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德欽第一次跟塔塔兒人交戰(zhàn)，在草原上，這樣的短兵相接顯得平常。但今天的戰(zhàn)斗卻異常兇險，剛才他過于全神貫注于戰(zhàn)場，現(xiàn)在放松下來，才意識到自己又殺了許多人。他不喜歡戰(zhàn)爭，卻不得不戰(zhàn)爭；他不喜歡殺人，卻不得不殺人。戰(zhàn)爭的基因似乎在蒙古民族的血脈里，從他出生長大，他就開始跟著師傅學(xué)習(xí)如何生存，如何戰(zhàn)斗，而生存則意味著必須要戰(zhàn)斗。
記得他第一次殺死敵人的時候，他非?；炭?，做了一個月的噩夢。每到黑夜，他不敢走出氈房，那血淋淋的眼睛似乎盯著他。但經(jīng)過了多次的戰(zhàn)斗，他殺的人也越來越多，恐慌感變得越來越少。只是每次戰(zhàn)斗結(jié)束，他需要一個安靜的時間，不被打擾的面對自己，默默的為死去的人祈禱，乞求長生天的寬恕。這樣的祈禱讓他獲得安寧和重新出發(fā)的力量。
德欽坐下來，閉上眼睛，深深的呼吸讓心情變得安靜，他心里輕聲的祈禱著，希望長生天寬恕他殺生的罪行。
不知過了多久，德欽終于平靜下來。他睜開眼睛，那姑娘還坐在他的對面，看著眼前的爐火燃燒著跳動的火苗。
德欽看著她，她還穿著那件破羊皮襖子，頭發(fā)隨便的在腦后扎成一個辮子。臉蛋和嘴唇紅的裂開了，但眼睛又大又細長，微微上翹，睫毛非常濃密，顯得眼睛格外明亮。
“你叫什么名字？”德欽盯著她明亮的眼睛。
“蘇小小?！蹦枪媚镎f話了，聲音也是糯軟，這是德欽第一次聽到她說話。
“我叫德欽?！钡職J覺得也要告訴她自己的名字。
“你是蒙古人，不是金國人?！碧K小小抬起頭，看著德欽。這些天的相處，她發(fā)現(xiàn)德欽并不像那些可怕的金國人一樣對待她們，反而顯得十分客氣，對她們處處照顧。她漸漸放松了一些，有時候她會偷偷的觀察這個會說宋國話的蒙古小王爺，正如今天她可以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灰色的，非常漂亮而明亮的灰色，是她從沒有見過的眼睛顏色。他非常的消瘦，臉頰棱角分明，眼睛又細又長，眼眶非常深，鼻梁很高，讓他顯得英氣十足。長長的頭發(fā)梳成了兩條干凈的辮子，額頭的頭發(fā)散落下來，遮住了半邊眼睛，讓他的臉龐看上去更為迷離。嘴唇很薄卻很紅潤，完全不像男人的嘴唇，也沒有一根胡子。雖然一路風(fēng)塵仆仆，但他總要把自己的頭發(fā)梳的很整齊，換上干凈的蒙古袍子，再放一個香囊在身上。他不像宋國的男人那樣顯得書卷氣，在他的身上有草原賜予他的豪放，但他又不像蒙古漢子那樣野蠻粗獷。仿佛他是一株會自我凈化的植物，無論把他種在哪里，他仍會遵循自己的方式去生長一樣。
他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蘇小小心里暗暗的想，因為好看，所以他不像是一個壞人。
“對，我們是蒙古人?！钡職J有些自豪的說出自己的出身，他看著蘇小小，回到家給她找件干凈衣服吧，這金國的羊皮襖子實在不適合她?！澳銈兯螄?，是不是被金國滅掉了？”
“金兵打到了家里，皇帝逃走了，人們被金兵抓去，或者殺死?！疤K小小閉上眼睛，短短的幾個月，發(fā)生了她前半生完全不能想象到的事情。以前她是朝臣的女兒，身邊有好幾個丫鬟伺候著，每天除了跟著先生學(xué)些書畫，便是姐妹幾個湊在一起刺繡。曾經(jīng)她覺得那樣的日子暗無天日，可現(xiàn)在想起來那時候仿佛在天上。而現(xiàn)在的自己如河面上的一片浮萍，隨波逐流，完全不知道自己將要飄到哪里。
德欽沒有說話，對戰(zhàn)爭他有很了解，或許有一天，蒙古和金國，甚至宋國，也會發(fā)生那樣的戰(zhàn)爭吧。只是可憐這些百姓，她們被卷入無辜的戰(zhàn)爭。
他不由得有些憐惜的盯著蘇小小的眼睛，她也正抬頭看著他，兩個人的目光相遇了，卻誰都沒有逃開，就這樣對視了好幾秒鐘，德欽笑了起來，眼睛彎彎，臉頰上出現(xiàn)了兩條淺淺的笑紋，蘇小小忙低下了頭。
”白音是個很好的男人。“德欽轉(zhuǎn)而看向篝火，”從小跟著我一起長大，他對人很照顧，做了他的媳婦一定不會吃什么苦?！?p> 蘇小小的心咯噔了一下，這幾天的相處，她已經(jīng)知道了她將被送給哪個男人。她也在暗暗觀察著白音，這人長得五大三粗，性格憨厚，有著蒙古人的粗獷不羈。但是她知道自己不喜歡他，她一千個不愿意嫁給他，可是她有自己選的權(quán)力嗎？
”那兩個姑娘是一直伺候你的嗎？“德欽擺弄著火棍，讓火燒的旺盛一些。
”對，以前是?！疤K小小知道今日不可再同日而語。
”你挑一個給我，另一個，還跟著你帶去白音家，也能幫你們做些家事?！暗職J的聲音放低下來。
蘇小小知道德欽的意思是，她可以繼續(xù)有一個伺候她的丫環(huán)，這意味著，他默許了她不再是奴隸的身份?？墒翘K小小非常的生氣，憑什么她嫁給誰要聽他的話？難道今生就只能跟這個粗野的蒙古漢子一起生活了嗎？那她寧可死去?？墒撬植幌胨廊?，或者害怕死去，她也不知道命運會把她推到哪里。她輕輕點一下頭，默默低下了頭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