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的5月，酷暑難消，蕉葉依盛，一杯熱茶下肚，便能滲出一身臭汗。

　　5月份，是中考前的最后一個月，無數初中學校的宣講大會正搞的如火如荼，更加激蕩起這夏日的燥熱。

　　深圳十一中也不例外，16號的下午，正是舉辦宣講大會的時候，校長嘰里呱啦臭嗨了一堆，接下來就是各個年級代表扯淡，時間持續(xù)了一個小時依舊沒有結束，坐在戶外操場的各學生如坐針氈，紛紛搞起了小動作，或屈腿，或盤膝，或交頭接耳，或無精打采，總之沒一個人認真聽上面說了什么，各班旁邊的老師也有些無奈，各自下班聲言喝止。

　　“好熱啊，什么時候結束?。　?年1班一位男生對著旁邊同班男生抱怨了一句。

　　“是啊，這天氣忒熱了點，這活動還搞得這么長?！迸赃吥猩矐艘痪?，雙手撐地，抬頭望天，陽光直射而來，不由瞇起眼睛。

　　“鐘離，放學后一起去網吧不？”

　　“去個屁，你不復習??？”鐘離斜瞥了眼那位男生，隨意道。

　　“復習個錘子！中考算什么，我畢業(yè)直接去我叔安排的工廠打工，還管個啥子的成績?！蹦俏荒猩杨^一撇，嘖嘖嘴，臉上顯出不滿。

　　鐘離盯著這男生的臉看了看，嘆了口氣。

　　這位男生叫夏海生，是班上的一個刺頭，經常在課上睡覺。但不同于其他班的差生，夏海生的成績并不差，要不然也不會在升初三分班時被分配到1班來。只是夏海生家里情況實在復雜，據說班主任找了夏海生家長多次，但對夏海生升高中的事，全都無功而返，久而久之，班主任也不再理會此事。

　　夏海生也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整日不是睡覺就是發(fā)呆，偶爾望向窗外，看看電桿上盤著的幾只麻雀，嘰嘰喳喳。

　　輪到最后一個學生發(fā)言，臺下卻依舊沒個人樣，愈發(fā)散漫。

　　“鐘離，我說你最近有沒有看新聞？”只是閑坐了一會兒，夏海生又過來搭話。

　　“怎么，有什么大事？”

　　“也算大事吧，城區(qū)附近好像出現了個殺人犯，有一家四口在公寓內被砍了，鮮血在墻上撒了個遍。你家好像就住在城區(qū)附近吧，現在還沒有兇手的線索，你最好小心點?！?p>　　“什么，有這事，具體發(fā)生在哪？”鐘離明顯吃驚了，連忙追問。

　　“這個我沒留意，反正你小心點。”

　　鐘離也沒再吭聲了，只是偷偷留了個心眼。

　　臺上的啰里吧嗦的扯淡總算結束了，稀里嘩啦的掌聲零零落落，老師們引導著學生排隊走回教室繼續(xù)復習，交談的聲音圍繞著鐘離，鐘離卻沒有心情去和其他人交談吵鬧，低著頭表情有些陰沉，顯然殺人犯的事情讓他如鯁在喉。

　　教學樓轉角處，他望向對面中庭的一角綠植，那里，一只黑貓躲在樹干后，眼睛處，黑芒隱隱。

　　學生回到教室后，天很快沉下來，云盤聚，風嘯起，雨傾盆，人心彷徨。

　　這場雨來的太急了，有部分的學生被吸引，不時向外面張望，老師則敲了敲黑板，敲退個別學生的好奇心，眼神嚴厲地盯著他們，學生都縮了縮頭，不再有其他動作。

　　鐘離沒有張望，桌上雖然擺放著數學練習冊，但卻沒什么心思做題，他只是想著一件事。他想的有點身體發(fā)冷，握筆的手輕輕抖著，筆觸在空白處抖出慌亂的幾筆。

　　殺人犯！

　　鐘離的反應有點大了，若是平常人聽到自己家附近有殺人犯，或許會感到慌張，但卻不會緊張到身體發(fā)顫的程度。

　　但鐘離不同，對其他人來說，殺人犯只是茶余飯后的談資，是需要聲討處罰的對象，是會讓人感到憤怒的對象，但對鐘離來說，這三個字著實過分沉重了。

　　更重要的是，藏在自己身邊的殺人犯，在小區(qū)旁邊的殺人犯，這個身份勾起了鐘離朦朧而恐怖的回憶。

　　鐘離渾渾噩噩，一直到下課鈴響了也沒有反應過來，直到值日的一人走到他的位置，說了句：“抬腳”。

　　“哦，哦哦!”鐘離有點被嚇到，“不好意思，我馬上就走?！?p>　　“你沒事吧，看你從剛才就在這呆著?！?p>　　“我？我沒事，沒事?！?p>　　那位學生奇怪地看了鐘離一眼，說了句好，就去打掃前面的地板了。

　　鐘離收拾完書包，就背著匆匆離開了教室，左拐到走廊盡頭下了樓梯。

　　外面雨下的著實有點大，在教學樓的一樓樓梯處擠了不少人，都是為沒帶雨傘而駐留的，雨落到地上噼里啪啦的，很是大聲，甚至濺開幾米，淋到一些學生的褲腳，都慌慌張張地避開。

　　有些幸運的是，經母親的提醒，鐘離在早上就帶了雨傘，一直放在書包側袋，所以他手一背，摸到雨傘把柄，一提就把折疊傘抽了出來，兩手一擼就要撐。

　　“誒，鐘離，你還沒走啊，帶我一程吧?！庇疫厒鱽硪粋€熟悉的聲音，鐘離往聲音處看去，見右邊等著的幾人中冒出了一個刺頭，不是夏海生又是誰？

　　夏海生擠過來討好道：“怎么樣，帶我一程吧，就在校門口不遠處的公交站?！?p>　　鐘離也不意外，這家伙經常不帶傘，沒到這個時候總要找他蹭傘，漸漸地，有點習慣了。

　　于是兩人共撐著一把傘，走向校門口，傘不夠大，兩人的肩頭都淋濕了，鐘離還好，夏海生冷的齜牙，卻不好意思推搡開霸傘。

　　教學樓離校門口有段距離，走出教學樓后無物遮攔，只有一片空曠的廣場，中間是第一任校長的雕像和幾株庭植，蓋著幾級階梯，延伸向校門口。

　　雨大的嚇人了，轟在雨傘上向鋼珠砸落，旁邊幾株芭蕉樹的扇葉彎了腰，甚至是折了脊柱，聲音隆隆的很是嚇人，傘下的兩人都不由縮著脖子，踩級而下，快步走向校門口。

　　門口保安維持著秩序，外面停了很多輛轎車，明顯都是來接送學生的，臨考生一般都比平時受重視，于是外面亂糟糟成一團，兩個守門保安則喊著依次排隊出去，不要擁擠。

　　“海生，你什么時候看的那條新聞？”在這鬧哄哄，排隊等著出校門的時候，鐘離突然一句問向夏海生。

　　“啊？你說什么？”旁邊很吵，夏海生顯然沒聽清。

　　“就是你說的殺人犯，你什么時候看的新聞？”

　　“哦，你說那個啊，我昨天晚上吃完飯時看電視看到的，事情發(fā)生時貌似還要早幾天？”

　　“也就是這一周發(fā)生的？”

　　“誰知道呢？你小心點就好。誒，該出去了?！毕暮Ｉ隽伺鲧婋x肩膀，示意他一起出校門。

　　兩人終于到了校門口旁的公交站，同時都松了口氣，鐘離收起了傘，跟著夏海生在公交車站等著。

　　鐘離的家離學校不遠，走路十分鐘就到，但雨路難走，何況這么大的雨，所以他也選擇坐公交回去，正好有一班車直達他家的小區(qū)。

　　兩人不同班車，夏海生的家要更遠些，更靠近區(qū)中心，坐車都要十幾二十分鐘，這種情況比較少見，大都是像鐘離這樣，家就在城區(qū)附近，方便上下學。

　　兩人就在車站聊了聊，夏海生先等到車上去，鐘離后面也上了車。

　　靠窗的座位上，鐘離坐著望向車窗外，上面留下密密的雨滴，拖著幾條長長的痕跡，蒙了整片玻璃，外面景色模糊不清，但鐘離卻清楚地看清了自己的樣貌，也仿佛看到了幾年前那個男人的臉頰。

　　他還記得，那時候也是雨夜，他遇見了一個殺人犯，他看到了殺人犯徒手撕下了被害者的雙手，鮮血如同筆墨般揮灑，染紅了他幼年的世界，顫顫巍巍地，動彈不得的他只看見了，殺人犯眼中渴望鮮血的瘋狂與冷漠，與地面上尸體的冰冷。

　　眼前的樣貌在腦海中重疊，與過去重疊，漸漸地清晰，又逐漸地模糊。

　　鐘離一直不敢想起，那個殺人犯，那個，他曾經敬仰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