什么時候見他把排名第一這種事放在心上？
“……”
杭昭辭：我……
沈煥面不改色地又補了一刀，“我估計萬年老二才老惦記這成績吧?！?p> 杭昭辭知道他意有所指。
“沈懟王你是不是和你女朋友吵架了？怎的今天一個勁兒懟我！”
“別亂講，我和祁妙好好的，懟你那是日常好吧?！?p> 杭昭辭此刻一整個面紅耳赤，一撮撮被汗水浸濕的頭發(fā)根根翹起來，顯得硬朗不屈。
沈煥見了毫不客氣地笑出聲。
杭昭辭的白眼珠來了個朝天的高度。
他繼而把頭轉(zhuǎn)向裴星珩，舒緩了語氣，“老裴，錦哥這情況，你怎么看？”
裴星珩剛剛被迫看著兩個加在一起不到三歲的孩子在那唧唧喳喳地互啄，額角的青筋已經(jīng)不由自主地突起。
他這會兒用指尖抵了抵金絲框眼鏡，狹長的眸子里載著輕飄飄的冷淡，“不清楚，遲點問問本人就知道了。”
杭昭辭睨了眼身邊笑得雞賊的沈煥:我心情復(fù)雜。
***
又一個籃球直入球框。
江錦尤舒出一口氣，終于回座休息。
杭昭辭自顧自把玩著一顆籃球，正當(dāng)他看到江錦尤迎面走來時，思想便隨著指尖的籃球迅速旋轉(zhuǎn)——
他正琢磨著怎樣發(fā)問。
然而的確是江錦尤先開了口。
“我有一個發(fā)小回來了。”
眾人紛紛轉(zhuǎn)過腦袋。
少年朗目疏眉涵著一層清淺的笑意，仿佛在述說懽愉之事。
發(fā)?。?！
沈煥：難道說是她？？
裴星珩：他還有發(fā)??？？
杭昭辭：原來是這樣??！
沈煥嬉皮笑臉起來，試探性一問：“錦哥，你這發(fā)小是女的吧？”
“沒可能！”
杭昭辭率先駁回了沈煥的話，這次他可很有底氣。
“怎么沒可能？”
如果是她的話就有可能。
沈煥直勾勾地盯著杭昭辭，頗含調(diào)侃意味，“你別用自己萬年單身漢的眼光去看待錦哥。”
“你……”杭昭辭快要眼冒火花。
得，又開始了。
裴星珩索性屏蔽那兩只，目光便干脆利落地轉(zhuǎn)了方向。
“你有發(fā)??？之前都沒聽你提過?！?p> “嗯，”江錦尤輕輕地一開瓶蓋，緩緩飲了一口，“我和她小時候關(guān)系很好，只是幾年前她去了別的城市，之后又發(fā)生了些變故，我們少了聯(lián)系?！?p> 他如是說著，一邊向遠(yuǎn)處望，好像正在回顧浮嵐暖翠般的過往。
裴星珩鳳眼微抬，一時頓悟：看來是個重要的故人……
***
好不容易停止嘴皮子之爭后，杭昭辭和沈煥神同步地舉起瓶子就是一波猛灌。
杭昭辭用力咽下最后一口水，腦子突然靈光一閃，旁敲側(cè)擊起來，“錦哥，你那位發(fā)小打不打籃球?。俊?p> 江錦尤神色怡然，徐徐回應(yīng)：“她打籃球?！?p> “我們以前經(jīng)常在一塊打籃球，她很喜歡打球，而且打得挺好?！?p> 杭昭辭故作恍然大悟狀，偷樂地瞄了眼沈煥。
沈煥滿臉表示不屑。
“我之后會去找她，到時候還可以介紹給你們認(rèn)識。”
杭昭辭：看來又要多一個打球的兄弟嘞～
***
新生軍訓(xùn)的第三天。
夕時。
云霞浮上一方碧落，不覺其深漸次，被染成緋桃朵朵。
通往教學(xué)樓的南北大道上，年熙佳正思量著前夜的夢。
那詭譎的夢中，江錦尤被另一個男生親密地?fù)е?，兩人頭貼得很近，又含情脈脈地竊竊私語著，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起春末夏初盡情綻放的鳶尾。
她那時經(jīng)過，見識到這樣別開生面的場景，一時氣血澎湃，一個箭步就沖到了二人面前。
江錦尤剛見到她時神色還有些驚詫，不過那明擺著是見到闊別已久的兄弟的神情，年熙佳猶若猛虎，直接一拳招呼過去……
想到自己在夢中那副慍色正濃的樣子，年熙佳暗暗生怯，她覺得自己的期望與憂切在不知處穿針引線。
自從她聽說自己的竹馬可能是個同性戀，千端萬緒即刻起便如雜草叢生……
如果事實真是這樣，她該怎么辦？是佯裝著從容，還是揮舞著拳頭？
不行。
莽撞任性是如今的她最忌諱的東西，即便江錦尤是她現(xiàn)在所思所念的人。
或許……
在軍訓(xùn)結(jié)束前她根本見不到他呢，那么至少在這幾天就應(yīng)該做好心理建設(shè)。
她勸慰自己。
***
“年年……”
年熙佳的視線和思緒仍懸浮在空中，那一刻，她竟覺得是遠(yuǎn)方那故人在遙遙喚她名。
可傾耳聽來，那聲輕細(xì)嬌軟，好似甜美的櫻色棉花糖。
她如何不熟悉？
思緒終才著陸。
年熙佳將臉側(cè)轉(zhuǎn)，迎面，杭昭昭正眨巴著她那雙神采奕奕的大眼睛。
“年年，我連叫了你好幾聲你都沒反應(yīng)，你剛剛是在想什么事情嘛？”
“嗯?！蹦晡跫炎旖堑幕《纫琅f恰到好處。
而這很淡的一聲回應(yīng)，也就連同那抹微淺的笑意，倏地就消融在晚風(fēng)中。
年熙佳以為杭昭昭還會追問她到底在想什么，畢竟這天真爛漫的女孩子總是對近在咫尺的未知充滿好奇，然而她并沒有。
“年年，那你現(xiàn)在事情想完啦，能陪我去趟校門口嘛？”
年熙佳：“唔……好?！?p> 杭昭昭下一秒拉住年熙佳纖細(xì)的手，一整個大步流星。
年熙佳見狀，忍不住關(guān)心，“是有什么急事嗎？”
“我哥剛剛在手機上跟我說，他給我們兩個帶了好東西，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快到校門口了！”
年熙佳發(fā)現(xiàn)杭昭昭兩只大眼睛在那熠熠生輝，不禁打趣，“怕親哥等急啦？”
“也不全是這樣，我知道江學(xué)長肯定也在等我們，”杭昭昭轉(zhuǎn)過腦袋，嘴角恣意上翹，含俏的梨渦就這么明亮又張揚地顯現(xiàn)出來。
“就是那個我哥傳聞中的cp對象，那位我很崇拜的學(xué)長啦，他和我哥一直都是一起返校噠！”
？？？？？?。。。。?p> 年熙佳：我……
年熙佳就這樣一心跌宕地陪杭昭昭疾走了一路……
***
凌川一中校門口。
一個身材極為勻稱的男生樹蔭底下站著，一手提兩條淺粉色的布袋子，同時低斂下顎，看著手機。
“哥！??！”
男生立刻抬起頭，朝聲源看去。
杭昭昭拉著年熙佳走近了——
這是年熙佳第一次見到杭昭辭，坦白來講，他的長相可比年熙佳想象中好看得多。
要知道這幾天相處過來，杭昭昭對于杭昭辭，常常掛在嘴上，卻又常常吐槽。
小姑娘那時可是一臉嫌棄，搖著頭就說：“我哥這人吧，長得不咋滴，嘴倒是特別欠，還騙我說好多漂亮姐姐追他，我看他這人大嘴巴子，要追到廁所里打才是?！?p> 實際上這兄妹倆的眉眼很相似，兩人頭發(fā)和瞳孔的顏色又盡相一致。最明顯的差別是杭昭辭面部棱角更分明些，看上去有些酷帥。
“你們來啦?！?p> 杭昭辭嘴角上揚，年熙佳發(fā)現(xiàn)他也有梨渦，要比杭昭昭的梨渦深很多。
“嗯……老哥，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我之前跟你提過的我新認(rèn)識的朋友，”杭昭昭嬌俏的小臉綻開笑靨，“她是年年，年熙佳。”
年熙佳落落大方地打過招呼：“學(xué)長好。”
杭昭辭第一眼見到年熙佳便覺驚艷，這會兒仔細(xì)看她幾眼，更是精致猶甚。
杭昭辭仍保持一點學(xué)長風(fēng)度，語氣像個可親的鄰家大哥哥，“學(xué)妹你好呀，我是杭昭昭的哥哥杭昭辭，之前我這麻煩的妹妹麻煩你了，以后有事記得來找我?guī)兔！?p> 杭昭昭：《關(guān)于我哥當(dāng)著我面說我麻煩這件事情》
“昭昭的事一點都不麻煩，我們有事也一定會找學(xué)長你的?！蹦晡跫训恍?，眸光微漾。
杭昭昭：還是年年好，嗚……
“哥，”杭昭昭暗自咬牙切齒起來，硬生生轉(zhuǎn)了話題，“話說你給我們帶了什么好東西呀？”
杭昭辭把手里一條布袋呈遞到杭昭昭手中。
“喏，這個里面全是你的?！?p> 杭昭昭興沖沖接過那袋子，竟然還有些沉，下一秒打開一探，可真是些好東西，什么跌打損傷噴霧，什么人丹，應(yīng)有盡有……
“啊這？”
杭昭昭這會兒笑容直接僵在臉上，她盯著杭昭辭，倒吸一口氣。
冷靜，怎么能在仙女一樣的年年面前對杭昭辭大打出手呢？
誰知杭昭辭突然食指一敲杭昭昭的腦門，“你還好意思說，小姨還問我你為什么連吃皮炎的藥都不帶?！?p> “我……我忘了……”杭昭昭的慍惱一瞬降下去，因為心虛，聲如蚊吶。
“昭姐，好好吃藥吧，”杭昭辭嘆了口氣，下意識捏了捏杭昭昭憋著嘴的小臉蛋以示安慰，隨后將另一條布袋也遞了出去，“學(xué)妹，這是給你帶的果茶。”
年熙佳道了聲謝，大方自然地接過。
“那個，”杭昭昭扯了一下杭昭辭的衣角，“哥，今天江學(xué)長沒和你一起回來嘛？”
杭昭辭：唉，差點忘了這傻妞一直都是重色輕哥的德性……
“本來是要一起來的，但小姨催我早點出發(fā)早點把東西送到你手上，我就先過來了?！?p> 事出由己，杭昭昭乖乖閉上了小嘴。
就像斑駁的石子不斷投擲下墜，任留彼岸空落。湖無聲息地上浮，不知要深幾許。水陸盈虛，年熙佳心底的落差便是這般。
“不過錦哥應(yīng)該快到了，我們等會兒還要去學(xué)生會開會呢?！?p> 年熙佳這時注意到杭昭辭往自己身后張望了一下。
“呀，這不正好來了嘛?！?p> 年熙佳呼吸一凝，和杭昭昭同步轉(zhuǎn)過身。
他就從不遠(yuǎn)處走近，整個人身形頎長，一斛光浮在他藍(lán)白色校服上，好似精巧的鶴氅。
她看到他走得近了。
“江學(xué)長，好久不見呀！”
她聽到他輕輕地回了句“好久不見”。
“聽你哥的話，記得吃藥?！?p> “嗯嗯嗯……”
她看到他這時喉結(jié)動了動。
“年年?！?p> 他的聲音溫柔干凈，比清風(fēng)還潤心。
年熙佳把視線緩緩?fù)吓?，她看到他清雋的面容之上，眉間霽明，恍若霞光玉映。
他與她相視，眼眸深邃，如一抹錦色流連于桃花潭水千尺處。
她看到他將薄唇一勾，一字一句：
“好久不見?！?p> 就像白鷺掠過青湖，湖水怦然回旋，旋過漣紋似的年輪，輪轉(zhuǎn)回春。
她抬著頭，脈脈地看著他。
繼而，她聽到自己說：
“江錦尤，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