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送馬人

　　滿面脂粉的張柯心下嫉妒，面上卻是強作歡笑：“光蕊兄，你忘了我，我卻未曾忘了你！”

　　“當(dāng)時也是我家稍欠考慮，沒顧及光蕊兄的顏面，在這里我先要向光蕊兄先賠個不；待來日從長安返回，再重算那庭院價錢，光蕊兄以為如何？”

　　陳萼打量著這個言不由衷、脂粉撲簌簌亂掉的男子，心道：這人口蜜腹劍，若是假以時日說不得也是個人物。

　　不過這時候，應(yīng)該是對我有些惡意。

　　只是，他們都是普通凡人而已。

　　兩名護衛(wèi)不過是稍稍健壯一些罷了，算不上什么麻煩，陳萼也不怕他們。

　　因此坦然自若，說道：“還沒請教你的字？”

　　張柯笑道：“光蕊兄當(dāng)真是把我忘了個一干二凈，我的字叫做其遠(yuǎn)。”

　　“其遠(yuǎn)兄，如此客氣，倒是出乎我意外?！标愝嗾f道。

　　“光蕊兄說的哪里話，上一輩的事情歸上一輩，這一輩我們?nèi)绾危y道還要受上一輩牽連，再度結(jié)仇嗎？”

　　張柯哈哈大笑，笑得脂粉從馬車簾子處灑落，掉的地面都白了一層，仿佛結(jié)霜。

　　又說道：“光蕊兄，你這毛驢瘦弱的很，實在不堪用，不如讓家仆將毛驢送回家，你隨我馬車一起去長安?！?p>　　陳萼淡淡說道：“那也不必了，多謝其遠(yuǎn)兄好心照顧，我卻是并不急著趕路，也不喜歡乘馬車?！?p>　　張柯卻拍著馬車示意他上來，看上去豪爽熱情：“光蕊兄還是太客氣，我們是海州城同鄉(xiāng)，此去長安，一路上相互照應(yīng)本就是應(yīng)有之義，還望莫要推遲！”

　　“你若要再推遲，便是還記恨張家，不肯與我修好——”

　　說著話，沉著臉稍稍示意，兩名護衛(wèi)也都手持棍棒，對陳萼、興文兩人虎視眈眈。

　　利誘之后還有威逼，尋常人沒幾個能夠撐得住。

　　興文嚇得手腳發(fā)僵，直挺挺站在陳萼面前，顫聲叫道：“你們要做什么？”

　　張柯笑道：“做什么？請你家公子上我馬車做客，你這都看不出來嗎？”

　　“我又不是歹意，只是一心想要了結(jié)舊怨，只要你家公子上馬車和我同行，以后相伴為友，那陳家庭院以后就是原價還給你們，又有何難？”

　　興文頓時驚喜道：“此言當(dāng)真？”

　　“當(dāng)真，當(dāng)真?！睆埧侣唤?jīng)心說著，打量陳萼和興文。

　　興文期盼地看向陳萼，似乎希望他能答應(yīng)下來。

　　陳萼卻是搖了搖頭：“不必了！我們該啟程了，興文?！?p>　　拱了拱手，趕著毛驢繼續(xù)趕路。

　　“啊……哦！”

　　興文垂頭喪氣，跟在陳萼身后，主仆兩人緩緩行去，越走越遠(yuǎn)。

　　張柯的臉陰沉如同結(jié)冰，不悅之意隔著厚厚的脂粉都能看出來……

　　“少爺，要不要打他們一頓？”一名護衛(wèi)拍馬靠近馬車，輕聲問道。

　　張柯點了點頭：“本想著慢慢收拾他，偏偏給臉不要臉！稍等馬車先走，你們兩個留在后面，就說看不過眼給我出氣?！?p>　　“是，少爺。”護衛(wèi)說道。

　　“把陳光蕊那張臉給我砸爛，把他嘴巴給我撕了！”張柯又特意吩咐一句，咬牙切齒。

　　護衛(wèi)表示明白。

　　吩咐完畢后，張柯命車夫抽馬加鞭，越過毛驢和陳萼、興文的時候，掀開簾子笑了笑，表示打招呼。

　　興文低聲道：“他看起來好像不是多么壞……說不定真的會把院子還給我們?！?p>　　陳萼微微搖頭：“張柯偽裝再好，也不過是笑面虎，沒什么可說的。剛才他藏著惡意，現(xiàn)在惡意也未曾收斂，這樣的人，活著實在是一種禍害。”

　　又好奇問道：“興文，你對那陳家庭院為何這般上心？家道中落收不住基業(yè)都是正常的，沒必要如此執(zhí)念?！?p>　　興文低聲道：“少爺，你連這個也忘了嗎？”

　　“我父親就是因為這件事，不肯答應(yīng)張家，被張家在小巷里暗算打死。”

　　“老夫人也因此氣的夜不能寐，才患上現(xiàn)如今的咳嗽重病，怎么也無法去根……”

　　說著話，雙眼不由得發(fā)紅，流下淚來。

　　陳萼聽了這話，不由地怔?。涸瓉砼d文的爹，陳家的忠仆是這樣死的；母親張氏也因此患上重病……

　　伸手按住興文肩膀，陳萼鄭重說道：“興文，我最近讀書太多，腦袋里有點沒記住過去的事，但是現(xiàn)在記起來，就再也不會忘記?！?p>　　“你父親的仇，我會給你報，陳家庭院，我也會光明正大取回來?！?p>　　“咱們不求張家的好心，堂堂正正地要回來。”

　　興文兩眼含淚，點了點頭，跪下給陳萼磕了三個頭。

　　還沒等他爬起來，一連串的馬蹄聲響起，張柯的兩名護衛(wèi)從后面趕來。

　　“閑著沒事，磕頭給少爺看？”

　　一個護衛(wèi)笑著拍馬過來，忽然一揮手中硬木棍，朝著陳萼臉上抽過來，口中叫著：“你們也配得罪我家少爺！”

　　陳萼抬手接過抓過這泡過桐油的硬木棍，手掌一用力，就如同輕若無物一樣將木棍奪過來。

　　那護衛(wèi)滿臉訝然，叫道：“好大的力氣！”

　　另一名護衛(wèi)則是笑道：“你小子力氣真差，看我的！”

　　也抬手一棍抽來。

　　陳萼眼明手快，只感覺他動作異常緩慢，伸手就又把這棍子奪在手中。

　　兩個護衛(wèi)面面相覷，都有些喪了膽氣。

　　后來說大話的那護衛(wèi)不由地喃喃說道：“真是好大的力氣……”

　　說著話，拍馬就要逃離此處。

　　陳萼見此，不由地大笑一聲。

　　手中兩根硬木棍一左一右投出去，精準(zhǔn)無比地投中兩名護衛(wèi)，將他們打落下馬。

　　兩名護衛(wèi)滾落在地，也顧不得再翻身上馬，屁滾尿流向著馬車離去的方向跑去。

　　“興文！”

　　陳萼對已經(jīng)看傻了眼的小家仆喊道。

　　“回神了，還不去把那兩匹馬攏住，咱們有馬騎了！”

　　興文咧了咧嘴，喃喃說道：“我一定是沒睡醒，還在夢里……”

　　“少爺怎么會打斗的本事？”

　　說著話，悶頭悶?zāi)X就要找地方“醒過來”。

　　陳萼看的好笑不已，走上前去給他肩膀拍了一下。

　　“還不趕緊？馬都快跑了！”

　　興文這才恍然醒過來，喜道：“少爺，你好厲害！”

　　跑過去將兩匹駿馬牽過來，更是歡喜無限，直摸馬頭。

　　“少爺，兩匹馬！怕不是要百兩銀子！”

　　“咱們發(fā)財了，少爺！”

　　陳萼擺擺手，示意他不要過于激動，翻身乘上馬去。

　　略作調(diào)整，也不知道是什么技能發(fā)揮了作用，總而言之騎的很舒服，半點沒有新手的拘束。

　　興文見此也是想要翻身上馬，結(jié)果磨蹭了將近一個時辰也始終沒有習(xí)慣。

　　只好苦著臉將書箱行李綁在那匹馬身上，興文自己騎著小毛驢跟在陳萼的高頭大馬一側(cè)。

　　陳萼也不急著趕路，笑吟吟看興文折騰了許多功夫，主仆兩人才又緩步而行，向著徐州方向行去。

　　這一路，要從海州到徐州、鄭州、洛陽再往長安。

　　一路上路程可是兩千多里路，雖然官路大部分時間還算暢通，每日行走幾十里，怎么也要一兩個月時間才能到。

　　陳萼和興文是提早近三個月出發(fā)，無論怎么走，只要路上不出差錯就能到了。

　　一邊走一邊打量路上的痕跡，因為至誠之道的緣故，陳萼大約能夠推測出往來行人痕跡較深的，還有時間比較近的。

　　例如，有些滿載貨物的車轍印比較深，陳萼猜測對方往來海州城運輸?shù)目赡苁鞘裁础?p>　　當(dāng)然，最明顯的痕跡，還是剛才那兩個張柯家護衛(wèi)奔逃的痕跡。

　　陳萼能夠“看到”，他們一口氣跑出幾里路，手腳并用的模樣。也能看到他們這一口氣用盡之后，跌坐在地上大口喘氣歇息。

　　之后，兩名護衛(wèi)又站起身，緩緩沿著官路去找張柯馬車，這也是陳萼能夠宛若“親眼看到”的。

　　直到又是十多里后，到了一處小村鎮(zhèn)，護衛(wèi)和張柯馬車的痕跡都不太分明，陳萼這才收起多余的觀察。

　　至誠之道還真是挺有用的。

　　眼睛觀察到的細(xì)節(jié)，足以得出相當(dāng)靠近正確答案的結(jié)論，的確是大部分時間下類似于“前知如神”——曾經(jīng)有人說：“大人真乃神人也”，這個“神”的意思跟“前知如神”應(yīng)該是能夠畫等號的。。

　　“少爺，今晚在這里住下，還是再趕路一些時候？”

　　興文對陳萼問道。

　　陳萼卻是微微嗅了嗅鼻子，又低頭看了看周圍痕跡，心中一沉。

　　“興文，我們走的是官道吧？”

　　“是啊，少爺?！迸d文說道。

　　“那就奇怪了……為什么張柯家的馬車，走進(jìn)這個小村鎮(zhèn)再也沒有離開的痕跡？”

　　“這么一個一眼能望到頭的小村鎮(zhèn)，居然也沒有看見那輛馬車？”

　　隨著陳萼的自言自語，他下意識的凝目望去，只見眼前赫然變了另外一副景象。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頭體型龐大、長著獠牙、鬃毛粗長如同刺猬一樣的黑豬。

　　它大咧咧坐在樹墩上，嘴唇雪白一片，仿佛剛剛擦了石灰粉一樣，撲撲簌簌往下灑落。

　　在它身前，是一片高低不平的樹樁子，樹樁下，一大片骨骸鋪滿地面。

　　殘破的馬車歪到在地，拉車的駿馬，張柯、車夫、仆人都已經(jīng)成為尸體，被這黑豬啃得七零八落，橫在地上，慘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