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哥,老田哥”,鄰居桂枝使勁拍著門大喊,田馬樁正倒背著手站在兔井前看。
早上的陽光照在他佝僂的背上,枯白卻整齊的頭發(fā)在陽光下發(fā)著光亮。
“咋嘀啦?這么著急忙慌嘀?”老田聽見急走幾步打開門閂。
“不好啦,不好啦,春香姐在俺家暈過去啦”
“啥?快走,快走,”田馬樁急忙鎖住門跟著桂枝向外跑去。
“老田叔,咋啦,跑這么快?”小王剛下班騎車從門口路過。
“小王,快去,把你田嘉、田源哥叫來,你嬸子暈倒了”
“誒誒,”小王說著調(diào)轉(zhuǎn)車頭,急匆匆向北騎去。
醫(yī)院的大廳里,老田和他的孩子們齊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醫(yī)生在急診室做著搶救,各種化驗輪番進行。
春香終于醒了過來,孩子們站在玻璃窗外,看著躺在床上的母親,她消瘦的臉龐,凹陷的眼廓,凸起的顴骨,整個人就像一張紙一樣平躺在那里。
大兒子田嘉懊悔不已,雖看到母親日益消瘦,但總覺”有錢難買老來瘦“,可誰知----
“誰是病人家屬?請跟我來一下”,一個年輕的護士站在門口輕喊。
大家齊齊的站起來,老田緊走幾步。
“爹,你別去啦,坐在這里等吧,有我們呢”,二兒子和田丫將老田拽了回來,扶著他坐到椅子上。
不一會兒,大家都陰沉著臉出來了。
“醫(yī)生都咋說滴?”老田看著孩子們擔(dān)心的問。
”嗚嗚,嗚嗚--”女兒田丫趴在老田身上哭了起來。
老田的心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yù)感襲來。
直腸癌,晚期,已經(jīng)擴散,沒多少時日了。如果發(fā)現(xiàn)的早就好啦。
這如同晴天霹靂將老田驚醒。
此時的老田心中充滿了悔恨,悔恨的是,春香自己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因為怕花錢才一拖再拖。
全都是因為錢啊,錢啊,你到底是個什么呀?我到底在顧慮什么呀?
老田在心里悲憤萬分,他跪下來聲嘶力竭的吶喊,狂笑,旋轉(zhuǎn),奔跑------。
而站在那里的他,只是怔怔的,沉默著,掩壓下他此時難以言說的心情。
田老漢開始沒日沒夜的陪在春香身邊,任孩子們怎么勸說也無濟于事。
他買了平時不舍得買的螃蟹、大蝦,燉熟了端給春香喝,盡管醫(yī)生囑咐過要吃的清淡,田老漢還是燉了端來,再端走----
他去城里的大商場買來了桑蠶絲的睡衣,夢巴黎的香水和春香一直夢寐以求的醬紫色旗袍,還買來了她最愛的小鏡子的??傊灰撬芟氲降?,就都買了來,除了在醫(yī)院陪春香,剩余的時間都用在了采購上。
春香看著老田這樣,心里既高興又難過,高興的是自己在老田心里的位置,難過的是從老田的行動里,她明白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她多想再多陪陪他啊。
這天輸?shù)囊禾貏e多,天黑下來時,還剩幾瓶液體沒輸完。田丫讓田老漢回家,自己在醫(yī)院里陪母親,可田老漢說什么也不同意,硬是把田丫打發(fā)回了家。
田老漢端了盆熱水,將春香扶起來。他坐在馬扎上,彎下腰為春香搓洗著腳。
“春香,這些年你跟著俺受苦啦”。田老漢哽咽著說。
“苦啥?俺幸福著嘞,有你這么對俺,俺這輩子沒啥遺憾”。春香撫摸著老田那滿頭的白發(fā),眼淚不覺流了下來。
洗好后,田老漢又扶著春香躺下。
這是一個寬闊的房間,里面擺著四個床位。白天時這里擠滿了人,晚上大都回了家。
夜幕黑沉沉的,烏云在天空中翻滾,風(fēng)一陣高過一陣的刮起來,田老漢急忙將窗戶關(guān)上,透過玻璃看著滿天的灰塵、垃圾四散的飛落。
田老漢不覺心里有些許的難過??粗稍诖采蠚馍野档拇合?,心就打翻了無味瓶,酸甜苦辣涌上心頭。
春香的精神今天似乎特別的好,這個點兒了,還沒有睡意。田老漢就坐在床旁邊的凳子上,拉著春香的手,不斷的撫摸著,按摩著。這雙曾經(jīng)纖細滑嫩的手,如今變得暗黃粗糙,一根根青筋向上鼓著,連關(guān)節(jié)也變得堅硬無比了。
“老田,可不敢再亂花錢啦,俺的病俺知道,不能再拖累了這個家,拖累了孩子們,孩子們也過的不寬裕,你也要留點養(yǎng)老錢,咱不能總給孩子添麻煩”
田老漢按摩著春香的胳膊,默不作聲。
“你看這幾天,你這買這買那的,肯定花了不少錢,醫(yī)院的花銷又大,要俺說咱還是回吧。”
“那咋行,你就別操心嘞,錢的事俺知道咋辦,不會難為孩子的?!碧锢蠞h挪了一下凳子,接著按摩春香的小腿和膝蓋。
“老田啊,你這一輩子啦,啥時候也沒聽過俺嘀,就聽這一回還不行?咱可不能再葬錢啦”。
“你就放心吧,俺都安排著呢”。------
他倆你一句我一句,也不知道說了多久,田老漢就趴在床邊,枕著春香的手睡著了。
這一覺睡的香,田馬樁做了個夢。夢見和春香騰云駕霧飛上了天,春香還是那么年輕,還是長發(fā)飄飄,穿著粉色的紗裙,在煙霧中跳舞。他跑過去,春香微笑著轉(zhuǎn)身,將長長的衣袖拋向他,他飛奔過去,粉色的沙曼像絲一樣在他手心里滑走,他追趕著,呼喊著,呼喊著,追趕著------
“老田,老田”另一個床上的老朱站在床邊呼喊他。
他一下子從夢境中醒來,扶著腿使勁站起來,彎了一晚上的腿麻疼的厲害。
“你老婆看著不太好啊”,老朱看著躺在床上的春香說。
老田急忙湊近,輸液瓶里的液體還在,針頭不知道何時被拔了出來。
田老漢將手指放在春香的鼻下。他的手猛地抽搐了一下,兩腿一軟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