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和二狗輪番監(jiān)視也沒有任何結果,田馬樁還是每天準時上班,準時下班,不喝不抽,不賭不嫖,對春香也是百依百順。春香和二狗也不得不放棄對田馬樁的監(jiān)視。
時間久了,大家也都習慣了現(xiàn)在的田馬樁,那個原來的田馬樁是個什么樣子,人們都逐漸淡忘了。
平淡的日子也過的飛快。
不覺五年就過去了,田馬樁的孩子們也都一天天長大,老大田嘉,老二田源都上了初中,閨女田丫也馬上就上小學了。春香也在鐵廠找了份臨時工的工作,家里的收入也多了很多,日子雖說不上有多富裕,但基本的溫飽還是能解決。
山區(qū)的冬天來的異常早,才剛入冬,潮氣還沒散盡,冷氣就撲面而來。
買了五年的彩票,田馬樁也成了老彩民了,雖然中間只中過一次五元的獎,但這并沒有削弱他繼續(xù)購買的信心。
中午下班后,一如往常一樣快速騎到彩票鋪子,從兜里掏出早已寫好的號碼,遞給米老板一一一米多老板。
這個米多老板,還就是米多。五年的時間,從一個消瘦的小伙變成了一個大腹便便的米缸了。開始私下里大家都喊他米缸,也有熟悉的干脆就直接喊米缸。米老板也不在意,總是呵呵的露著笑臉。一來二去,這“米缸”的大號也給喊了起來,那些新來買彩票的人還都以為米缸是他的真名呢。
“老田,這次又有新數字啦?”米老板笑著問。
田馬樁也微笑了一下,他的話早已變得不多。
沉穩(wěn)才更有福氣。
“多看看墻上的走勢圖,別老自己瞎琢磨”米老板將彩票遞給田馬樁,還是語重心長地說了句。
這次的數字一定是個吉利的數字,田馬樁仔細端詳著這一溜數字:03 09 17……,雙手合十,將彩票捧在手心,仿佛施上了魔法一樣。
回到家后,春香已經做好了午飯,雖然晚回了半個多小時,但春香并沒在意。孩子們都坐在凳子上等著開飯了,田馬樁拿出上午的工作服放在盆子里泡上,拂了下潔白的襯衣,這是他出煤窯后洗了澡,穿上的新襯衣。
白色,百發(fā)百中,這次他好像有一種預感,好運也許真的來了。
他仔細地洗了洗手,和孩子們一起吃了一頓安靜的午餐。
不知不覺中,一周時間又過去了。這天下班田馬樁和往常一樣去了彩票鋪子,還沒到就又看到了五年前他初買彩票時的一幕。
“快點,給我來一注,這是我的碼”。
“我來十注”
“我也來十注”
“我來三注”
人們擁擠著,吵嚷著。
田馬樁將車子隨便找個地方支住,就擠到了人群里。
“咋今天這么多人”他問旁邊舉著號碼的人問。
“你還不知道吧,有人中了大獎,五百萬??!我真后悔沒一直買,從今天開始俺每天買,媽的,老子就不信了,好運就真輪不到俺身上?。
那人越說越激動。
“里面的人快點,別擋著俺的發(fā)財道兒!”,說著使勁捶了一下門框。
田馬樁心里平靜的很。五年了,每次他都在心里祈禱,每次他都覺得自己的號碼能中獎,但卻沒有一次中的。雖然這次雙手合十,多祈禱了幾遍,但,他知道,想中獎還是好比那水中花,鏡中月。
他悄悄地擠出來,想等人少了再買。中不中的也不在這一會兒。
冬天的風,冷颼颼地吹著,他使勁裹了裹棉襖,探著腰,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找了個背風的墻角坐下來。
田馬樁四十多歲了,頭上有了花白的頭發(fā)。這么多年挖煤窯的日子壓彎了他原本挺直的腰身。原本白凈的臉也變得暗黃無光。
他太累了。
身體累,精神更累,彩票就如同一只幽靈一樣盤旋在他的大腦,他身體的每個細胞,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它,就連睡覺做夢都和它形影不離。
時間越久,這種感覺越強烈,就像風箏被人拽著,費力地逆風而上,越飛越高,越走越遠-----
一夜的班下來,身體陷入了極度的疲乏中。陽光照在墻角,照到田馬樁的身上,溫暖極了。他順勢坐在地上,頭靠在墻上,昏昏沉沉的睡去。
“老田,老田,咋在這兒睡著了?”米老板輕拍著他的肩膀。
田馬樁睜開眼,看看天,日已偏西,才知自己睡了好久。
“來來來,快進屋,天冷了,小心著涼”。米老板拉著他一前一后進了屋。
“老田啊,我還得說你幾句,你仔細看看墻上的走勢圖,研究研究,別老自己蒙,這萬事都是有規(guī)律的,你不學習怎么行,你看,這次又有人中了獎”。
田馬樁將椅子扭過去,看著墻上的數字,那些紅紅綠綠的線條,看得他眼都花了。
從上到下,一行行,一排排仔細看了一遍。
突然他看到了那排熟悉的號碼,在整個圖的最下方。這個數,自己早已倒背如流。但此時,他的大腦一陣的眩暈,所有的數字在腦中旋轉。
他強壓住突突跳動的心臟,努力平復著心情,左手從褲子口袋里拿出那個小本,拿出那張夾在本子中間平平展展的彩票。
看著上面的號碼,一個一個對過去。
天哪!這這這這-----
田馬樁渾身輕飄飄、麻酥酥的,仿佛進入了仙境一般。他的手突然間有點顫抖。
也就是一瞬間,他突然清醒過來,急忙將小本子蓋住。他坐在凳子上,閉上眼,使大腦努力保持清醒,他明白,此時一定不能露出任何破綻,這可是天大的事。
此時什么也不能想,多年來練就的沉穩(wěn),在此時發(fā)揮了最大的作用。
他從凳子上站起來,面無表情地將早已準備好的數字遞給米老板。
“不改改啦?”米老板問。
“不改了”,田馬樁平靜地回答。
“下次好好看看啊”米老板依然微笑著。
“嗯”。
出了鋪子門,田馬樁的頭還是暈暈的,車子在哪里?家在什么方向?一時也分不清楚。
他站在門口左看右看,街上零星有幾個人。他們都各自做著自己的事情,沒有人注意他的存在。
田馬樁的心還是慌張的很,他像偷了東西的小偷,緊張又害怕。
車子不知何時被人撞倒躺在地上。他將衣領豎起來,系了一下脖子上的圍脖,他要快速的回家,將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告訴他的老婆春香。
他飛快地騎上車,用盡全身的力氣向北騎去。他想象著春香聽到這個消息的表情,想象著她坐在豪華的轉椅上,手拿著鑲嵌著玫瑰花圖案的暗紫色的鏡子,用精致的眉筆畫著她柳葉般的細眉,醬紫色旗袍下露出她修長的大腿,她微笑著向他走來,樣子嫵媚而又攝人心魄。
田馬樁的心飛揚了起來,車子在空曠無人的曠野飛馳。遠處的高山,稀疏的樹葉,就連枯黃的小草都在微笑著恭喜他。
“我要馬上買個大房子,買輛大汽車,離開這可惡的煤窯,我要開著車,載著春香和孩子們去大城市,我要大擺宴席,讓那些曾經歧視我的人們看看,看看我田馬樁如今是怎樣地風光,我要告訴他們,莫要狗眼看人低,狗也有春天!哈哈哈,對了,我還要請王麗那妞在最好的飯店吃上一頓超級的大餐,讓她知道當初的她是多么的沒有眼光,讓她知道當年看不上我田馬樁就是這輩子最后悔的事,我還要-----我還要------。
田馬樁的心早已不是自己的了,這些從天而降的錢幣,徹底將他打暈了,他的思想一片混沌,所有過往的,未來的,在他腦海里蜂擁而至。
騎到了礦區(qū)的大門口,騎過向西寬廣的街道,穿過熱鬧的籃球場地。工友們都在這里打球,一陣陣的鼓掌聲,歡笑聲不時傳來。
“老田,快來,打一場唄?”二狗子站在花池邊沿上大喊。
“不了,回了”。
“人家老田等著回家和老婆熱炕頭嘞”
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田馬樁根本沒有心思理會這些,他只停頓了一下,便繼續(xù)向西騎去。后面再次響起大笑聲、口哨聲。
突然他的腦子里傳來了一個聲音,那么熟悉卻那么遙遠。
“嗨,你這就不懂了唄,老話不是說嗎,能同吃苦不能同享福,
他老婆正和他鬧離婚呢。嗨,你這就不懂了唄,老話不是說嗎,能同吃苦不能同享福,老婆正和他鬧離婚呢,能同吃苦不能同享福,能同吃苦不能同享福--------
這聲音就像卡帶的錄音機一樣,一遍遍在田馬樁的大腦里重復。
那個穿著旗袍,露出迷人大腿,涂著紅色口紅,柳葉彎眉的春香,雙手正插著腰,用一指禪對著他的腦門在指指點點,背后的帥哥靠在轉動的椅子上,背向后靠著,雙手搭在椅幫,斜瞇著眼不懷好意的看著他,目光里帶著不屑和嘲笑。
我要跟著媽媽,我也要跟著媽媽,我也是我也是,他的三寶,他的心肝寶貝,圍在春香周圍,春香伸著她纖長的手“快把錢分了,俺們好走人,快點嘀”。
田馬樁成了孤家寡人,而原因是自己中了五百萬的大獎!
一個驚雷頃刻間將田馬樁驚醒,那飄忽的身體頓時清醒了過來,猶如靈魂出鞘后的回歸一樣。
他剎那間有了一個決定-------將這個秘密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