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翻過這座雪坡……應該,就能看到人類的聚集處了吧。”
奧羅用力在木板背后刻下象征他們當前地點的圖案,盡管他心里十分清楚,在這顆到處都是雪地、下一場暴風雪可能就會改變人眼所見地形的星球上,用心繪制一張地圖沒有任何意義。
(不,只是對于這個時代的這些人而言,缺少實際意義。)
但對于他、對于真正的旅人——普魯托而言,他以這具身體踏足過的地方都被刻于木板之上,往后只需稍稍動用魔力,便能現場制作出一張魔法地圖。
“你把我們經過的地方都刻錄下來了,真好?!弊咴谒砼缘目ㄌ夭[了瞇眼睛,有些喜悅地說道,“這樣一來,等到了大城市以后,我們也能在雪原上采集所需的物品,或是狩獵怪物……”
“若非必須,就好好保管這份火種吧。”奧羅打斷了卡特的遐想,而后囑咐道,“不要讓大城市的人得知刻在它背后的秘密。”
“為什么?”
“你們不會想家嗎?”奧羅突然發(fā)問,“想念雪坡上的創(chuàng)世主小屋,想念你們的村莊?”
那是卡特一行人自誕生起就一直生活著的地方,縱使他們接受的教育都在告訴他們——“你們不屬于這顆星球”“我們遲早會離開這座驛站”……但不得不承認,那里對于卡特等人而言,是大城市這樣的“夢想之地”也取代不了的“家”。
“那么,你有想過,未來的某一天……你厭倦了大城市的生活,想要回家看看嗎?”奧羅臉上掛著苦澀的笑容,認真詢問卡特道。
“可以這么做嗎?”紫發(fā)的少年眨了眨眼睛,雙眸中透出難以置信的情感,“我是說……這也沒什么用呀,你知道的,普魯托?!?p> 村莊里已經不再有人居住了。
“就當是一份小禮物吧?!眾W羅撫摸著手中的木板,沒有正面回應卡特的話,“想家的時候,使用它就好了……作品已經快完成了,等到它被完全制作好的時候,我會交給你的?!?p> (如果讓大城市的居民們奪走這塊木板,他們會不會利用刻錄在其后的轉移魔法、追蹤逃走的“獵物”呢?)
(如果這張魔法地圖的出現,也是正史的一部分呢?)
奧羅自覺從冬之守護使的小屋離開后,他的內心就一直處在混亂的狀態(tài)中。
他清楚的意識到,自己做出的每一個行為都會成為推動“雙生子死一,世界更美好”結局達成的奠基石。
就算他想彌補,也不過是這個時間閉環(huán)中的一部分。
結局已被定下,無論他怎么做,也只是讓過程變得稍微令人舒心,讓人們的“死刑”變作“死緩”。
“我還是不懂,為什么不能讓那里的人知道這份地圖呢?”
“他們不會想看到和創(chuàng)世主有關的事物,卡特。”奧羅隨便找了個理由來作回復,“它是給你們的禮物,至于大城市的那伙人……”
“他們得到了‘火咒’,這不就足夠了么?”
他暗自嘆氣,目送卡特跑向錫姆、打算分享他們剛才的談話后,在心中默默開始計算他們與大城市之間的距離。
在他的魔力感知中,生命的聚集地就在前方,正如他方才所言,翻過一座雪坡便能抵達。
奧羅仰起頭看向天空,厚厚的積雪云依舊壓在他們頭頂,雪花不知何時會飄落下來,風是不是又要開始呼嘯了?
他能推測出災難到來的時間——沒有多久了。
能帶那五個同伴前往大城市的,應該是普魯托。
藍發(fā)的旅人在路途中,還得得到冬之守護使的指引……而這一切都還未發(fā)生,卻也即將發(fā)生了。
而就在他分心之際,隊伍最后的瑟密拉和德弗朗特齊聲發(fā)出驚呼,隨即他們的聲音便被狂風吞沒。
暴風雪的預兆已示人多時,它是時候降臨于世了。
奧羅回過神,無色的火焰自他手心中涌出,在周圍每個同行者身周變幻為足以抵擋少部分風雪的防護罩。
同時,一直賴在背包頂上的小雪球也隨著他的動作落入了背包之中,他將背包封死,然后提高音量,示意隊伍后面的人朝前方移動,所有人都不能分散——一旦和身邊的人分離,很可能就意味著死亡。
?。ㄎ視⑦@具身體還給普魯托。)他想,(我會見證他之后的每一個決定,見證他在這個時空促成的結局。)
(待這場暴風雪過后——)
大雪覆沒了他們來時的道路,狂風吹散空氣中的魔力信號,使遷徙者們迷失了方向;無色的火焰相互連接,緊緊地將伙伴們連結在一起……可是,風卷起了它所到之處的一切事物,包括火焰化作的防護罩。
本來,黑魔法中就沒有庇護生命用的咒語。
奧羅咬破嘴唇,以自己的血作為媒介,讓存在于他印象中的全部村民身上都刻上了黑炎的印記,它會暫時讓人們感覺到溫暖,也能幫助奧羅找到在風雪中迷失的同伴。
“卡特、錫姆……”
殷紅的液體滴落在雪地上,眨眼間就被從空中落下的雪掩蓋了,在極端的天氣下,任何魔法陣都難以成形。
奧羅在大雪中找到了他的兩位同伴,他伸出雙手,搭住他們的肩膀,隨后從口中噴吐出漆黑的火焰,于空氣中繪制出由黑炎組成的五芒星陣圖。
它的成形時間極短,風一吹就會讓它的輪廓走樣。
“去吧——去‘安全’的地方!”
奧羅于腦海中想象著自己幻想中的“大城市”——他不知道那座“夢想之地”真實的模樣,只能通過了解到的情況,杜撰出一座排外的、到處都是火刑架和瘋狂之人的城市形象。
在這顆星球上,只要想象中出現了“集聚地”這個概念,轉移魔法生效的地點便只有唯一一個。
送走卡特和錫姆后,奧羅有些狼狽地跌進已至膝蓋那么厚的雪中。
他從雪地里爬起身,借助血液施展火咒,制造出一條道路。
“瑟密拉、德弗朗特……還有,艾塔爾。”
新生之路迅速覆蓋上了一層冰雪,奧羅操縱漆黑的火焰托起自己的身體,沿著魔力感應中微弱的生命信號,找尋起必須在這場災難中活下來的那幾位同伴。
狂風使他的感知頻頻出錯,在尋找剩下三位同伴的過程中,他又送走了不少幸存的村民,而每次做這樣的事時,奧羅心中的痛苦都會增加一分。
(我是在送他們去赴死。)
這樣的想法徘徊于他的腦海中,無論怎樣自我安慰或是聯(lián)想他事,都難以讓它們退離他的思緒。
隨后,他在雪中找到了凍得僵硬的德弗朗特。
金發(fā)的小小孩還活著,奧羅從魔瓶空間中取出一顆綠色的魔法石,為他續(xù)了命。
緊接著,他在德弗朗特的指引下,奔赴瑟密拉身邊,為她治愈了傷勢,并將由黑魔法幻化的火種贈予給她:
“我送你們去安全的地方……接下來,就只能靠你們自己了?!?p> “等等,普魯托——”德弗朗特扶住因為旅人突然放手而倒下的姐姐,“你要去哪里?”
“還有一個人?!眾W羅故技重施,讓五芒星魔法陣帶姐弟倆遠離這場暴風雪,“我要去找他回來?!?p> “放心好了。”也許是看到了金發(fā)小孩臉上的擔心,奧羅改口說道,“我們會在大城市重逢的,大家都能活下去——”
“相信我?!?p> 光芒自黑炎組成的魔法陣中發(fā)散出來,德弗朗特與瑟密拉的身影消失在了其中。
奧羅沒有等待魔法陣完全生效便離開了,他知道姐弟倆會平安抵達卡特、錫姆和村民們身邊,然后與他們共赴噩夢。
(真是……我究竟是在做什么呢?)
(如果我對這里的一切都一無所知,這時候就應該將轉移魔法陣的終點定位在索倫兄弟的家、或是冬之守護使的小屋里。)
?。ǖ珶o論我怎么做……)新萌生的想法迅速被心情低迷的奧羅扼殺在了搖籃中,(結局都是不會變的。)
“普魯托……”微弱的聲音被狂風帶到了他的耳畔,又轉瞬間被刮到了更遠的某處。
奧羅花費了些許時間,最終在雪坡底下找到了凍得渾身發(fā)抖、身上蓋了較厚一層雪花的艾塔爾。
艾塔爾記得暴風雪降臨前旅人的話——翻過眼前的雪坡,便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他一直牢記著它,所以在風雪中拼盡全力,最終抵達了雪坡腳下,卻再沒有力氣去頂著狂風暴雪來攀登、翻越它。
“他們都得救了?!眾W羅蹲下身,“我?guī)闳ァ?p> “普魯托……我很、害怕?!?p> “…………”奧羅扶起艾塔爾,沒有回復他的話。
“萬一,那座夢想之地,和我們想象中的不一樣該怎么辦?”
?。ê拖胂笾械牟灰粯印畹眠h呢,你們肯定會失望的,卻也失望不了多久了。)
“不要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奧羅操縱火焰在雪坡表面畫出一枚五芒星魔法陣,企圖帶艾塔爾一起鉆入其中。
可隨即暴風雪變得更加猛烈了,狂風拍打在雪坡上,將他們頭頂上的雪紛紛掃落下來。
奧羅拽住艾塔爾的手臂,將他帶離了被雪掩埋的命運,可就在他準備重新構筑轉移魔法陣,將最后一人也送去那所謂的“安全地帶”時,卻聽得旁邊艾塔爾一聲大喊:
“普魯托!”
然后,他便感覺自己與這個世界的連接中斷,緊接著來自不同聲源的、各式各樣的慘叫聲在他耳畔連綿不絕地響起,而這些叫聲最后都化為了同一句話。
他們無一不在說:“去死吧,我們的創(chuàng)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