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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先的反攻

第八十五章 曲原城,活死人軍團(下)

祖先的反攻 堅硬如水 10106 2021-08-22 06:56:00

  地上的孔雀讓傅余英松絕望,二十多年來的堅持和兩千三百年的信念在那一瞥之下崩塌了!這只孔雀的雙爪踩在日輪和彎月上,兩個天體中心各有一個匙槽,日輪上的那個是一只玉玦的形狀,月亮上的則是一個球體!傅余家一百多代人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它們的存在!余南光要找的寶物就是這兩樣?xùn)|西吧?他掌握了比傅余家更為精準(zhǔn)詳實的“原道”信息,或許已經(jīng)得手。可天知道是否還有更大的秘密沒有挖掘出來,因為孔雀的尾翎上還有十二顆偽眼呢,如果它們也蘊含著秘密,等待著破解,傅余家是否要再花個兩千三百年?這個數(shù)字量級的歲月長河足以讓世界變色,更何況一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我累了!傅余英松掃視著活死人喃喃地說:“要不咱們就放棄吧,趁著你們的眼睛里還有光,好好地看看自己,這東西把你們還有咱們傅余家折磨成什么樣了,死人沒有死人樣,活著的人也沒有活人味!你們不認(rèn)識自己的子孫,對我們下嘴,把我們當(dāng)點心,也就算了,為什么還逼著活人殺戮自己的至親骨肉?我他媽真是受夠了,我不干了,你們的雄心壯志憑什么要讓子孫們來完成?你們怎么知道所有人都像你們一樣垂涎世界之王的頭銜?”他停頓了一下,“沒錯,他的確誘人,所以可恨,世界上所有能誘惑人心的東西都他媽的是可恨的,你明明不喜歡,可還是禁不住誘惑,誘惑改變了你,牽著你的鼻子把你牽到一個大霧彌漫的地方,對,就像這里,大霧彌漫的蒼茫森林,你會在這個眼花繚亂的世界里迷失心智,你他媽連北在哪都找不到了?!彼蝗惶岣呱らT,“我就想和冬離找個有山有水有樹有花沒有人會下雪的地方過小日子,你們知道嗎?是你們毀了我,你們合起伙來把我改造成一個兩千三百年的怪物,他媽的你們活該變成這副德行!你們是不是也想把我變成你們這樣?休想,老子不干了,從此刻起我他媽的跟傅余家斷絕關(guān)系了,你們就是一群大白癡,活著的時候也是,他媽的拿幾百代人的幸福換一個錦繡世界值嗎?”

  不值!他在心里跟自己說了句悄悄話:我寧愿拿它換我的冬離!不!整個錦繡世界都不值冬離的一根頭發(fā)!隨即,他驚喜地發(fā)現(xiàn),想起冬離不再有思念的痛苦,他明白,自己已經(jīng)決定要去和她團聚了,馬上就能見到她了,怎么會還有痛苦呢?“等我冬離,我馬上就來?!彼淇斓睾俺隽寺?。

  他跳起來沖著“活死人”喊:“來吧,我知道你們的眼睛一變回灰色就該下手了,給我來個痛快的,最好是先把我的腦袋揪下來,來吧,來吧……”

  “活死人”的眼睛已經(jīng)淺淡如水,但還沒有恢復(fù)成死灰色,一顆顆像無色晶球,不過在紅光里依舊十分醒目。它們像雕塑一樣對傅余英松的靠近無動于衷。

  他繼續(xù)說,換成了商量的口氣,“你們能聽明白嗎?我不是在開玩笑。這是你們欠下的債,得還啊。你們自以為是地認(rèn)為自己掌握了全部秘密,到頭來卻是這么個結(jié)果,而我就是這兩千多年來最大的受害者,因為只有我嘗到了絕望的滋味。我倒想問問,你們憑什么說《原道石書》是獨一無二的?什么書只有十六頁兩千多字?它無疑就是一部殘本,是什么讓你們覺得它的內(nèi)容是完整的?我現(xiàn)在就可以猜到接下來的內(nèi)容,三解只是個開始,后面恐怕還有五解和十二解千百萬解!”

  他已經(jīng)走到了一個“活死人”跟前,蹲下身子,仔細打量著它的容貌。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接觸這些“祖宗”。它很陌生,似乎從未見過,應(yīng)該是個一千多歲的老家伙,他的臉灰白如石,冰冷似鐵,僅用目光就能感受出皮膚的堅硬程度,那是鋼鐵的氣質(zhì)都無法比擬的堅固。它口中呼出的氣息噴到他的臉上,寒涼刺骨,夾帶著濃烈的腐敗氣息,無法說清那究竟是什么味道。它紋絲不動地盤膝而坐,似乎就是為了等待眼睛變灰。他伸手在它肩膀上推了一把,毫無反應(yīng)。連眼睛也沒有動一下。他又輕輕地用腳尖在它的膝蓋上踢了幾下,依舊沒有動靜。他猛力一腳,踹在它的心窩上,它仰面倒下,咻咻喘氣。他一口氣連續(xù)踹翻七八個,一個個老實巴交地躺在地上,僅僅只是加重了喘息聲。很明顯,它們竟然會憤怒!可它們?yōu)槭裁磩訌棽坏茫?p>  如果你們不愿意吃我,那我只好在做點什么?傅余英松突然激動的想,他環(huán)視地宮,紅色的光把它變得比先時更加陰森可怖了,除了血的紅色,他想不出還有什么東西的紅色能把這么大一個空間裝滿。這并不夸張,如果逝者的血不會干涸,錦繡世界就是一片血染的江山!

  一百顆磷巖在腦子里堆成一個小丘,比人頭堆起來的京觀還要駭人,這種邪惡的東西,無論它即將毀掉是丑惡還是美好,你都無法對它們心生感激,它們就是恐怖二字的物化。不過用一種邪惡毀掉另一種邪惡,總好過留下它們貽害人間。

  當(dāng)初,傅余英松采買到的磷巖數(shù)總共是一百零五枚,其中五枚已經(jīng)用到了企圖填平護城河的孔雀軍身上,當(dāng)時他就在南極門,五枚同時引燃,登時就吞掉了上萬人,把護城河的水燒干了三成。如果一百枚同時爆燃,這地宮會成什么樣子?最好能將它炸成粉末,斷掉所有人的癡心妄想,現(xiàn)在想起來,還是德瑜說得對,這個世界很大,不可能也不應(yīng)該被某個人或某一個家族獨占!

  可我怎么回去?他仰頭掃視著穹頂,紅光讓人胸悶,如果出不去,就只能等著恢復(fù)行動能力的“活死人”把自己吃掉,它們連骨頭渣都不會放過。不,要死我也得跟你們同歸于盡,你們根本就不該存在!

  他心里還是有了焦急,升降索是指望不上了,它留在了中央擎天柱上,垂下來的鉤鎖離地面至少也有一百二十米,正好是閱叉像的身高,但現(xiàn)在閱叉像已安眠于底下,除非自己有明者的本事,不過話又說回來,明者也不需要升降索。他真希望老弘義已經(jīng)說服了一位,并發(fā)現(xiàn)自己久久未歸,于是就帶著那家伙趕來救自己。他確定自己至少昏厥了半日,是饑餓給出的判斷,他失蹤半日足以讓弘義那幫人急成熱鍋上的螞蟻。

  他收住癡心妄想,覺得應(yīng)該去四壁碰碰運氣。

  “冬離,你再等我一會兒,等我把這害人的玩意毀掉之后再去找你!”他嗚嗚噥噥地念叨著,一邊繼續(xù)用腳踹“活死人”,它們還在圍著他呢。它們的眼睛里又開始有了顏色,像水中參進了奶汁,但并不濃。每一個被他踹翻的家伙都會咻咻加重喘息,它們竟然會憤怒!它們是否有感情?《原道手記》上信誓旦旦的說,它們是沒有生命的生命,沒有生命何來感情?可沒有生命又怎么算得上生命?它們明明是會動的生命!看來祖宗們又在說謊!

  他離開“活死人”,不多時就鉆進了東面的石林,向星塔所在的方位走去。石樹泡在紅光里,枝椏、主干全都脫胎換骨一般,變得晶瑩剔透,不由得讓人聯(lián)想到遠洋船隊帶回來的紅珊瑚,比原有的乳白透光色漂亮多了,它們是白色時,看起來像怪物的骨架。

  傅余英松一直都沒搞明白這些假樹的作用,《原道手記》上說是裝飾,他一開始就不相信,如果真像弘義所說,這只是一座制造“活死人”的機器,美對于它來說很可能是累贅。傻瓜才會把廁所建成宮殿的樣子。

  他越走越快,擔(dān)心光蛾卷土從來,死已經(jīng)不可怕,死是一條奔向妻子的路,他擔(dān)心的是不能把這個害了自己半生的“原道”毀掉,這想法已經(jīng)堅固到不可摧毀的程度,哪怕用上那一百枚磷巖,也無法動搖,這個量會不會把曲原城一并掀翻?如果是這樣就更好了,它是傅余家的,為了保住它,傅余家受盡了欺侮,我一磚一瓦都不會留給公西宏,讓余南光那個大蠢蛋到一個廢墟里找另一個廢墟去吧。

  石林十分茂密,頭上枝椏密如天網(wǎng),腳下樹根盤根錯節(jié),錦繡世界里找不到它們的同類或近親,哪有不長葉子的樹?它們的枝椏彎曲似如游動的蛇,相當(dāng)稠密,合起就像熊熊燃燒著的火苗,尤其是它們變成紅色之后,近看是樹,遠看就是火炬。光蛾喜歡黏在樹枝上,很像它結(jié)出的果子。

  光蛾身上發(fā)出的光是淺黃色的,在紅光里并不難發(fā)現(xiàn),怕得是它們也變成紅色,那就等于隱了形??筛涤嘤⑺纱┻^整片紅石林也沒見到它們的影!就像一開始的“活死人”,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松了一口氣,開始在巨大的石壁上尋找攀爬山去的可能性。壁面跟地面一樣光滑平整,想要通過它爬上去,恐怕連螞蟻都辦不到。有紅光從壁體內(nèi)散射出發(fā),好似擁有形體似的直往人身上撞,也能叫你覺得有聲音發(fā)出來。他產(chǎn)生出一種想要觸摸一下壁面的沖動,且不可遏制。

  他翻過三道高可及胸的石墻才來到壁腳。當(dāng)他靠近時,明顯能感到有一股溫?zé)岬娘L(fēng)正從壁體里吹出來,這才意識道自己已經(jīng)大汗淋漓。白是冷色調(diào),紅是暖色調(diào),變了顏色當(dāng)然也就變了溫度。整個地宮都在變熱!這是《原道石書》和《原道手記》都沒提到過的。

  他的手剛碰到壁面立刻又縮回來,讓他這么做的不是壁面的溫度而是一聲熟悉而又陌生的喚叫。熟悉是因為嘶啞的聲色,陌生是因為它沒有了那種轟擊心神的力量。

  不知什么時候,“活死人”跟了上來,此時它們正在翻越最后一道石墻,動作依舊笨拙緩慢,但翻墻的技能絕不是凡人能做到的,它們是從墻面上邁著緩慢的步子“走”下來的!

  它們呈扇面狀圍過來,傅余英松不由自主地靠在紅色壁面上,灼熱立刻把他一腳踢開,他跌了一腳,鼻子撞在地面上,痛得眼淚都流出來了,用手去揉,抹了一把溫?zé)岬难Ks緊爬起來,決定站著死,冬離正在看著自己,他可以向冬離和愛低頭,但絕不能讓冬離看到自己向任何危險和恐怖低頭。

  上百雙眼睛像飄在紅色湯汁里的奶球,“活死人”的眼睛依舊沒有恢復(fù)成灰色,那為什么恢復(fù)了行動能力?或許這兩者本來就沒有關(guān)系,可這樣以來,就會衍生出一個更加讓人頭疼的問題,剛才它們是怎么了?一定不會是集體睡覺或集體生病,如果“活死人”也會生病的話。但他很快就發(fā)現(xiàn)了異樣,幾乎每一個“活死人”頭頂都有縷縷霧氣蒸騰,只是被紅光掩蔽,不仔細根本無法察覺。它們真的會生???這絕對是一個比豬會跳舞還要神奇的發(fā)現(xiàn)。

  事實上“活死人”們早已停住了,它們安靜地盯著傅余英松,就像等待訓(xùn)話或者等待指派差事的護衛(wèi)隊。他看到了祖父傅余通,他站在一個人高馬大的家伙旁邊,跟個孩子似的,但大塊頭的臉卻比祖父更討人喜歡,竟幾分像那個土族小巨人熊猛。他沒能找到父親傅余尊在哪。

  “你們要干什么?”他不得不這么問一句,但也沒指望會得到回答。

  這回他錯了,“活死人”很快就用實際行動回答了他。首先動作起來的就是祖父身邊的大塊頭,它邁步來到壁腳,把雙手撐在壁面上,隨即,緊跟在它身后的那個爬上了它的肩膀,做著與它一模一樣的姿勢,約莫半個時辰之后,它們就像一條巨形蜈蚣似的掛在壁面上。

  “活死人”脫胎換骨、大發(fā)慈悲,竟然用自己的身體為我搭了一架掛墻梯?他根本不敢相信,認(rèn)為是自己理解有誤,它們是在逃跑?!盎钏廊恕本谷灰矔ε?,害怕自己會被烤熟。當(dāng)然還有另一種可能,它們的確在害怕,所以要送他出去,要他幫忙,因為它們這樣做根本無法逃出地宮,否則人間早已成了地獄,為它們所主宰。

  我接受你們的幫助,但你們的如意算盤休想得逞!接受人的控制你們是一支戰(zhàn)無不勝的軍隊,反之,就是一群毀滅世界的魔鬼。絕望歸絕望,傅余英松還沒糊涂到要拉上全世界的人給自己和妻子陪葬的地步。他抬腳踩在那個大塊頭左膝蓋上。他猜得一點也沒錯,大塊頭見他上來,就將左臂下垂,平端手掌,想必這只灰不溜秋的手就是這架掛墻梯的第二級臺階了。就這樣,他踩著一個膝蓋和一百一十只手掌一口氣爬了近兩百米高,但是離穹頂平臺要有一百多米。“活死人”又花大約一個時辰,進行了二次搭建,它們并非攀巖高手,先后有三十一個不慎跌落,但它們毫發(fā)無傷。這期間,他坐在一個“活死人”手上,也說不上有多辛苦,只是忍受不了這位“祖先”頻頻望過來的目光,冷漠里參雜著叫人滿意捉摸的雜亂意味。既然它們會憤怒會恐懼,是否也有所期望?你們的期望我不能滿足。

  攀上平臺,傅余英松俯瞰著還掛在墻上的“大蜈蚣”,心中塞滿的不是感激而是困惑,“活死人”為什么不跟上來,它們完全可以做到,卻偏偏選擇了回退。他意識到,它們絕非如自己想象的那樣,希望自己為它們爭取一條后路,紅光的確在加熱地宮里的溫度,但這也不代表它能給“活死人”造成傷害,它們身上依舊奇寒無比,此時他手上依舊殘留這絲絲涼意。

  無疑,它們受到了影響,不再如以往那般暴戾,并且擁有了某種不明訴求。它們驅(qū)散光蛾、搭建人梯,看似兩相矛盾,細細想來,可能出于一個目的,為傅余英松的行動提供幫助,或者也直接可以說成是對他本人的幫助,它們似乎對他的每一個決定都十分擁護,不管是開啟“原道”還是用磷巖毀掉地宮這一打算。矛盾就在這里,莫非它們也從希望跨越到絕望?

  不過這種影響絕對不是“原道三解”帶來的,因為“三解”本身就是一個誤讀?!对朗钟洝穼Α盎钏廊恕钡拿枋鍪衷敱M,雖然不能說毫無出入,起碼大事記都經(jīng)過證實,絕對可信。眼下這種變化不可謂不大,卻沒有記載,應(yīng)該是從未發(fā)生過。這讓傅余英松那個絕望的心都感到絲絲涼意。無論是什么,能改變一群魔鬼,那它就是可怕的,因為所有的力量都是一把雙刃劍,能拯救亦能毀滅。不過,對于他來說已經(jīng)無所謂了,這股力量再可怕它還能波及天界?能毀滅地獄?還是能讓空界的游魂們灰飛煙滅?

  “大蜈蚣”正在解體,“活死人”以跳崖的方式紛紛回到地面,直到它們的身影在石林中消失,傅余英松才走進星塔。

  再出來時,映入眼簾的仍舊是一片火紅的世界,不過紅的不是光,而是真正的火,是曲原在燃燒,是他的土司府在燃燒。

  他記得自己下地宮時太陽剛剛升到東極門城樓樓頂,此刻卻已是漫天星辰。東極門三燈齊明,南極門變成了一束燎天之火,四周人聲鼎沸,兇如決堤的江河,不時會有火龍現(xiàn)身夜空,嘯叫和狂傲叫人心驚膽戰(zhàn)。一顆火油彈好像擊中了武士廠的演武廳,一株小火苗陡然長成參天火樹。而最近的喧嚷就在后園門外,那是打斗的聲音,刀劍的怒吼和人的慘叫呼號彼此唱和,譜寫出一支和諧的殺戮之曲。

  敵軍攻進城了?傅余英松猛得沖出去,但沒跑幾步又停了下來。“無所謂了。”他笑著嘟囔了一句,不慌不慌地邁著小碎步往小祖祠走去。

  他剛走了一半路程,后園大門豁然大開,吐出了幾個鮮血淋淋的人。其中一個是信平驍,他認(rèn)識護衛(wèi)隊長的那把雙手巨劍?!按笕耍旄易摺彼却蠛傲艘簧ぷ?,隨即被星塔的光芒封住了嘴。他們一共九個人,怔成九尊血色塑像。

  “你們來得正好,快來幫忙?!备涤嘤⑺奢p描淡寫地下著命令。

  “那是什么?”有人問了一句,沒有人動換。

  “我傅余家的祖墳。”傅余英松回答著,繼續(xù)往小祖祠走。“萬不能讓它落到敵軍的手里,你們最好動作快點。”

  終于有人開始動換了,但質(zhì)疑依舊沒有停止,“這絕對是個高級貨,傅余家祖上一定更闊氣,不過這不應(yīng)該是墳?zāi)拱伞!?p>  傅余英松認(rèn)出說話的是胡鏞,“哪那么多廢話,我讓你們現(xiàn)在炸掉它?!彼秦?zé)道,已經(jīng)來到小祖祠門前,其它九個也都跟了過來。

  信平驍急切道:“來不及了,敵軍已經(jīng)破了東極門,我們得快點離開,要是讓他們圍住可就沒退路了。我們從西極門走,安陵富谷會在那里接應(yīng)我們?!?p>  傅余英松詫異?!耙簿褪钦f,他們剛剛打進來?”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來問。

  “沒錯,剛剛突破東極門?!?p>  “那這城里怎么燒起來的?”傅余英松不禁向南極門大火望去。

  胡鏞搶著回答:“都是那些明者干的唄,不過他們也沒撈著便宜,我就親手宰了兩個,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我看他們的巫術(shù)也只能放個火或者幫自己逃命,還不見得管用,逃出城的只有三個?!?p>  “明者?”傅余英松心中的疑惑更大了。

  信平驍解釋說:“是趙懷英,他就是漏網(wǎng)的明者褚恩農(nóng)?!?p>  傅余英松本要發(fā)作,卻被大笑搶了先,笑自己實在是太蠢,竟然還癡心妄想著當(dāng)什么世界之王!對手都跑進臥房了,自己竟渾然不覺,依舊安然高臥,做著春秋大夢!他笑得很響亮,把九名護衛(wèi)笑得莫名其妙。

  “大人,我們還是快走吧?!毙牌津敶叽俚?,一邊緊張地向土司府南院望去,那里一片火光,火光里一片喧嚷。

  傅余英松猛收住笑聲說:“帶上弘義先生、叔夫人,還有端木家的那丫頭,現(xiàn)在走還來得及,直接去長城,世界再怎么亂,也不會有人打長城的主意。這里不用你們幫忙了?!彼验T推開,走進小祖祠,把眾人留在外面。

  信平驍支支吾吾地回答:“弘義先生……那老短毛投靠了明派……所以趙懷英……褚恩農(nóng)才能輕易得手……”

  什么?不可能!為什么?背叛!又是一記重拳擊中心窩。失敗、背叛,這兩個最不能容忍的結(jié)局同時出現(xiàn),縱使再堅強的心也會不堪重負(fù)。傅余英松沖出門,一把抓住信平驍,兇狠地問:“到底是為什么,這才短短一天……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短毛鬼沒一個好東西,”胡鏞罵道,“那老貨被虛舟說服了,說什么末日將至,他們要去拯救世界,我看就是腦子壞掉了?!?p>  信平驍補充道:“是端木小姐給我報的警。趙懷英,不,褚恩農(nóng)是在三生觀動的手,先殺了東郭業(yè),還想控制端木小姐,但是沒能制服熊猛,虛舟騙了他們,來土司府把那塊語石搶走了,他沒想到小姐并沒有上當(dāng),及時向我發(fā)出警示,不然土司府就被他們占住了。小姐說她不能坐視有人謀害大人,那個熊猛原來是夫人一個侍女的兒子,差一點就把弘義那老鬼的腦袋擰下來。弘義見勢不妙,就讓明者放火燒土司府,他們趁亂逃走了,我們圍捕,他們就在城里到處放火引來敵軍攻城,趁機脫身。”

  傅余英松腦子里全是弘義的那張臉,他當(dāng)即豁然,這老家伙心里從來都只有目標(biāo),至于和誰合作,根本無關(guān)緊要。老家伙從未把忠心給傅余家,何來背叛之說?但是我傅余英松可不是什么人的工具,就算沒有背叛也是欺侮!他改變了原有的打算,重新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那你們走吧,把端木維夏安全送出去,替我謝謝她。告訴她,她的所作所為已經(jīng)抵消了她那混蛋老子的罪孽。”

  “他們已經(jīng)走了,公孫克向西門定野要了五百鄉(xiāng)軍護送端木小姐,我想這會兒已經(jīng)沖出東極門了?!?p>  這個討厭的小子倒是有一顆忠魂一副義膽!“那就沒什么事了,你們也快走吧。”傅余英松分別拍了拍信平驍和胡鏞的肩膀,感謝的話他可說不出口。

  他再次進了小祖祠,把眾人甩下,上樓,從德瑜待過的那個房間里把一百枚磷巖抱出來。它們裝在兩只空銀珠酒桶里。德瑜!也已經(jīng)無所謂了。

  出來時,九人仍在,信平驍和胡鏞沖上來,接過酒桶,迅速地轉(zhuǎn)交給另外兩人,不由分說,架起他就走。

  “放開!”傅余英松咆哮,但沒有掙扎。

  信平驍急切道:“我知道您要干什么,還沒到這個地步?!?p>  胡鏞也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p>  “混賬。”傅余英松罵道,“我命令你們放下?!?p>  兩人竟然敢抗命!

  傅余英松恨道:“我會殺了你們這倆狗雜種。”

  胡鏞說:“這事等出了城再說?!?p>  “大人,我們出不去了,土司府已經(jīng)被包圍了?!睕_在最前面的一個護衛(wèi)折返回來稟報。周圍的喊殺聲的確增大了不少,如大風(fēng)卷起的滔天巨浪,正兇猛地拍擊著大堤。

  兩人同時把傅余英松的胳膊松開,往前沖了幾步,重新將各自的劍抽出鞘?!皨尩?,和他們拼了!”胡鏞回過頭喊,“大人,您是個夠意思的,我現(xiàn)在就交貨,不能讓你的銀子白花?!?p>  傅余英松從容回道:“你還是留著命先把那些銀子花光再死吧,不然就是對銀子的侮辱。用不著你們拼命,跟我來?!?p>  他把九個人領(lǐng)到星塔,信平驍說:“我們躲不了多久的?!?p>  “沒人要躲,”傅余英松命令道,“把酒桶里的東西拿出來?!彼靥嵝眩皠幼饕p要慢,這東西脾氣大,很難伺候?!?p>  每一枚都裹著厚厚的棉紗,小心翼翼地撕開,露出一個明晃晃的鐵球,這是磷巖的保護殼,當(dāng)然不是普通的鋼鐵,而是用極其堅固的玄鋼鑄造的。光是這個保護殼的鑄造的難度和成本高得難以想象,磷巖本身就更不用說了,提高純度的方法屬于絕密,世界上沒幾個人知道。

  保護殼差不多有雞蛋那么大,本身是無法打開的,上面裝有一個麥粒大的旋鈕,若要使用就把鈕擰掉,一旦擰掉就無法復(fù)原,必須使用,否則磷巖就會揮發(fā)成氣體,這枚磷巖也就算廢了,它可值兩萬兩白銀呢。

  “這是什么?”胡鏞問,他不認(rèn)識很正常,全世界也沒幾個人沒見過。

  “磷巖!”信平驍回答,“十天前你就見識了它的威力,只要五顆就讓孔雀軍全軍覆沒?!彼哪樁及琢?。

  “你是說把南護城河炸成大湖的玩意就是磷巖?我說呢,火油哪有那威力?!焙O驚恐道,“我們要跟他們同歸于盡嗎?不如讓我一刀一槍的過過癮?!?p>  傅余英松下令道:“把上面的旋鈕擰掉,然后都放到塔里去?!闭f著,他登上塔基,轉(zhuǎn)動機括,把塔門打開。

  旋鈕要用專門的起子才能擰掉,眼下起子只有一把,所以速度很慢,人再多也只能在一邊干著急。

  府外的戰(zhàn)斗聽起來異常激烈,估計這是最后的決戰(zhàn)了,傅余英松想知道是誰能讓士兵們拼死抵抗,戰(zhàn)斗到底的,他又是怎么做到的。于是就想派個人去打聽打聽,一個叫羋衛(wèi)直的護衛(wèi)自高奮勇,攬下了這個很可能有去無回的差事。

  羋衛(wèi)直回來時,只有一半旋鈕擰下來??床怀鏊砩系难欠裨黾恿耍拔覀兊每禳c,索陽隆生他們快頂不住了?!彼麣獯跤醯卣f,好像剛跑完十萬九千里。

  原來是他,怪不得。一張冷冰冰的臉在傅余英松眼前閃過,但僅此而已,索陽隆生就是個魔鬼,一直都不招他待見,早聽說這小子手下有一批死忠。原來的心頭刺竟然成了最后的擎天柱,這他媽是多大的諷刺?“只有他們嗎?那些游俠和失主武士呢?”他百無聊賴地問了一句,其實一點也不關(guān)心,一直拿眼神催促卸旋鈕的護衛(wèi)。

  “太亂,沒主意。”羋衛(wèi)直仍喘得厲害,“不過我看見咱們自己的武士?!?p>  “誰?”

  “荀安和左靖堂。”

  兩個廢人?不!這是兩個最完美的武士!傅余英松的心猛得一緊,眼淚差點都出來了,愈發(fā)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大蠢蛋,不辯賢愚,忠奸不分,連這點識人的本事都沒有。“夠了,不用再擰了,就這些吧,都放進去吧。”他命令道。每時每刻都在死人,他想幫幫那些正在為自己浴血奮戰(zhàn)的人,也不愿意讓那個被自己冷落了半輩子的老瘸子為自己而死,否則他真沒臉去見妻子,冬離是最善惡分明的。

  擰掉旋鈕的磷巖大概有六七十枚,這個量足以把曲原城燒成平地,但能不能掀翻兩百七十六丈厚的地殼就沒人知道了,不過已經(jīng)不能再計較了,傅余英松只能祈禱奇跡出現(xiàn),祈禱七十枚爆炸起來能把剩下的也一并引爆。

  誰來引爆?要等到星塔下降到地宮,引爆才可能是有效的。這根本不是一個問題,傅余英松猛沖進星塔,但沒能成功把門關(guān)上。信平驍似乎早有準(zhǔn)備,一把又將他從塔里拽了出來?!按笕?,還是讓我來?!?p>  “還是讓我來吧。”羋衛(wèi)直大叫著插進來,“我們是大人的護衛(wèi),是來救大人的,不是來給大人送行的?!边@話沒說完的時候,人已經(jīng)沖進了星塔里。

  信平驍斥道:“小子快出來,這沒你的事。”

  羋衛(wèi)直取出打火燧石,“你們快走,不然我就這樣把它們引爆?!彼蝗恍χ鴮Ω涤嘤⑺烧f,“大人,我不是在逞英雄,我也怕死,但是和死比起來,我更怕一個人獨活,我知道您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您跟我一樣,這是我的榮幸。我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懦夫,好幾回了,一直沒勇氣下手,正好借盡忠之名,還能博得一個護主的美名,這樣我會更有勇氣一些。”

  傅余英松當(dāng)然明白,這小子應(yīng)該也正受著喪妻之痛的折磨吧。他說的沒錯,獨活的確比死亡更可怕!之所以還沒有動手了結(jié)自己是因為沒有勇氣,自己也一樣,只不過自己用“原道”這個所謂的使命將它掩蓋了,這是比懦弱更惡心的虛偽?!靶?,你先走一步,她一定會很高興?!彼孟喈?dāng)愉快的口氣說,因為愉快此時此刻已經(jīng)占領(lǐng)了他的心,這個羋衛(wèi)直的選擇不但賦予了他更多勇氣,也是對愛情的肯定。他感覺自己找到了真正志同道合的盟友。原來不光只有我一個人相信愛情??!我不是個孤獨者!

  “我該怎么做?”羋衛(wèi)直有些緊張地問。

  “扳下機括,這塔會自動下降,你在心里數(shù)一百個數(shù),然后就可以點火了?!彼麤]有說地宮和“活死人”,不是不相信羋衛(wèi)直,而是他明白,一個初次見到地宮景象的人根本無法保持清醒,就算他不會放棄任務(wù),也會拖延起爆時間,沒有人不想多看一眼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奇觀。

  驚天坼地的大爆炸和敵軍同時到來,首先沖進來的敵軍被爆炸掀起的土石活埋了多半,半個土司府沒了,變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大地坑,坑中噴涌而出的火焰足有四五十丈高,就像一條憤怒的火龍想要把天撞破,焰流足足持續(xù)了一刻鐘左右,隨即下起了火雨,把曲原徹底澆淋成火海。

  周圍所有還活著的人都在逃,傅余英松不逃,他趁著爆炸產(chǎn)生的大地動成功甩掉信平驍和胡鏞,費了不少功夫才在大火里找到妻子冬離的那所小院,它們還只有一半在燃燒,他毫不猶豫的沖進去,來到妻子的房間。他從墻上把妻子的畫像摘下來,從箱柜里取出僅存的那封信,把它們鋪在大桌子上,看了很久,久到眼淚流出來,久到火即將把房門封住。他把那封信吃進肚子,把畫披在自己身上,然后上了樓頂。

  他坐在屋脊上,靜靜地看著血火世界,不知道死亡和“活死人”哪一個先到。

  大火越圍越緊,只有一些比較高的樓房房頂露出來,像火海里的一座座小島,有幾個上面竟然也有人,他們在大聲哭喊,聽上去已經(jīng)不再是人聲。

  火焰雖然還沒有竄上來,但熱氣已經(jīng)開始殺人了,傅余英松汗出如漿,冒出來立刻又被烘干,呼吸越來越困難,眼前的火紅世界也在慢慢變得模糊扭曲。焦渴和眩暈讓人難以忍受,感覺身體里有什么東西正在不停往外逃,莫非這就是死亡的味道?他強打精神,死死盯著磷巖炸出的大地穴,只有那里沒火,不過他也看不到更遠的地方了?;鹱屵h處傳來的嘈雜聽起來更加遙遠,仿佛已經(jīng)不在同一個世界。他把妻子的畫像緊緊裹在身上,他要和它一起燒成灰。

  他看到第一個“活死人”的身影時,火焰已經(jīng)爬上了房頂,開始對他動手動腳,妻子的畫像首先燃燒起來,他只是稍稍動了動,立刻又穩(wěn)住身子,等待著撕心裂肺的劇痛爬上身子。它來得很快,來得毫不客氣,一上來就把他的慘叫從胸腔里逼了出來。他不想動,但火強迫他出丑,命令他一邊慘叫一邊跳舞。他幾乎沒有招架之力,只能順從?;鹣褚患猩目膳乱路?,越裹越緊,不知有幾百萬根刺往身體里扎,它們是想把皮肉從骨頭上剝下來……

  他滾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深淵,黑腐蝕了他的眼睛,他開始出現(xiàn)幻覺,仿佛看到了一條傳說中的銀色迷龍從黑暗中游過,隨即連黑本身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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