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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雨聲中

第一章 無解之局

風(fēng)雨聲中 莫弦知 1663 2024-08-21 22:17:00

  西河王帳,是日大雪。

  溫斂身穿狼皮短打勁裝,拿過掛在帳門邊的長弓,將胸口的狼牙吊墜塞進(jìn)領(lǐng)口。

  她剛掀開簾子,就見著個紫衣華服的中年女子氣度雍容,頭上戴著象征王室威嚴(yán)的圣冠,正撐傘向腰帳[1]走來。

  “喲,稀客?!睖財烤瓦@么站著,也沒個要請人進(jìn)去的意思。

  女人走上前,目光落到她被凍得通紅的手上,忽然濕了眼眶,哽咽著說:“你——受苦了。”

  “敘舊的話就免了,”溫斂錯開一步,轉(zhuǎn)身進(jìn)了腰帳,“說吧,來找我什么事?!?p>  溫斂走到火坑前蹲下,將長弓放在地上,從懷里掏出自制的火折子,把里邊剩下的幾截樹枝點燃。

  站在一旁看她忙碌的克蘭伊艱難開口,道:“你父王病得很重……”

  溫斂拿著火折子的手一頓,偏頭看向克蘭伊的神色里帶上了幾分質(zhì)問的味道。

  “我并無此意,”克蘭伊急忙擺手,無奈地長嘆一聲,接著道:“北淵伐寧,欲借道西河,實以借道之名,行……”

  溫斂截了話,譏諷道:“看來薩滿所言非虛,放任我這個奪長女氣運的雙生女長大,的確會招來亡國之患。”

  克蘭伊討好般追上兩步,卻在即將觸碰到溫斂肩頭時堪堪停住:“是我們對不住你,但——”

  溫斂神色微動,悄無聲息地捏緊了手。

  克蘭伊收回手,深吸一氣,接著說:“但你阿姐實在抽不得身,如今唯有讓你以西河王女的身份出使大寧,西河,或還有一線生機!”

  溫斂站起身,目光冰冷地看向她,什么也沒說。

  克蘭伊背后一涼,只覺那眼神太陌生,無愛,無恨,也沒有什么別的情緒。

  火坑內(nèi)的火焰熊熊燃起,遠(yuǎn)不是里面屈指可數(shù)的幾段樹枝所能發(fā)出的光熱。

  帳外的風(fēng)雪又大了幾分,打在營帳上就如刀劍,一下深過一下剜在人的心上。

  “所以,”良久之后,溫斂忽然笑了起來,似是自嘲:“您自生下我后,十七年不管不顧,如今見我的第一面,就是要我替她去死?”

  溫斂忽然覺得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雁斷山高聳入云,也不過咫尺之距,她用了十七年卻沒能翻過去。

  只因她心里那點可憐的幻想和貪戀,長成了滿是尖刺的囚籠,將她困在其中,讓她每走一步,都鮮血淋漓,飽受折磨,不得解脫。

  她的衣冠冢前雜草叢生,人人都避著走,生怕染了晦氣,她卻只能像老鼠一樣躲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茍活。

  到底是偷來的命。

  是啊,西河人人都恨她,可是她有什么錯!

  如今預(yù)言是應(yīng)驗了,過錯果不其然又歸結(jié)到了她頭上。

  百姓辱罵她,薩滿要殺她,她的母親和姐姐,卻要她去求援。

  何其諷刺!

  溫斂躬身狂笑起來,笑得凄慘,牽動她的五臟六腑都跟著疼。

  克蘭伊不敢看她,心臟像被人捏在手里狠狠蹂躪,使她苦不堪言,痛不欲生。

  她做出的雖是當(dāng)下無論對西河還是對溫斂來說最正確的決定,但溫斂,注定遍體鱗傷。

  克蘭伊凄入肝脾,啞聲道:“我,我別無選擇——”

  溫斂對西河唯一殘存的一點期冀與不舍,終于被克蘭伊親手抹滅。

  溫斂收起癲狂的笑,俯身拾起地上的弓,舉目望向被狂風(fēng)卷起的帳簾后白雪覆蓋著的一望無際的草原,下面藏著許多新芽正等待著風(fēng)雪過去暖春到來之后探出土壤洋洋生長的那一刻。

  “好,我答應(yīng),”溫斂輕仰起頭,像是釋懷,“但此番入寧,成功與否,死生不論,我與西河,再無任何干系。”

  克蘭伊心如刀絞,語氣顫抖著答應(yīng):“好,好?!?p>  “你能不能,”克蘭伊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朝著溫斂掀簾而去的決絕背影無助吶喊,隨后跌坐在地。

  “能不能喚我一聲阿娘……”

  溫斂聞言,步履未停,偏頭瞥見帳中形容無依的女人兩眼淚垂,似是張口說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沒留下。

  努爾娜來時,正見她策馬朝著雁斷雪山方向疾馳而去,翻過雁斷山,便是大寧薊州地界了。

  她生著與溫斂一般無二的面容,卻無論氣質(zhì)、姿態(tài)都要比溫斂矜貴許多,一身紅色冬裝十分明艷,額間的月牙裝飾一步一晃。

  “母親,大薩滿那邊似乎有所動作。”努爾娜將克蘭伊扶起,目光落在了即將熄滅的火堆上。

  克蘭伊眉毛稍稍舒展,拍了拍努爾娜的手背,很是眷戀地將目光投向遠(yuǎn)處,聲音依舊沙啞著:“讓她來王帳,此事關(guān)乎國家危亡,容不得她一意孤行?!?p>  努爾娜點頭回應(yīng),走到帳門邊將傘撐起,臉上不掩擔(dān)憂,道:“只是妹妹那邊,我怕……”

  “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p>  克蘭伊抬手撫上女兒的臉頰,滿是疼惜,眼中隨即閃過一絲狠厲:“記住,你是西河未來唯一的王,只要不讓別人抓到你的錯處,便放手去做!”

  努爾娜眸光微動,略作思量,而后凜然道:“我明白了。”

  ***

  “王后好手段,偷天換日,瞞了上下臣民整整十七年?!?p>  那舍拄著法杖,拖著年邁的身軀來到王帳,冷不丁地道。

  克蘭伊卻是松了口氣:“我自知不是一位好母親,但若是聽信一個不知真假的預(yù)言便要了我女兒的命,我做不到。”

  “生而不養(yǎng),任之自生自滅,與一開始便殺了這個禍端有什么分別?”那舍一針見血地嘲諷道,“何況如今預(yù)言已然應(yīng)驗,王后卻于此時將她送走,又是什么居心?”

  克蘭伊輕嘆道:“這本就是無解之局,如今的局面,你便是殺了她,除了平民憤,改變不了任何?!?p>  說著,她搖搖頭,然后帶起一抹得逞的笑容,道:“或許我們都應(yīng)該慶幸,慶幸她一直以來秘密的活著。”

  那舍有些疑惑地看向她,克蘭伊接著道:“努爾娜必須留守坐鎮(zhèn),所以只能由她去,若成,努爾娜得民心,西河得大寧相助便有反抗之力,而她也為自己博得一條生路,若敗,也不至于叫我西河群龍無首,大薩滿也盡可以說禍端已除,亡國之患必解,以此來增漲士氣。”

  這一番話擲地有聲,克蘭伊見那舍并未反駁,于是乘勢而上:“大薩滿此時置她于死地,才是斷了西河所有的后路。”

  “好,吾答應(yīng),在她面見大寧陛下之前不會動她,但——”那舍忽而想起什么,偏頭看向自己法杖上的骨鈴,眼眸一沉,疑惑道:“你是怎么幫她逃過氣息搜捕的?”

  克蘭伊聞言看向帳頂?shù)睦峭鯃D騰,那舍登時明了:“狼牙,難怪?!?p>  “狼乃天神,爾敢!”那舍薩滿大怒,舉起法杖直指王后克蘭伊胸膛,咬牙憤然道。

  努爾娜閃身擋在母后身前,眼神陰鷙,冷聲質(zhì)問道:“對天神不敬這么大的罪名,大薩滿探也不探,就往王后身上扣,似乎也不太合規(guī)矩吧?”

  “最好是這樣,”那舍薩滿冷哼一聲,收回法杖,憤怒的掀簾而去,“給嘉拉圣女傳信,出了西河再動手,留口氣,吾還有用。”

  海東青掠過被白雪覆蓋的草原,一路朝著雪山的方向飛去。

  溫斂牽著馬來到雁斷山腰一處僻靜的居所時,天色已近黃昏。

  她輕車熟路地走到后院搬來木板將馬欄修繕好,又拿來被褥將馬欄圍得嚴(yán)嚴(yán)實實,以幫它抵御雪山夜晚的極寒。

  正忙碌著,身后傳來一聲溫柔的呼喚。

  “阿斂,吃飯了。”

莫弦知

[1]腰帳,等同冷宮。(杜撰)   [2]喊不喊這聲阿娘,留給溫斂自己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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