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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先的反攻

第四十四章 布賀雅拉提草原,閃閃的星火

祖先的反攻 堅硬如水 9694 2021-07-13 07:12:07

  “先生,我不想娶悅可!”經(jīng)過多次猶豫退卻之后,元朔終于鼓起勇氣要問一問呼那羅,希望他能解開自己心里的困惑。

  巫師正在吃炒糜子,他似乎沒有聽懂,停下來問:“悅可是誰?”

  元朔拿不準(zhǔn)該怎么介紹,想了好一會兒才說:“也是個奴隸?!?p>  “你不想娶一個奴隸姑娘?”

  元朔慌忙搖頭道:“不不,我不嫌棄她是個奴隸,只是她長得太像他哥了,他哥是我的朋友,就是我之前給你提過的悅卡?!?p>  呼那羅點了點頭,沒有立刻說話,他把剩下的炒糜子吃完,吮著手上的油脂。最近他胃口很好,經(jīng)過這幾個月的修養(yǎng),腿上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

  “她長得不好看,所以你不想娶她,對吧。”他對著水壺把手洗干凈之后才又開口。

  元朔先點了點頭然后又趕緊搖頭。“我總覺得不全是因為這個,我也說不清楚?!彼雅c悅可訂婚的前前后后詳細(xì)地見了一遍。

  呼那羅輕嘆一聲,不無感慨道:“元朔,我不懂男人該怎么對女人,但我知道很多時候我們做的選擇往往都不是出于本心,它是經(jīng)過顧慮和妥協(xié)改造之后的產(chǎn)物?!?p>  元朔不懂。

  呼那羅反問道:“既然你不想娶那個姑娘為什么不拒絕呢?”

  “先生,我沒說明白嗎?我要是反悔她一定會再自殺的?!?p>  呼那羅又問:“如果我說能幫你逃離這里,你愿意跟我走嗎?”

  元朔跳起來瞪大眼睛呼道:“我愿意!”

  話一出口立刻又癱坐下來,嘆氣道:“我不能走,我要是偷著跑了阿媽會死、悅可會死、有可能她們一家都會死……我也說不準(zhǔn)……”

  呼那羅動情道:“孩子,你是個好人,并不是因為你養(yǎng)了我?guī)讉€月才這么覺得。你心里裝著那么多人,把他們的安??吹弥赜谧约骸D愕臒涝谟诓桓市姆畔伦约旱目释?,你渴望離開這里,又放不下親人,朋友和責(zé)任。你是個英雄??!”

  元朔覺得臉在發(fā)燙,不好意思地念叨了一句:“英雄啊……”他喜歡這個稱謂,可從未想過有誰會把它安在自己頭上。

  “我在故事里聽到的英雄都是馳騁疆場的勇士、降龍伏虎的天神、還有劫富濟(jì)貧的游俠,你見過游俠嗎?可我連一柄弓箭都不配擁有!”

  呼那羅回道:“見過,不過我見過的游俠很可能跟你想象的大不一樣,他們很多都不像英雄倒像是乞丐或者土匪。孩子,你記住,英雄是舍生取義的另一種叫法,而不是那些大人物的專屬頭銜。世人只記住了大人物的傳奇卻總是忽略身邊小人物的犧牲?!?p>  元朔陷入沉思,呼那羅的說法很稀奇,但讓他熱血沸騰,讓他覺得一些從前不敢想象的事和物猛然離自己近了許多。

  “你覺得上陣殺敵和娶悅可姑娘哪一個更難?”呼那羅繼續(xù)問。

  元朔想了一會兒回道:“應(yīng)該是結(jié)婚更難……我也說不準(zhǔn)?!?p>  呼那羅道:“你根本不是因為悅可姑娘難看才不愿意娶她,我相信無論把她換成誰你都一樣難以接受。在這個世界上做個好人就必須付出代價,這個問題只有你自己能解,我?guī)筒涣四??!?p>  元朔越來越喜歡這個說話總愛繞彎子的白胡子老頭,從他的嘴里不光能聽到遠(yuǎn)方的人和故事,有時候還能幫自己解惑。盡管他說在悅可的問題上幫不了忙,可元朔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自己并不是嫌棄悅可才不愿與她結(jié)婚的,知道這一點很重要。

  “我知道該怎么辦了?!彼酒饋砭鸵?。

  呼那羅攔住問:“我給你的珠串沒給你惹麻煩吧?”

  “被我阿媽發(fā)現(xiàn)了,只罵了我一頓。”元朔歡喜道,“放心把,她不會跟任何人說的!”

  出了土洞才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滿天的星斗跟著月亮在天空上歡快的嬉戲,或許風(fēng)就是它們的笑聲、哭聲、吵嘴聲。風(fēng)并不是那么冷,看來冬天真的要過去了。當(dāng)綠色再次覆蓋大地的時候,他結(jié)婚的日子也就到了。他好不容易說服阿媽打消將婚禮提前的想法,如今看來只是毫無意義的拖延。

  元朔連連叫苦,這么晚了,說不定回去會有一頓鞭子吃。最近溜出來越來越難了,他千方百計的找借口、主動攬下外出的活、甚至故意犯錯以便掙到一頓痛打,受了傷就能有幾天休息的時間了。他一有空就去馬房幫著打掃,和馬夫們套近乎,只為多攬下些洗馬的活。幸運(yùn)的是昆扎少爺似乎認(rèn)準(zhǔn)了他洗馬比別人更干凈,所以才有不少機(jī)會往土山上跑,不然他只能任由呼那羅餓死了。

  今天沒有活派到他頭上,但并不代表伯噶管家不會找他,他那雙眼睛像討厭的牛虻,總叮著元朔不放。

  元朔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剛跑出不遠(yuǎn),突然聽見一陣轟隆身從土山的另一邊傳來,仿佛在天邊滾動的雷聲,仔細(xì)聽才知道是群馬奔騰的聲音。他慌忙爬在地上。

  聲音慢慢變大,變成轟鳴。只見月光下一支馬隊像幽靈般出現(xiàn)在土山北邊,正飛快地向西奔馳,不多時便跑過土山。

  莫非是昆扎少爺外出打獵回來了?元朔暗暗思忖,可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不是,少爺?shù)碾S從可沒有這么多。他估摸著這支隊伍得有兩三百匹馬,月光把他們身上的盔甲照的閃閃發(fā)亮,好像一條一邊咆哮一邊飛奔的銀色迷龍,驚起的飛煙恰如它身邊的從云。

  葉護(hù)老爺曾經(jīng)來過密貴寨,連他的那些親兵都沒有如此齊整精良的裝束。這會是誰呢?疑惑在他心里如夜的黑暗一樣深厚。

  待騎兵走遠(yuǎn),元朔起身開始奔跑,幾乎是一口氣跑到了寨子?xùn)|門。只見寨門大開,守門的還是堅諾和那其兩人,兩條牧羊犬安靜地臥在一旁。見元朔靠近,白脖黑背那條搖了搖尾巴,叫四眼的那條純黑的家伙則嗚咽了一聲。元朔驚訝的發(fā)現(xiàn)四眼的耳朵只剩下了左邊一只。

  “它怎么啦?”元朔把堅諾給忘了,關(guān)切地問道。

  “還不快回去躲起來,今晚要有大事發(fā)生,小心著點?!?p>  回答的偏偏就是堅諾,他竟然沒有如往常那樣先罵人再說話。

  元朔疑惑不解地看著那其,胖子道:“剛才來了一隊騎兵,這畜生只叫了一聲,一個家伙上來就砍,幸虧四眼機(jī)靈,不然頭就被砍下來了。”

  “是不是穿盔甲的騎兵?”元朔脫口問道。

  堅諾反問道:“你碰見了?他們怎么沒把你的耳朵也割下來一只?”

  元朔不理堅諾,只問那其,“知道他們要干什么嗎?”

  “說是要面見那顏老爺,看樣子真要打仗了?!蹦瞧涞膽B(tài)度一直都很好,不然元朔早溜走了。

  堅諾不以為然道:“沒有的事,他們是來抓人的。”

  那其突然壓低聲音說:“你什么都不知道,抓人很可能只是他們的借口,達(dá)瓦偷偷跟我說過,上回那顏老爺去金寨不全是給葉戶老爺賀壽,說是果戈艾馬克的人在六路山附近發(fā)現(xiàn)了大批布賀軍隊,我覺得今天這隊就是其中一部分?!?p>  難道是抓呼那羅的?!元朔差點喊出這句。呼那羅說過,他的主人要捉他回去受刑,派兵一路追到天鵝線,他們的人太多,不敢輕易越過天鵝線深入雅剌提草原,怕被古納人當(dāng)作進(jìn)兵的借口。

  想起騎兵閃閃發(fā)光的盔甲,元朔斷定他們一定是布賀人無疑了。那么他們從六鹿山過來也照樣是對古納人的侵犯,難道現(xiàn)在不怕了嗎?這個呼那羅究竟是什么人,他的主子竟然不惜發(fā)動戰(zhàn)爭也要捉他回去?真的只是為了要他的命?

  “你還不快走?等著挨刀子嗎?”堅諾的好脾氣已經(jīng)消耗光了,他又吼了起來。

  元朔扭身往東跑去,只聽到堅諾在身后大罵:“賤種,你他媽的給我回來,天這么晚了……”

  他一口氣跑回土山,發(fā)現(xiàn)土洞里只剩下一堆熄滅的灰燼,呼那羅竟然不見了。元朔急得原地轉(zhuǎn)了好幾圈。

  “先生……”他輕聲喊了一句。

  “我在這!”呼那羅從洞外進(jìn)來,氣喘吁吁。

  元朔來不及問他去了哪,急切道:“你的主人找到這了,快走?!?p>  “我也看到他們了,沒想到竟然來了這么多人,你們的葉護(hù)老爺肯定還不知道呢?!焙裟橇_坐下道。

  可不是嗎!那么大一支隊伍從附近經(jīng)過,他在這山上肯定聽見了,自己多跑的這一趟即多余又危險!堅諾肯定會起疑心的,這下完了!元朔想,口中急切地催促道:“我想葉戶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了!這個咱管不著,你得趕緊走啊,千萬不能叫他們抓住!”

  呼那羅平靜地把傷腿往前伸了伸?!拔易吡?,這不又回來了嗎?”

  “為什么還要回來?”元朔十分不解。

  巫師在苦笑,“靠這條爛腿我跑不了多遠(yuǎn),說不定這里更安全呢?!?p>  “這里……?沒錯,沒人敢到這上山來,除了我們倆?!痹奉D覺輕松許多。

  呼那羅道:“孩子,你先回去,記住,一定要把我給你的東西藏好,我就不該把它給你,會連累你。”

  “我很喜歡那東西,放心吧,我藏的地方不可能有人找到?!?p>  呼那羅道:“那就好,我想你的那顏也不會讓那幫人上這來搜山,來人只要看不見我就不敢輕取妄動。所以你這幾天就不要來這了,免得被人發(fā)現(xiàn)!”

  “那怎么行,我得給你送飯??!”

  巫師笑著把背在背后的包裹挪到前面,包裹鼓鼓囊囊。“你給的奶酪我一直都沒舍得吃。”

  元朔說:“我不放心,就留下來吧。”

  呼那羅堅決反對,他說:“你一夜不歸怎么行,他們要是把你當(dāng)成逃奴麻煩就大了。”

  逃奴會被縫在牛肚子里悶死。元朔只得順從。下了土山又是一路飛奔,他并沒有回寨子。實在是太晚了,他決定去大羊圈找悅卡湊合一宿,如此也有了夜不歸宿的理由,大不了明天再挨一頓鞭子。

  小木屋的窗戶黑漆漆的,元朔剛要敲門,就聽見屋里有人說話。悅卡的聲音不難辨別,只是他說話明顯帶有沉悶的喘息聲,另一個聲音是女人斷斷續(xù)續(xù)的呻吟。他當(dāng)即明白,不由得雙頰發(fā)起燙來,胸口像塞進(jìn)一團(tuán)破布,讓呼吸受阻。

  真是頭蠢驢,幸虧撞見的是我,不然你就等著挨刀子吧。元朔又羞又怒,在心里大罵悅卡。他只得回去,即便是挨一頓也比撞破這種事好。

  南門已經(jīng)關(guān)閉,他圍著寨子轉(zhuǎn)了半圈,打算繞到西門,只為躲開堅諾,再碰到他一定沒好。不想西門也上了閂,連燈都滅了。他又繞到北門,最后發(fā)現(xiàn)連東門都關(guān)了。在記憶里,只有葉護(hù)老爺來寨子那次發(fā)生過這種情況??磥砟顷狉T兵真是來頭不小。

  元朔只剩下兩條路可走:回到羊圈,并且讓悅卡知道自己去過,再者就是到土山上。那就太冒險了,逃奴的罪名是萬萬當(dāng)不得的,他不是很害怕被縫在牛肚里,怕的是阿媽會受牽連,還有悅可。

  我在門外喊一聲,讓那蠢驢知道,然后去羊圈里找些羊毛湊合一晚。他打定主意,再次向大羊圈跑去。

  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小木屋的燈亮了,門也是開著的。莫非那女人已經(jīng)走了嗎?一定是這樣,要是等到白天讓人撞見就不妙了,奴隸私下通奸的罪過可不小。元朔想著,腳下加快了速度。進(jìn)了屋才發(fā)現(xiàn)連悅卡都不見了,大概是送那女人去了,倒像個男人的樣子??烧T都關(guān)了啊?!剛想到這就聽見外面悅卡的說話聲慢慢靠近,“奇怪,今天怎么把寨門都關(guān)上了呢?”

  有女聲抱怨道:“我說早回去,你偏不讓,現(xiàn)在怎么辦?”這女人的聲音猶如一柄鐵錘砸在元朔的頭上。悅卡竟然……

  悅卡和悅可像兩座木雕石刻的塑像一般定在門口。一個瞠目結(jié)舌一個驚羞交并。元朔撲過去抓住悅卡就打。

  “為什么?!快說為什么?!”他眼里只剩下悅卡,毫無顧及地大吼大罵,拳頭還不解恨,又順手抄起門后的三股木叉,直打到叉柄斷成兩截也不愿住手。悅卡不躲不閃,也不求饒,只是一個勁求他小點聲。這反而讓元朔冷靜下來,手上的力度銳減,胸中的憤火也瞬間變?nèi)?。他扔掉半截叉柄,坐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許久才平靜下來。悅可安靜地坐在床上,表情冷漠如門外凄清的夜色。一陣風(fēng)吹進(jìn)來,元朔渾身一凜,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輕松,好似心中的躁動全都隨著這一顫而煙消云散了。他覺得,悅可的臉比先時更加丑陋了!

  “為什么是我?”他憤怒地問。

  悅可冷冷地回答:“因為你是悅卡的朋友,和你結(jié)婚后,方便我們以后繼續(xù)來往。”

  這也是元朔心里的答案,沒想到她竟如此坦白。坦白增大了這個答案的殘忍程度,他心頭不由得一陣悸痛,就好像有誰用刀子把心剜走了一小塊。一閃即逝的悸痛也讓他早已準(zhǔn)備好的怒火莫名地熄滅了,只剩下一個響亮地疑問:我這算是解脫了嗎?

  悅卡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他滿臉是血,看上去像個猙獰的鬼怪。血掩蓋了他的神情,原來血還有這樣的好處。他說:“對不起阿朔,我和悅可從小就相愛,他要是嫁給伯噶我們就只能分開了。”

  這小子自告奮勇來寨外守羊圈全是為了悅可?!而悅可以往那些尋死覓活的行徑并不是為了貞潔……是為了……為了真愛!這能算是愛情嗎?我也說不準(zhǔn)。元朔想著,慢慢起身往門外走去。月光使得荒涼的草原更加荒涼,原來荒涼也是一種美!月光好像重新賦予了枯草新奇的生命,讓它們不再微不足道,稀疏的星辰眨著眼睛在夜空舞蹈,夜風(fēng)冷冽,卻叫人身心疏朗。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輕松在胸中蕩漾,比璀璨的夜空和莽蒼的雅剌提大草原還要遼闊。夜晚仿佛不再是黑暗的,正如他此刻的心境,此刻他應(yīng)該是憤怒的,但是并沒有,那里有的只是如月一般的明亮和風(fēng)一樣的舒爽。

  悅卡在身后大喊:“阿朔,對不起,我知道你不會說出去……”

  我當(dāng)然不會說出去!這跟我還有什么關(guān)系?元朔想著,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

  他很快就跑回東門,門依舊嚴(yán)絲合縫,這里的漆黑和寂靜也分外安恬。他稍稍靠近些就引來了一陣狗吠。四眼和白脖還在,他趕忙學(xué)了一聲狗叫,它們立刻住了聲,隨后就聽到一陣前爪撓門的嚓啦聲。他靠著大門坐下,把耳朵緊貼在門板上。“汪汪~”他又叫了兩聲。四眼和白脖在門里歡快地回答著。

  門里傳來一聲謾罵,聽著像堅諾又像那其。元朔覺得他們的聲音不如四眼和白脖好辨別,也不比它們的悅耳動聽。

  “別出聲了,不然又要挨鞭子了?!彼÷曕止局?,心里樂滋滋的。他夢見自己帶著四眼和白脖去了圖蘭,呼那羅站在一座宏偉的神廟前微笑著向他招手,身后的廟門突然大開,從里面沖出一群士兵,說不清他們想干什么。

  一陣嘈雜把元朔驚醒,馬的嘶鳴和人的謾罵在大門內(nèi)震耳欲聾。元朔剛起身閃到一旁,一大隊人馬就從門內(nèi)竄出來。那顏老爺和一個銀盔銀甲的將軍并轡在前,伯噶騎著一頭黑鬃黃驃馬緊跟在那顏的白馬屁股后面。嚇得元朔慌忙躲到門邊一處墻凹里。

  隊伍很長,費了好一會兒功夫才完全從門里沖出來??柞r亮的騎兵跑在前頭,后面才是那顏的家兵,騎兵把他們襯托成了乞丐。堅諾也騎著一匹黑馬,他跑在隊伍最后頭。

  待馬隊走遠(yuǎn),元朔趕緊溜進(jìn)了門,一路小跑著回到自己的家。這時天還沒有完全亮,他不敢回那顏府。阿媽不在,一定是昨天留在府里幫著伺候那些騎兵吃喝。可真夠幸運(yùn)的!他開心地想。翻出鍋里的炒糜子時才又想起呼那羅,擔(dān)心是有的,但并不強(qiáng)烈。那顏老爺不會允許任何人上土山搜尋,那些布賀騎兵難道還敢違抗那顏老爺?shù)拿??絕不可能。

  既然伯噶不在,我就不用去那顏家了吧。他吃了炒糜子,決定再補(bǔ)一覺,昨晚不知道跑了多少路,又在外面凍了一宿,此時只覺得渾身酸軟。頭剛挨著枕頭就睡著了。

  夢接踵而來,這一回和他一起去圖蘭的不再是白脖和四眼,而是母親!娘倆被呼那羅帶到一座高大宏偉的神廟里,廟里全是美麗的女巫師!她們垂首佇立,引導(dǎo)他們往青天神殿去。長青天的神像十分高大,幾乎占滿了所有的地方,連他都沒了立足之地。但是無論他如何努力就是無法看清神仙的模樣,于是就想再靠近一些。可是剛邁出一步,長青天轟然坍塌成一堆碎末,隨之被一陣風(fēng)吹得纖塵不留。他趕緊回頭尋找呼那羅,呼那羅卻不見了,母親也不知去向!那些女巫師個個都成了悅可,她們每人身邊都有站著一為甲胄鮮明的士兵,正沖著他獰笑……

  一群家兵沖進(jìn)來把元朔從被窩里揪出來,一開始他還以為是夢,直到看見堅諾才算徹底清醒。堅諾滿臉獰笑道:“我說你昨天那么晚還要往外跑,原來是去報信啊!”

  這話鉆進(jìn)腦子立刻就變成了一窩蜂,元朔心里暗暗叫苦,嘴上爭辯道:“我是去找悅卡?!?p>  堅諾獰笑不語。

  元朔被家兵押到那顏府前的祭祀場上,寨民們正烏泱泱往這里涌,從他們臉上茫然無措的表情能夠看出大部分人都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看元朔的眼神大都充滿了好奇。布賀騎兵和那顏老爺?shù)募冶鴽芪挤置鞯嘏帕性诰刺炫_兩側(cè)。有一個好榜樣在場,懶散的家兵們也把隊列排得比平時整齊了許多。他一眼就看見滿臉烏青的悅卡站在堂下,心里頓時糊涂起來,把原先關(guān)于呼那羅行藏泄露的猜測也打消了。他盯著悅卡,悅卡卻不看他。

  烏其買那顏陰沉著臉坐在西側(cè)觀禮臺上,手里拄著出鞘的古納刀讓元朔脊背生寒。銀甲將軍與那顏離得很開,他是個年輕人,相貌冷峻如刀。

  祭祀場也是刑場,敬天臺就是斷頭臺。元朔發(fā)現(xiàn)自己被綁在行刑柱上,就知道應(yīng)該不是砍頭。當(dāng)然其它任何一種死刑都要比砍頭更恐怖更受罪。私下通奸會受劁刑、逃奴要被裝進(jìn)馬肚子,妖言惑眾要先拔舌再剜心、犯上瀆神才會被燒死……哪一種是自己即將要體驗的呢?或許那顏老爺會讓他每一樣都嘗嘗,好向東方來的客人炫耀古納人的智慧結(jié)晶?這些無疑是可怕的,但元朔眼下最擔(dān)心的是阿媽,自己被綁在敬天臺,那阿媽又會在哪呢?或許已經(jīng)……他快要哭出來了,朦朧著淚眼掃視這黑壓壓的人群,密貴牧寨不到兩千口人,如果阿媽在里面,一定能找到。

  “這東西你認(rèn)識嗎?!卑l(fā)話的是伯噶,他不說話元朔都沒注意到這頭豬是什么時候上來的。他手里的東西叫元朔大吃一驚,那正是呼那羅給的珠串。怎么就到了他的手上?這下麻煩了,這下私藏邪物的罪名算是坐實了。

  元朔在心里叫了一聲苦。他只好裝糊涂,“這是什么?”

  “悅卡,你來告訴他。”伯噶命令道?!澳阋采蟻怼!?p>  悅卡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爬上敬天臺,他低著頭不敢看元朔。元朔立刻就明白了,一定是被悅可發(fā)現(xiàn)的,只有她會到家里來??墒?,他們竟然先出賣我?一股怒火瞬間在胸中炸裂。

  “悅卡,你混蛋,就是一匹會咬人的騸馬!”元朔破口大罵起來。

  這么一罵,倒把悅卡罵得抬起了頭。他大聲地指控道:“這邪物是在元朔家發(fā)現(xiàn)的,之前還戴在他的脖子上。”他圓睜雙目,卻是在虛張聲勢,眼神里全是怯懦和羞慚。

  元朔很想把悅卡和悅可通奸的事說出來,話都頂?shù)胶韲道锪?,但還是忍住了。他并沒有喪失思考的能力,覺得這樣不但解不了心頭之恨,還會把多羅老爹一家都害了,他們是個大家庭,有十多口人,那十多口人是無辜的。

  可阿媽也是無辜的,他痛苦的想。他人群里沒有找到阿媽。

  這時候銀甲將軍沖上來一把奪過伯噶手中的珠串,呵道:“這上面的玉玦那里去了?呼那羅在哪?我只關(guān)心這兩樣,你要是能把他說出來,我可以保你一條小命”他說話的腔調(diào)與呼那羅十分相像,嘴里好像也含著一塊肉。

  玉玦應(yīng)該就是珠串上那塊畫有火鳥的玉璧了。元朔自認(rèn)為珠串之所以是邪物就邪在那塊帶缺口的玉璧上,他從未聽說過也未見過有什么鳥身上會著火,那一定是東方的妖怪!于是早在呼那羅將其贈送給他的當(dāng)天晚上就把玉璧卸下來單獨藏在阿日善河邊的一堆卵石里,為了不被人發(fā)現(xiàn),他把它放在一只死蚌殼里,而且埋得很深。

  “我不知道將軍說的玉玦是什么?”他底氣十足地回道。

  銀甲將軍耐心的解釋道:“就是一塊帶缺口的玉璧,上面還有兩只周身著火的金烏,呼那羅把這珠串給你時玉璧應(yīng)該就掛在這上面的??!你再仔細(xì)想想!”

  英雄就是舍生取義的另一種叫法。元朔想起呼那羅說的這句話,不知道舍身護(hù)友算不算得上英雄。他瞟了一樣又低下頭的悅卡,思忖著他到底知道多少關(guān)于呼那羅的事。確定自己從來沒有被跟蹤過之后,他打定主意。“老爺,我不認(rèn)識誰是呼那羅。”他放慢了語速,盡量讓說出的話聽起來更自然些。

  銀甲將軍皺了皺眉,“這東西是我貝勒府之物,是我家貝勒親自賞給呼那羅的,每一顆珠子上面都有我們圖蘭的雙頭熊圖騰,那是府中工匠的杰作,無人能夠輕易仿造。你要是再不知好歹,我只好讓你嘗點新鮮手段了?!?p>  元朔心里明白,如果這時候說出呼那羅藏在土山上也就等于承認(rèn)自己上過土山。同樣都是死,死法卻大不一樣。私藏邪物和褻瀆上神之間是斬首和火刑的區(qū)別,后者還要連帶上阿媽。

  他回道:“珠串是我那天給昆扎少爺洗馬時在河邊撿的,覺得好玩就留下了,我并不知道它是什么東西?!?p>  銀甲將軍倏然問道:“他是不是藏在河邊那座土山包上!”

  不等元朔回話,一直默不作聲的那顏老爺終于開口了,“我說過,這絕不可能,那是神山,我古納人的圣地?!?p>  “那只是一座土山包,你們古納人就是荒唐,長青天怎么可能到那種地方歇息,真是笑死人了?!便y甲將軍不耐煩地說。

  那顏老爺提高嗓門反駁道:“布賀人背祖離宗,你們早就不是真正的草原人了,怎么還能理解長青天的意愿?!”

  “是你們這些古納臟種把歪理邪說當(dāng)成了圣意,誰知道那土山包上住著哪路妖邪嚇破了你們的膽?!便y甲將軍咆哮道,“早讓我搜山早就抓到人了,他要是跑了你們都脫不了干系。”

  “如果你抓不到的?”

  銀甲將軍不屑道:“那有什么關(guān)系?”

  那顏不怒反笑道:“兀烈戈,昨天晚上讓你搜查我的寨子就已經(jīng)是給足了面子。這里是雅剌提,不是圖蘭邦,你要是不愿意遵守我們的規(guī)矩可以離開,你們本來就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p>  兀烈戈極盡嘲諷道:“我還以為你有膽量敢說這里不是布賀國呢!我不想再聽你們這些臟種的廢話,總之找不到呼那羅和貝勒的東西我們是不會走的?!?p>  “你怎么就認(rèn)定他在我扈谷艾馬克的地界上?”那顏語氣依舊平和,但臉上已經(jīng)沒有了笑意。元朔還發(fā)現(xiàn)他握刀的手正在慢慢收緊。

  兀烈戈輕蔑道:“烏其買,你真以為雅剌提草原只是你們古納人的?告訴你也無妨,這巴掌大的一片草甸子上到處都是我們的人,就是一只螞蟻跑進(jìn)來我們也能找得到?!彼氖忠卜鲈诹说栋焉?。

  讓他們打起來!突然一個聲音在元朔腦中這樣嚷道。這一點都不難辦到,只要說出呼那羅就藏在土山上就可以了。布賀人一定會搜山,古納人會全力保衛(wèi)他們的圣地不受侵?jǐn)_。兩三百人的精銳騎兵足夠把只有一千多口的密貴寨攪成一鍋爛湯。趁亂找到母親,再偷三匹馬,興許還有時間去土山接上呼那羅,然后去哪都行。這是唯一能活命的選擇,無論如何也值得一賭。他打定主意,站起來大聲道:“將軍,呼那羅確實在圣山上,那上面有一個土洞,他的腿斷了,在那里已經(jīng)多了好幾個月了,我一直為他送飯。”

  烏其買那顏終于發(fā)起怒來:“閉嘴,狗奴才!先把他給我砍了!”話音剛落就有一個家兵提到刀朝元朔撲過來。兀烈戈見狀忙命令一個布賀騎兵把那家兵攔住。厲聲喝道:“你說的可是真的?騙我就是個死?!?p>  元朔回道:“他是個天意巫師,頭發(fā)胡子全都白了,錯不了?!?p>  兀烈戈大聲命令道:“眾將士聽令,立即搜山?!?p>  烏其買那顏橫刀攔住兀烈戈,大聲警告道:“我奉勸你收回這個命令,否則它將被視為布賀的戰(zhàn)書。”

  兀烈戈退后一步,拔出腰間的雪爾提彎刀,用同樣的嗓門斥道:“朝廷早該收拾你們這幫不守國法的古納臟種了。既然趕上了,我就做一回單于陛下的先鋒官吧?!闭f完他把刀一舉,大聲重復(fù)著命令,“搜山!”并強(qiáng)調(diào):“敢阻攔者以叛國罪論處?!?p>  此令一出,敬天臺附近頓時成了刀光劍影的戰(zhàn)場,圍觀的人群也亂成了一鍋爛湯。女人和小孩們尖叫著逃開。男人們也在逃,但不多時又都斷斷續(xù)續(xù)地返回來加入戰(zhàn)斗,手里也多了各色兵器。他們本來沒這么勇敢的,但只要是長青天的召喚,所有古納人都會成為不懼死神的勇士,元朔也一樣。

  布賀騎兵的戰(zhàn)斗力超乎想像,他們像一群闖入羊群的雪狼,不管是寨民還是家兵,都不是這些東方人的對手。幾百人橫沖直撞,雖然不能說成如入無人之境,但也是銳不可擋,每一個布賀騎兵都能單獨對付兩三個密貴家兵或寨民。

  烏其買那顏與兀烈戈捉對比刀,一時間難分高下、伯噶和三個家兵圍攻一個年輕騎兵,可他們卻連對方的身都近不了,只圍著對手沒完沒了地轉(zhuǎn)圈,但這種對峙局面很快被打破,騎兵似乎知道他是個頭頭,大部分攻擊只針對他,三五個照面就被騎兵手里的雪爾提彎刀劈開了腦袋。

  元朔瘋狂地掙扎著,弄得滿身是汗也沒有掙脫捆綁。他氣喘吁吁,焦急地掃視著眼前的戰(zhàn)場,希望能尋個適當(dāng)?shù)娜藖砭茸约?,卻偏偏看見悅卡正朝這邊過來。他也渾身是血,手里提著一把雪爾提彎刀,不知是撿來的還是搶來的。

  他一定是怕我把他和悅可的丑事說出來才搶先出賣我的,這是想殺人滅口??!元朔懊惱地想,難道今天真要死在曾經(jīng)最要好的朋友手中嗎?長青天會答應(yīng)嗎?

  悅卡竟然揮刀砍開了捆鎖,“謝謝你沒有說出昨晚的事?!彼f話時眼睛看著別處。

  這并不能消除元朔心中的惱恨,他用拳頭向他表達(dá)了謝意。扭身就要走時,悅卡身后突然閃出一個布賀騎兵,手里的刀已高高舉起。沒等元朔開口喊出“小心身后”,騎兵手里的刀就劈進(jìn)了悅卡的腦袋里,刀刃切開了鼻梁,他圓睜著的雙眼分得更開了,眼神里面的內(nèi)容實在說不清,驚訝?恐懼?茫然?應(yīng)該都不是或者都有。那騎兵費力拔出了刀,根本沒給元朔過多吃驚和悲痛的時間,他想故伎重演,月牙般沾滿血污的雪爾提彎刀再次被高高舉起,猛劈下來。元朔先一步閃開,他兩手空空,無法徒手對抗他的雪爾提彎刀,只好逃跑。

  剛跑出沒幾步就撞見了堅諾,他與兩個家兵正合力圍攻一個布賀騎兵,瞥見元朔,就慌忙退出戰(zhàn)斗過來阻攔。

  “傻大個子,你想逃跑?”他也渾身是血,臉上的驕橫一如往日。

  元朔忙回身,那個騎兵已被五六個寨民截住。轉(zhuǎn)而又扭回臉盯著堅諾,不由得喜上眉梢。都什么時候了你這雜種還想欺負(fù)我嗎?休想!這回可逮到報仇的機(jī)會啦!他不慌不忙地從地上撿起一把古納長刀。只這一個舉動就把堅諾給震住了,這個平時飛揚(yáng)跋扈的家伙竟然支吾著改口道:“快去救你阿媽,她關(guān)在那顏府的大牢里?!?p>  元朔一聽,哪還有心思報仇,但也不想輕易饒了他。他冷不丁猛沖了過去,只一拳就把堅諾打倒在地。原來打倒他真的就只要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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