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坦誠交代了自己的身份、表達了“我想要幫助你”的意愿后,邢鈺很容易就得到了普魯托的信任。
他隨即從普魯托口中獲知了其此行的目的,并結(jié)合普魯托的猜測,有了自己的判斷。
于是他告訴普魯托,“你要找的東西‘可能’在‘祁林’手中”,再而將科學院的內(nèi)部地圖和祁林的相片送給了對方,祝愿其能夠更輕松地尋回“失物”。
分別前,他又幫普魯托分析了番祁林的性格特點,以此推導(dǎo)出了祁林離開實驗室后的去向;還在地圖上為普魯托劃好了一條最便捷的路線,提醒其可以利用“游靈”的特性,在不闖入某些“禁止進入”的實驗室的前提下,無需去管墻壁或拐角等“障礙”,直接抵達目的地。
最后,一臉認真地向普魯托表達了自己的歉意。
“我不能去見他。”他說,“不過,我可以為你的行動創(chuàng)造機會。”
“你已經(jīng)幫到我很多了,邢先生?!泵鎸π镶曂蝗缙鋪淼牡狼福蒸斖汹s忙將地圖和照片裹進了自己的靈體中,再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們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剛才我還對你做了那么失禮的事情……你沒必要那么客氣,真的?!?p> “……我不希望你出事?!毙镶曒p輕嘆了口氣,“你大概以為這位‘祁林’是你認識的人,但越是如此,你越不能掉以輕心?!?p> “我知道他很難對付?!逼蒸斖械?,“但現(xiàn)在的他可看不見我,不是嗎?”
已有了明確目標、也急著返回自己時空的靈魂信心滿滿,和未來的祁洛相處了那么久,他確定祁林并沒有和他一樣的“特異功能”,因而語氣輕快地與邢鈺道了謝,又朝對方揮了揮手,道別離開。
邢鈺神情復(fù)雜地目送靈體狀態(tài)的普魯托越飄越遠,直至其穿過走廊盡頭的那堵墻壁、去往了另一側(cè)的走廊,看不見了,才姍姍收回視線,轉(zhuǎn)身返回自己的實驗室。
而在走到實驗室的大門前時,他的動作忽地一頓,然后,就像在做什么艱難的決定一般,顫抖著——或是說,掙扎著側(cè)過身,朝著普魯托離開的方向伸出手——
一道黑芒旋即從他的指尖處射出,循著他手指的朝向,倏地扎進了遠處的墻壁之中。
(黑魔法……)
“你……!”
白發(fā)男人猛地將手收回,他的一只眼睛不知何時已變成了綠色,而這點綠色還在他的另一只眼睛上繼續(xù)蔓延。
“‘恐懼’……”
“這只是一個簡單的定位魔法,僅此而已。”
“恐懼”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緊張,更多的是違背了與“憤怒”即“本體”的約定后的惶恐。
“我沒有、也不想背叛你,‘我’?!辈坏取皯嵟遍_口發(fā)聲,他率先爭辯道,“這只是一個保障措施。”
“我知道……我知道。”“憤怒”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你只是搶先做了我想做的事罷了,‘我’。”
“而且,身體的主導(dǎo)權(quán)本來就在你手上,我只是臨時接管……放輕松,我不會怪你的?!?p> 說到這里,他的語氣稍變:
“剛才,你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薄翱謶帧睋u頭道,他望向遠處的墻壁,綠色的眼眸中滿是憂慮,“他分走了‘我們’的痛苦,本以為我會就這樣消失掉,可惜……看來‘我們’對死亡的恐懼太過強烈,只有‘我們’真的死去,我才有可能消失?!?p> “別說這些,‘我’,至少現(xiàn)在……我需要你。”
“為了不讓你我徹底失控……”
隨著“憤怒”的話音落下,白發(fā)男人眼中的赤色也完全褪去。
“憤怒”重新躲回了“邢鈺”這個人類的意識深處,取回身體主導(dǎo)權(quán)的“恐懼”愣了半晌,轉(zhuǎn)頭看向?qū)嶒炇易詣哟蜷_的大門。
稍加遲疑后,他長吁一口氣,邁步走入了其中。
“…………”
“之后的事情,你沒去參與?”
在實驗室門口等了一會兒,遲遲也不見邢鈺走出,奧羅這才意識到:投影結(jié)束了。
感覺方才所見與邢鈺之前的說辭有些矛盾的他疑惑地轉(zhuǎn)過頭,看向自己身邊的白發(fā)男人。
“我以為祁林看不見他。”聽到奧羅的問題,邢鈺抬手抵住眉心,赤色的眼眸中滿是懊惱,“明明提醒他‘不要掉以輕心’的人是我,我自己卻大意了?!?p> “那時候,‘我’在他身上留下了標記?!彼f,“可是,當‘我’終于下定決心、尋著標記找到他時……太遲了,一切都已經(jīng)發(fā)生了?!?p> “下定決心?”奧羅臉上困惑不減,“你說你不能去見祁林……這是為什么?你和祁林,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我以為你該再清楚不過了,伊雷?!?p> 白發(fā)的男人放下手,面露追憶之色。
“他曾在我手下做事,可以算作我的‘學生’?!彼f,“過去,你應(yīng)該聽說過,我有一個學生——唯一的、我的、學生——那就是祁林?!?p> (是那個孩子?。?p> 黑發(fā)的幼童哭喊著逃離科學院的場景于奧羅腦海中一晃而過,“救救我,母親!”他聽見那個孩子如是喊道,其向路過的每一個人發(fā)出求救,最后卻只能絕望地任由“絕望”將自己拖入黑暗的深淵之中。
奧羅不禁回想起了那時候男孩臉上淌血的傷口、他的血液之中摻雜著的黑魔法氣息、還有“絕望”對待他的方式……
他突然能理解祁洛是怎么養(yǎng)成那副扭曲的性格的了,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他還是與對方產(chǎn)生了共鳴,莫名靠想象補完了其幼時的悲慘經(jīng)歷。
和東海小隊相處的時候,失去了記憶、變回了“祁林”的祁洛可要比原來的他正常得多——由此可見,“祁林”會變成“祁洛”,一定與他的過去、與作為他老師的邢鈺脫不開關(guān)系。
?。ㄟ€有黑魔法……邢鈺在祁洛臉上刻下了黑魔法的印記,祁洛的身體也因此成為了黑魔法的媒介、被迫承受黑魔法與負面能量的侵蝕……)
(他對黑魔法的適應(yīng)程度顯然不如許伊雷,未完全施展開來的黑魔法也更容易讓他失控——不如說,成為黑魔法載體后的他還能保持人性,就和在黑暗中獨處了三百多年卻仍然清醒著的邢鈺一樣,簡直是“奇跡”。)
(但這不能成為他胡亂傷害他人的理由。)
?。ㄐ镶暋?p> ?。▽α?,許伊雷會用黑魔法保命,會不會也是受到了邢鈺——他的這位“監(jiān)護人”——的影響?)
(啊,還有剛剛的定位魔法……)
“并非我不想去見他,伊雷?!笨粗鴬W羅“恍然大悟”的模樣,邢鈺繼續(xù)道,“是他不愿與我見面。”
三百年后的邢鈺曾向奧羅表達了他沒能救助自己的學生、學生也不懂他心意的愧疚與憤慨,此刻的他則在奧羅表示“我想起來了”后,與奧羅解釋了他和他的學生間情感的來由。
“我的父母與他的父輩是舊識?!彼f,“有這層關(guān)系在,在這座雪白的領(lǐng)域中,我會盡量遷就他……只要他不做太過出格的事?!?p> “他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有一半也是你過分縱容的緣故吧?”奧羅挑了挑眉,“另一半則是被你嚇出問題來了?邢鈺,你清楚你以前對他做了些什么吧?”
“祁林本就有很嚴重的精神障礙?!毙镶晸u了搖頭,否認了奧羅的指責,“他不相信任何人,不接受任何人的善意——哪怕是他的父母也一樣。他只愿相信自己幻想出的‘謊言’,甚至將‘謊言’當作了‘真實’。”
“我想救他?!彼溃暗易霾坏?,我與他并無區(qū)別……而我連自救都做不到,又怎么去救別人?”
“那個年代,在灰色領(lǐng)域中出生的孩子……”
“你真的想救他嗎?”
面前人的神情越發(fā)低迷,可惜奧羅根本不吃這一套,直接打斷了其的話語。
“剛才看到他的時候,我就從他身上感知到了——你對他使用了‘黑魔法’吧,卻說是在‘救’他?”
在小金的記憶空間中,他就想這般質(zhì)問邢鈺了,現(xiàn)在披上了許伊雷的皮子、且知道邢鈺會寬待許伊雷所做的一切,他便有勇氣問出很多以前只敢在心里想的問題。
邢鈺在情感表達上存在障礙,也無法理解他人對他的情感,縱然他會為了死去的父母而與NEO合作、會在NEO死后悲痛欲絕;也會因為許洛伊的優(yōu)秀而不甘自己的“平庸”、會因為被科學院拋棄而感到憤怒……可是,即使是最接近他“真情實感”的“憤怒”,也不一定是他的真情流露——
他自言他會“憤怒”、會“對死亡感到恐懼”,但這無非是一種對正常人的拙劣模仿,是他想要自己不“與眾不同”而作出的偽裝。
那個年代,在白色領(lǐng)域之外飽受污染的地域中出生的孩子,多的是像邢鈺和祁林這樣的精神障礙患者,哪怕是以“拯救全人類”為目標的NEO,也不能說他的精神一定正常,只能說他的人格足夠高尚。
“你不相信我嗎,伊雷?”
面對奧羅的質(zhì)疑,邢鈺沉默了幾秒,再垂下眼簾,語氣聽上去有些沮喪:“你以為我在他身上進行黑魔法的實驗,最后還丟下他不管了?”
奧羅沒有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不!”白發(fā)的男人似乎更加傷心了,赤紅的瞳眸中甚至還出現(xiàn)了點點淚光,“我怎么會那么做?你若不信任我,我現(xiàn)在就能證明給你看?!?p> ?。ㄎ?,喂,你好歹控制一下你的語氣啊,太過刻意就顯得更假了……欸?)
出乎意料,邢鈺竟真的抬起手,摘下了他的口罩。
奧羅瞪大眼睛,怔怔地看見那副口罩之下并沒有正常人類的半臉,取而代之的是猙獰的利齒,以及爬滿了那半張臉的黑色裂紋。
“你……”他張了張嘴,“你拿你自己——”
“如你所見?!庇兄治锇忝嫒莸哪腥酥匦麓魃狭丝谡?,又似是“做戲要做全套”般,抬手抹了抹眼角、擦去了本就不存在的淚花。
“不過,就像你說的那樣……”再次開口說話時,他的語氣已如以往一般平靜,“祁林和他的父親都是科學院的‘囚徒’,他們二者的生命并不屬于他們自己——
“也許,我并不是真心想救他,只是不希望他輕易地死去?!?p> 奧羅閉口不言,他還未從邢鈺“真面目”的“沖擊”下回過神來。
那副長相,若放在“吞噬黑暗的巨獸”身上還好,但出現(xiàn)在還是“人類”的邢鈺身上、與他的上半張臉一對比,就盡顯違和與怪異。
他不由想起科學院文化長廊中的那張合照,以及相片之上,那位面露青澀笑容的、仍然有著一副人類相貌的少年。
?。ㄗ屑氁幌?,NEO死去、邢鈺接觸《黑魔法原典》的時候,也還只是個少年……
?。ㄋ娴暮苣贻p,和祁洛雖說是“師生”,但兩人的年齡差并沒有我想象中那般大;而許洛伊雖說是“后輩”,在年齡上卻是年長的那方。)
“為什么要那么吃驚,伊雷?”邢鈺輕笑了一聲,“‘白發(fā)的惡魔’不似人類,這不是整個科學院的共識嗎?”
“……以前的你可不會那么輕易地在旁人面前展現(xiàn)你‘怪物’的一面?!眾W羅整理了下思路,回憶起在許伊雷記憶中的邢鈺形象,“在我的印象中,你一直戴著口罩,從沒有摘下過?!?p> “還有,以前的你也會那樣毫不避諱地向旁人展示——‘炫耀’——你的‘人格分裂’嗎?”
“你可不是‘旁人’,伊雷?!毙镶暃]有否認奧羅的“炫耀”一詞,“再者,對于生前的‘我’而言,那些都是會讓我感到痛苦的事物,但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死去了,有些痛苦便不復(fù)存在了?!?p> “我發(fā)現(xiàn)我對你一點都不了解,邢鈺?!眾W羅皺起了眉,“不管是許洛伊,還是你,究竟要到什么時候,你才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完完整整地告訴我?”
回答他的是邢鈺的又一聲輕笑:
“遲早有一天,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的,伊雷?!卑装l(fā)的男人瞇起眼睛,用無比真誠的語氣,這般許下了諾言,“你會看到我全部的痛苦,我會給你展示我的一切——
“遲早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