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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先的反攻

第三十六章 宋下城,驚人的蛻變

祖先的反攻 堅硬如水 13449 2021-07-05 08:18:00

  明誠靈道寺幾乎成了一座大軍營,寺前廣場上擠滿了亮著燈的軍帳,像開了一地的水晶蘑菇,還是挺漂亮的。雖然子時的鐘聲已經(jīng)響過多時,可是仍有很多士兵和僧人在門廊和軍帳間晃蕩。廣場兩側的矮墻和矮松已經(jīng)被推倒砍光,這下它的附近可真就無所藏身了。

  褚恩農被逼到了凈廳的屋脊上,他已經(jīng)在這趴了一個時辰,夜露濕重,手腳都已經(jīng)麻木了??粗鵁艋疠x煌的晴宗塔,他的心里像闖進了一只活蹦亂跳的兔子。

  穆瑾已經(jīng)進去三天了,明知道能出來的希望已經(jīng)十分渺茫,可褚恩農還是來了,子亥兩時是他們約定好的接應時間。他心中還殘留著最后一絲希望,要是被抓或者被殺早該有動靜了,語石可不是尋常之物,對于有膽打它注意的人絕不會被悄悄地處決或關押。

  她可不能出事,否則琴靖非跟我拼命不可。褚恩農心里想著,竟不由自主地默禱起來,天皇上帝、十二天子、大德明皇、草原長青天,甚至還有烏同人的鬼母娘娘……他把自己能記起來的神一一求了個遍。無論如何他也不能暗照約定就此離開,他打定主意,再等半個時辰,如果穆瑾還不出來,他就闖進靈道寺,哪怕就剩下一具尸體也要帶出來交給琴靖。他真害怕三天前的那一句戲言成了真。

  不知為什么,褚恩農總覺得穆瑾對自己的態(tài)度突然來了個大轉彎,雖然不會像琴靖那般和氣,但也不會老給他一副長臉了。以往她都是用“煙霞”這個稱呼代替他的名字,現(xiàn)在哪怕提起鬼會時也都一律改稱“鬼獵人”了。

  那是個沒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四月中的天氣卻冷得讓人懷疑夏天永遠不會再來。褚恩農蜷縮在垛口下,身上鋼甲的冰冷能刺透內里的襯衣。他對著忽明忽暗的線香發(fā)呆,心里妄想著它要是能燒成一堆大火就好了。正后悔沒有聽雪媽的話多加件衣服時,穆瑾竟把自己的斗篷遞了過來,嘴里支支吾吾地說:“上回謝謝你,救了琴靖一命?!甭曇粜〉南駝傞_始蘇醒的蠅蚊。

  褚恩農聽清了,卻故意道:“你說什么?你的衣服我可不敢穿,我也算是個男人?!?p>  穆瑾使勁把斗篷砸過來,金屬別扣正好砸中鼻子,褚恩農夸張地低聲哀鳴著,“你就這樣感謝人啊,干脆把我大卸八塊算了,我的眼淚都被你砸出來了?!?p>  她竟然笑起來,“你這個人什么都好,就是嘴太賤,遲早會死在嘴上。”

  褚恩農哈哈樂了,“這句話是我送給端木風那小子的,什么時候被你偷去了。”

  “鬼獵人不都是只用劍說話的嗎?你應該是個例外?!?p>  “我現(xiàn)在跟你一樣是明者?!瘪叶鬓r舉著右手糾正道,食指上帶著日月指環(huán),它的神奇讓他足足興奮了半個月。只要一想起“魂力”,他就有種想飛的沖動,總想驗證那些超能術的真實性。

  他接著說:“不過我承認自己是個粗人,你說的對,我還真是個例外。其實外人根本不可能真正了解鬼會,我們是殺人,但絕不是惡魔,如果你能去骷髏谷總壇看一看,一定不會相信它是個殺手窩。那里完全是仿造芹溪學宮樣式建造的。鉅子烏臣在創(chuàng)立鬼會之前是天游書院里的一名教書匠,他最向往的地方就是芹溪學宮,結果這向往竟給他招來了橫禍,被邾夏侍衛(wèi)司秘營當成了元教細作,整個家族都受到了牽連,死了上百人。”

  “所以他為了報仇才創(chuàng)立了鬼會?”穆瑾插嘴問道。

  “不,他只是一個教書匠,教書匠大都膽小懦弱,能逃得性命已經(jīng)謝天謝地了,哪還有心敢想報仇的事?可文人就是奇怪得很,有些事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時他們無動于衷,可就是看不得別人的悲慘。當時,邾夏有個宰相叫尚弘途,這家伙是個大奸臣,竟然先后廢除了兩位年幼的天王,并且把它們偷偷殺掉,似乎還霸占了年輕的太后。就這事把當時還叫句兆鄰的鉅子烏臣給惹怒了,一個平時連雞都不敢殺的書生竟然把堂堂宰相給宰了,而且還能全身而退。這事恐怕只有鬼獵人會相信。”

  穆瑾道:“那么也就是說你們的祖師爺是邾夏酈氏王族的恩人,所以鬼會的總壇選在了邾夏霧境。怪不得它殺了那么多權貴還能安然無恙的延續(xù)五百年之久,想必這其中應該有邾夏朝廷的功勞吧。”

  褚恩農這才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他雖然已經(jīng)成了鬼會的叛徒,但依然有保護它的責任,這種責任感是融進血液里的,每一個鬼獵人都深知這個世界還離不開鬼會。他慌忙改口道:“你耳朵長偏了,我想說的是骷髏谷小天宮跟芹溪學宮一樣,是一座大書院,每一位鬼獵人的學問都不輸給元教的高僧們。就拿我?guī)煾竵碚f吧,他連布賀文都懂,我是不行,一看見那些曲里拐彎的字就覺得有蟲子在身上爬?!?p>  “學問再大有什么用,還不是當了叛徒?!?p>  “他不是!”褚恩農大聲反駁道,“他一定是為了盡快解決我才答應跟青覺合作的……這或許是個計謀……”但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相信,不管什么理由,鬼獵人的合作對象只能是鬼獵人或者鬼耗子??勺约旱膸煾刚仞ゾ谷贿x擇和一位元教高僧同流合污,不管是出于何種目的,他最終也逃不過鬼會鐵律的懲罰。

  穆瑾冷笑道:“你終究還是一個鬼獵人,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替他說話,他究竟是什么東西你比我更清楚?!?p>  其實褚恩農心里還有另外一個答案,而且是他不愿意相信卻又無從反駁的:自己在像風客?;鹪彡它S的煙火讓師父無路可逃,于是他投降了。

  他們一共來了九人,三個老早就死在了蓮花坊。那天在花鳥街上出現(xiàn)的四個當中只有師父一人是真正的鬼獵人,其它三個雖然都用斗篷遮住了臉,但褚恩農當時就識破了他們,只有閹人才能嗅到閹人身上有別于常人的青竹味,那三個家伙卻是真真正正的大男人。其它五人一定已經(jīng)死了,死因無外乎兩種:被殺或者被抓后自殺。肇甬庭能活著并且還成了青覺的坐上賓,同樣也有兩種解釋:他和其它五人一同被抓,但并沒有和他們一起選擇自殺或者他為了自己的安危出賣了同義。

  那天,在花鳥街上,肇甬庭的目標不光是褚恩農,要殺的還有琴靖,他要用琴靖的頭去青覺那里換取信任。這是楚恩農花了半個月時間才搞清楚的。肇甬庭把自己對鬼會的“背叛”和另外八名同義的死都歸罪于他,立誓一定要親手割下他的腦袋送回骷髏谷俠冢祭奠那八位同義的義魂,并把自己的背叛說成暫時的隱忍,等割下褚恩農的頭之后自會回骷髏谷謝罪。

  這些褚恩農連一個字都不相信,他太了解自己的這位師父了。肇甬庭是個出色的鬼獵人,他的任務完成率在當今所有三百九十九位鬼獵人中名列前茅;但他又是一個十分糟糕的人。

  這時候有一隊巡兵從東禁街呼嘯而過,雜沓的馬蹄驚醒了褚恩農的沉思和悲哀,他趕緊瞥了一眼線香道:“這是第四圈了吧,一柱香一圈,我們的時間充足得很?!?p>  穆瑾正扒著垛口往下看,“那就按事先說好的來,你只負責買雞巷?!?p>  “還是我進去吧,那地兒我熟?!瘪叶鬓r覺得讓一個女人打頭陣,自己做外應,說出去是件毀名頭的事。另外靈道寺已經(jīng)不是幾個月前的靈道寺了,他也真是在為穆瑾擔心。

  穆瑾的口氣還是那么凌厲,“少廢話,記住你的承諾,如果我出不來,你就帶著琴靖離開,去一個明者找不到的地方,你能辦到?!?p>  “你的廢話比我更多,你要是死在里面我也得把你的尸體搶回來,沒有你琴靖還能活嗎?你得完完整整的給我出來?!?p>  穆瑾瞪著眼睛罵了一句,“你一定死在這張臭嘴上?!?p>  待巡兵走遠,褚恩農順著事先準備好的繩索溜下了侯府的東門樓,直奔賣雞巷而去。

  自從出了鄭清風事件之后,賣雞巷就被藩軍封鎖了,褚恩農的任務不是要和他們對著干,而是演一場戲,他身上穿的鋼甲鋼盔可都是司馬府統(tǒng)制官的制式,而盔甲的真正主人現(xiàn)在正躺在某個臭水溝里長眠呢。

  褚恩農邊跑邊大叫著:“截住、快截住……”把街口的守軍喊得暈頭轉向,紛紛操起家伙卻不知道要截誰。

  離街口還有十幾步時楚恩弄就開始大罵起來:“一群作死的東西,你們的眼睛是不是都裝褲襠里啦,頭頂上有人過去都沒看見嗎?耳朵里是不是塞屌毛了,老子在街口就喊,他媽的就沒一個聽見的?”

  他沖到街口,不由分說,抬起腳就把迎上來詢問的一個什夫長踹倒在地,大罵道:“廢什么話,進去啦,還不快給我追?!?p>  五六個鐵皮子兵扭身就往賣雞巷跑,還有五六個沒有挪窩。褚恩農又給了剛站起來的什夫長一個嘴巴,吼道:“都他們給我去追,讓老子在這歇會兒。”

  那什夫長再次從地上爬起來,滿嘴是血道:“這里不能沒人?!?p>  “媽的,老子不是人?。 瘪叶鬓r繼續(xù)著咆哮,“就是那個燒花鳥街的獨臂武士,他身上可帶著一罐磷巖,要是讓他跑進去,這回燒的就該是靈道寺啦!到時候你們就算把這里守成銅墻鐵壁,凈廳也得把你們送上浸木臺,因為你們,一座靈道寺毀了,我看夠下油鍋的啦?!?p>  什夫長果真被唬住了,帶著人就往街里去了。于是穆瑾大搖大擺地也跟了進去。

  不大一會兒挨打的什夫長就帶著人回來了,說東街口的弟兄和巡街的都沒發(fā)現(xiàn)有人。他的左臉腫得像包子一般,但依舊能從眼神里看出狐疑來。

  褚恩農一指街中百米之外的一家肉鋪,叫罵道:“那是什么?我的廢物大人們?!?p>  的確有一個黑影從肉鋪里出來向東跑去,但那是穆瑾。

  褚恩農罵了一聲廢物,“你們也只配站街口,給我堵好了。”他立刻就朝穆瑾追了過去。

  跑不多遠,穆瑾又鉆進了玲瓏客棧旁的一條胡同里,褚恩農則有大喊起來:“東邊的弟兄,截住,燒花鳥街的那小子朝你們過去了。

  他又把在西街口的戲演了一遍,只是挨打的換成了一個百夫長,本以為官大的不好糊弄,誰曾想官大的反而更傻,剛挨了一腳就帶著人往凈廳方向追了過去,而且一個人也沒有留下。因為這里離寺前廣場只有三四百米左右距離了。廣場上至少有一千藩軍。

  穆瑾出了賣雞巷,徑直往靈道寺走去,很快,她的天青色僧袍就淹沒在鮮亮的盔甲叢林中。

  半個時辰久如亙古長夜,哪里有穆瑾的影子?褚恩農決心已下,就算是死也要履行自己的承諾,雖然那只是一句惡毒的玩笑。他明白,穆瑾死了就等于琴靖也沒命了。想讓琴靖活著就只有一個辦法,讓仇恨先痛苦一步占據(jù)她的內心。穆瑾的尸體或許能做到。

  可是怎么進去?如今的靈道寺被藩軍、巡兵和武扈所的護法使者們守成了鐵桶,連一只鳥都飛不進去,又不能像穆瑾那樣再扮成善女。他能想到的就只有一條路了——“魂力”。自打從琴靖口中得知日月指環(huán)擁有這一近乎法術的超能術,他無時無刻都想著要試試它的真假,至于使用后會帶來的致命傷害在他看來太過聳人聽聞了,他覺得那是為了嚇唬那些膽小鬼,避免他們用來給自己謀私利。比如隨便把任何一家巨鯨銀號的倉房隔空轉移到自己家里,誰還愿意玩命整救世界?

  質疑大于相信,他認為,若真有這上天入地的本事,到晴宗塔里取一塊石頭哪用得著這么多人費勁?那個叫佛羽的主師一個人就能把這活兒給做了。

  褚恩農拔出“狼爵”,果斷地在右手食指上劃出一道血口,讓流出的血流到指環(huán)上,腦中使勁想著“隱身”二字。

  突然,腦中閃出一道綠色的炫光,如閃電一般把周圍的一切都映照成綠色,但炫光并沒有像真正的閃電那樣一閃即滅,它是恒定的,就像整個世界沉入了發(fā)著綠光的海水中。凈廳的瓦頂、頭上的星空、廣場上的軍帳、人、燈、巍峨的靈道寺大門,甚至是他自己手里的“狼爵”劍,全都變成了翠綠色的透明體。他竟然可以直接透過腳下的瓦頂看見法獄地牢中的囚犯。他還找到了三生大殿,目光穿過天皇上帝的身體看見了先師堂里的青覺,他正在先師像前誦經(jīng),周圍燭火輝煌,香煙繚繞。更遠處的天地堂側昏瞑暗淡,但里面也還是有人,天地壇前一個中年僧人赤身裸體……他懷里坐著的一定不是個男僧……

  短毛鬼里淫棍多!這句民間流傳的俗語今天算是坐實了!褚恩農又驚又喜,他被“魂力”的神奇震撼,也為元教僧人在天地閣偷行淫樂之事而震驚!想必青覺也做過這事,這老不死的一向是見了女人眼就發(fā)光!他甚至為那個淫樂者不是青覺而感到遺憾。

  褚恩農驚嘆一聲,自言自語道:“如果能夠永遠擁有這樣的能力,就算只活到三十歲他也心甘情愿。一雙能看透所有的眼睛,一個可以去任何地方而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身體,值得他放棄其它一切。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和踏實。

  他繼續(xù)尋找,目光像劍一樣刺透天地閣中那對大逆不道的無恥男女,掠過一所所幽靜的院落,最終停在了明誠靈道寺獨有的塔院里。一個凌空懸浮于同樣變成綠色透明體的晴宗塔里的人把他的目光牢牢地吸引住了……

  此時此刻,在褚恩農眼中,穆瑾就是那位住在“天上云閣”里的羽神星凝,她有一身漂亮的羽毛,它是冬天的雪、春天的花,迎著夏天的風翩翩起舞時它是大雨,也是秋日的碩果;當她發(fā)起怒來,它就不再是羽毛而是尖刺。她是天界至美,同時也是最冰冷最高傲的,所有人都會因她的美而傾倒卻又因懼怕那身羽毛不得不遠遠躲開……此時的穆瑾就是盛怒中的羽神,她渾身長滿尖刺,雙臂微張、左膝高蜷、高昂著頭顱恰似在向天怒吼!

  他頓感失望,“魂力”盡管神奇,但與想象中的法術相差甚遠,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它能給他一雙穿墻透壁的眼晴,生成的力場也能將他的身體隱于無形,這些倒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但他本人可沒有穿墻入室的本領,一進到寺中他就試驗過,結果撞了一鼻子墻灰。當然,肩背上更不會憑空多出一雙翅膀,撲騰幾下就能飛上塔頂。他還是他自己,上天入地、隔墻取物只是癡心妄想。想要進晴宗塔恐怕還是得靠最笨的方法,好在他也帶了一副飛虎爪。

  晴宗塔不是靈道寺的圍墻,它又十三層高,飛虎爪的鋼索長度有限,褚恩農花了小半個時辰才摸著頂層的窗戶,不用說穆瑾一定也是這么干的,而且同樣使用了“魂力”隱身,否則她連塔院也別想靠近。

  爬到塔頂時,周圍的一切都開始出現(xiàn)閃爍,在透明和渾濁之間來回轉換。這是“魂力”瀕臨耗盡的警示。琴靖說過“魂力”每次最多只能維持一個時辰,遇到消耗過激時,時長還會大大縮短。但沒有說明“消耗過激”所指的是“魂力”本身還是使用它的人。

  穆瑾的尸體在第七層,懸于塔身中央的通天井里,從塔頂伸下一根鋼索套住脖子,把她那漂亮的臉蛋勒得猙獰可怖,身上多出的羽毛原來是一支支弩箭。

  褚恩農一根根地數(shù)著,那些都是毒箭,只要一支,不管傷在哪個部位,都能奪走人命,可穆瑾身上多得數(shù)不清。他花了很長時間一支支地往下拔,長到日月指環(huán)開始慢慢收縮,食指上的劇痛緩慢地向右臂蔓延。他不敢拖延,把穆瑾從套索上卸下來,套索把脖子都快勒斷了,看樣子她身上的箭應該比她的體重還要重。

  為了節(jié)省時間,褚恩農只能先把穆瑾扔到塔下,四五十米高的落差,落下時砸死一名護法禁士,直接把肚子砸破,五臟六腑潑了一地。他自己順著飛虎爪跳下來扛起穆瑾就跑,剩下的人仍然呆成雕塑,個個臉上都像見了妖魔一般汪著驚駭。

  出了塔院,直到靈道寺大門都沒有遇到任何阻礙,僧人和士兵當然會碰上,不過任何人在午夜碰到一具會飛的尸體時多半都會被嚇傻。但褚恩農必須與“魂力”賽跑,爭取在一切恢復原樣前沖出靈道寺周邊的戒嚴區(qū)。日月指環(huán)越收越緊,右臂上的劇痛已經(jīng)越過了肩膀,即將攻進胸膛,他眼中的綠色正在變淡、透明也開始混沌。

  剛跑上彩葉街,“魂力”的作用就徹底消失了,當綠光被黑暗重新吞沒時,已遍及全身的劇烈疼痛直接把褚恩農絆倒。他感到渾身的血液像燒開了一樣沸騰起來,并且全都向右手上涌去,右臂重如千斤巨石般貼在地動彈不得。他終于相信了琴靖的告誡:“魂力”要用血和命來開啟,兩次之后必死無疑!好在他們倒的地方正好在一座新倒塌的店鋪前,他拉著穆瑾的尸體艱難地爬進廢墟躲在傾倒的柜臺里,直到第二天午夜他才恢復了些體力。

  從彩葉街到蓮花坊,不足五里,他無數(shù)次停下來休息,直到黎明時才把死去的穆瑾和半死的自己送回愛瑾苑。他敲開院門,但沒看清開門的是誰,吐了一大口血在那人腳上,隨后全世界都消失了。

  再醒來時穆瑾已經(jīng)被埋了,就埋在愛瑾苑的花池里,沒有起墳頭,琴靖親手在上面摘了一株木瑾樹。

  “琴靖呢?”褚恩農真的擔心她會跟穆瑾一起走,“她在……沒事吧?!”

  端木風道:“能沒事嗎!要不是雪媽身手好,她已經(jīng)跟著穆姐走了。”他說他從來沒見過也不曾想到過一個人會因為另一個人的死而悲痛到自殘的地步。

  “她砍斷自己的左臂,用它來給穆姐陪葬,就牽在穆姐的右手上。”

  左臂……左耳……褚恩農心中泛起一股難以遏制的悲哀來,這是一種遙遠的感受,是維生寧德抓住他的手把那把短刀緩緩插進自己心窩時的感覺。同時,為琴靖懸著的心也落下了。她的憤怒戰(zhàn)勝了悲傷,沒有報仇之前都不用再擔心她會自尋短見了?!叭四兀俊彼麊?。

  端木風回道:“半個月沒來了?!?p>  褚恩農驚呆了,“我昏迷了半個月!”

  “二十天!”端木風糾正道,“雪媽用了十顆羽羊目才保住你這條命,保你的這身武藝卻費了十五顆,她說那是她的全部家當?!?p>  羽羊目是藥中極品,又被稱作“追命丹”,一顆至少值一百兩,一顆就能為瀕臨死亡的人延長十天壽命,他竟然用了二十五顆,可見“魂力”的自傷力有多么驚人。

  “雪媽在哪?怎么也不見人?”褚恩農的心暖的難受,鬼獵人抵御被恩惠蠶食的功夫已經(jīng)失敗!原來在他們這些人眼里我的命這么值錢!

  “去凈廳找琴靖打聽情況,說好的,天黑才回來!”

  褚恩農忙問:“打聽什么?還要雪媽去凈廳?琴靖為什么不回來?”

  “我讓她說服歐陽忠和青覺一起簽署一道通緝我的‘格殺令’!”

  “你他媽是瘋了吧?”褚恩農嚷了起來,“割了你的命根子,怎么連腦子也跟著壞了。

  “我沒瘋,我這是要給穆姐報仇,也給我端木家報仇,還要給困在宋下城中的十萬人謀一條生路?!倍四撅L的口氣突然變得陰冷凌厲起來,仿佛黑暗恐怖的洞穴里吹出的一陣陰風。

  褚恩農聽得一頭霧水,“你想干什么?”

  “其實我一直都在等著你醒來,這事光靠雪媽有點吃力?!?p>  褚恩農急了,“你他媽的割掉的不是舌頭,能不能痛快點,到底想咋樣!真能急死人!”

  端木風瞥了他一眼,擺出一副毫不介意的神色冷冷道:“城外的‘端木軍’已經(jīng)增加到四五萬數(shù),全部難民加一起有十五六萬之眾,可他們成不了氣候,只要邾夏的五萬騎兵一來,這些烏合之眾只會逃命。那個巨鯨錢莊的許冠世永遠不會明白,他們聚在一塊只是為了逼迫歐陽忠開城,允許他們進去躲避邾夏蠻兵,這個富家翁竟然指望這幫人能拿下宋下城給他兒子報仇呢?!?p>  褚恩農插嘴問道:“這事跟許冠世有什么干系?”

  “大概兩個月前,巨鯨錢莊的少東主許興榮死在了長門大街上的化木天子像前,動手的藩軍百夫長竟然是歐陽忠的一個族侄。把難民們聚攏成‘端木軍’的許冠勛是許興榮的親叔叔。六天前,歐陽忠在長天門親手把他那個族侄的腦袋砍下來扔給了城下的許冠勛,只為能解除對宋下城的包圍。但許家想要的是歐陽忠本人的腦袋?!?p>  巨鯨錢莊開遍除布賀外的所有國家,用富可敵國都不足以形容許家的家資,即便是庶族,也不是隨便哪個世族敢輕視的。那個蠢才竟然殺了他們的繼承人,歐陽忠這回麻煩大了。

  “你是想跟城外的那幫乞丐合作?”褚恩農想了好久才明白,“對!他們打的可是你家的旗號,你打算利用他們來奪回宋下藩?”

  端木風卻冷笑道:“誰再想利用‘端木’這倆字做文章誰就是不折不扣的白癡!我父親早已經(jīng)把端木家的名聲敗到了絕壁和長城上。端木家倒了,只會是大快人心,至少我到現(xiàn)在也沒辦法為他的死掉眼淚。至于那些會掉眼淚的不是受過他恩惠的奴才就是和他榮損與共的殘忍同類。城外的那個許冠勛兩者都不屬于,他始于蠢貨,而老百姓們在危險面前哪還有腦子分辨是非?他們平時就沒這種能力。所以他們靠不住,我的合作者只有你和雪媽,還有城內被嚇壞的百姓們。”

  褚恩農沉默不語。

  端木風繼續(xù)解釋道:“許冠世想要歐陽忠的頭,歐陽忠要是不想給就只能堅守住宋下城,可城外的難民是城內軍民的近兩倍。圍攻曲原,支援云然,增援朝廷,短期內他連一個援兵都不會得到,所以他只能靠城中百姓。可城里的百姓卻想著讓城外的居民進來和他們一起抵御即將到來的邾夏蠻兵。這些蠻兵僅僅用了二十來天時間就攻下了崇滄,并進行了屠城。就是這個消息把城里和城外的人都嚇壞了??伤麄冎g偏偏有個礙事的歐陽忠,阻止了兩者聯(lián)合抗敵的可能性。外面的想進進不來,里面的想逃卻出不去。更害怕的其實是歐陽忠,他現(xiàn)在就像宋下城的城墻,內外兩方都是他的敵人,兩方都要防。所以我就請靈姑給他支了個招——只要把我的頭從扔下去,‘端木軍’就會自動解散?!?p>  “他會相信?”褚恩農不信一個端木風的人頭能退十萬雄兵。

  “他當然不信,可是他一定不會放過任何希望或者看起來像希望的建議?!倍四撅L臉上的自信比面前的燈火還要輝煌,“眼下城里的秩序由武扈所的護法使者負責,歐陽忠把幾乎所有的藩軍和巡兵都調去守城了,連雞鳴門也封死了,宋下已經(jīng)是一座真正的孤城了。

  這時雪媽帶著滿身陰郁回來了,看見褚恩農時臉上才稍稍泛出些光暈,但也是一閃即逝。問道:“好啦!”聲音與她的臉一樣,不含半點熱情。

  褚恩農慌忙從椅子上下來朝她跪拜!就在雙膝著地的那一刻,淚水突然不可阻遏地涌出了雙眼。但這絕不是感激的淚水,他清晰地意識到十三年的鬼獵人生涯在這一跪之下徹底地結束了。流淚和下跪對于一個鬼獵人來說是不可想象的,正如他們引以為傲的稱謂——“鬼獵人”的含義一樣,他們是冷酷無情的獵殺者,不許有仇恨存在,更要遠離感激之類的情感。

  遵守了十三年的信條輕易被二十五顆羽羊目擊毀?褚恩農將其視為個人的失敗而不是信條出了問題,為世間清除丑惡永遠都是無可指摘的!一股極度的失落感爬上心頭,讓他憤怒不已。

  他沒有再說感謝的話,雪媽攙扶他的時候也只是說了“快起來”三個字。

  雪媽帶回來一張緝拿端木風的懸賞告示,端木風卻看得眉飛色舞。告示上沒有畫像,只是簡單描述了他的年歲、身高、臉型等,賞金的數(shù)額和十顆羽羊目相同。一千兩白銀購買一顆人頭,這無異于向暗潮涌動的宋下城扔了一束火種。

  “這算哪門子緝捕告示,這城里有幾個人知道你長什么樣?”褚恩農懊惱的問道,他腦子里已經(jīng)夠煩亂了,不想再費力去猜端木風的啞謎。

  端木風卻微笑著說:“這樣你們才好辦事啊?!?p>  雪媽插嘴道:“小靖說了,這事越快越好,我們明天就開始吧?!闭f完她就離開了中廳。

  端木風這才向褚恩農解釋了自己的計劃?!鞍凑崭媸旧系拿枋鋈⑷耍刻焓畟€?!彼粍勇暽卣f。

  褚恩農差點沒跳起來?!澳阏f什么?讓我一天殺十個人?殺誰?”

  “只要和我年紀相似的都可以,還要把他們的人頭送到司馬府,雪媽會送到靈道寺。”

  褚恩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這是要讓他去殺戮無辜啊!“切勿濫殺無辜”是鬼會鐵律第一條,觸犯者將被處死。他自認雖殺人無數(shù)可一個無辜受害的都沒有。端木風說殺人時的表情鎮(zhèn)定得讓人脊背生寒,這還是那個弱不禁風的世族公子嗎?

  “這就是你高明的手段?不行,我不會濫殺無辜?!彼麛蒯斀罔F道。

  “我不勉強,你要是不殺那就讓雪媽多出些力氣?!闭f完,端木風端起了手邊的酒杯。

  “你是不是瘋了,難道為了報仇就可以不擇手段,視人命如草芥嗎?”褚恩農的聲音高到近乎吼叫。

  端木風咽了一口酒,擦了擦嘴,慢聲細語道:“不然死的就是我們,聽說你那位老師雖然不再是鬼獵人,可還在到處找你,而且他的幫手不再是八個,而是整個明誠中武扈所,吉明元士逃走之后青覺竟然把武扈所交給了肇甬庭。一個鬼獵人當了護法使者,這絕對是千古奇聞?!?p>  不用說,琴靖把什么都告訴這小子了,褚恩農無力地反駁道:“他找不到這里?!?p>  “他們很快就找得到,你可別忘了,之前他們已經(jīng)找到了忘鄉(xiāng)樓?!倍四撅L突然壓低嗓門說:“再說你真的信任琴靖嗎?”

  “什么意思?”

  “她們是明者,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晴宗塔里的語石,為了那塊語石可以犧牲穆姐,我們又算得了什么?”

  褚恩農驚愕道:“你胡說什么,穆姐是雪媽的女兒,是琴靖……的愛人!”他終于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這我都知道了,也不是在懷疑她們的感情,我親眼見過伏在穆姐尸體上哭到氣絕的琴靖,也是親眼看著她砍下自己的左臂。雪媽以前那么慈祥和藹,可現(xiàn)在你也看見了,她的臉真就比鬼母娘娘還可怕了。這都能證明她們感情的深不可測。我只是在擔心萬一,我雖然還不知道明派的宗旨是什么,但可以肯定他們想要的絕不只是晴宗塔里的這一塊語石,甚至語石都不是最終目的。為了達成目的而不擇手段也不是不可能,必要時誰也保證不了她不會出賣我們?!?p>  端木風的惡意揣測徹底把褚恩農激怒了,“只是割了你的命根子,你怎么連良心也一起丟掉了。她冒著得罪歐陽忠的風險救了你的命、雪媽剛剛用價值二千五兩的藥救了我的命。你竟然如此惡意揣測,畜生都不會這樣忘恩負義。”

  端木風急忙解釋道:“他救我是為了籠絡你,你也別以為雪媽救你是為了感激你冒死把穆姐的尸體背回來,實話跟你說了,即將開始的計劃需要你。在他們眼里值得花二千五百兩的是她們的任務。”

  褚恩農心中不服,辨駁道:“我如今也是明者?!彼斐龃髦腑h(huán)的手指,在端木風面前晃了晃,之后才想起來他看不見?!霸僬f她連‘狼爵’都舍得相贈,‘狼爵’可不止二千五百兩。

  端木風冷笑道:“我的褚俠士,你真是夠可愛的,一把劍算什么?一把劍買了你的心你的靈魂!有誰能雇得起一個鬼獵人為自己殺人?她可稱得上五百年來第一人。這筆買賣可真夠劃算的。你不是幫她把岳讓靈師給殺了嗎!你早就在濫殺無辜了!

  褚恩農越聽越覺得不可思議,他盯著一直隨身攜帶的“狼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琴靖真的會這樣做嗎?想想鬼會就知道了,為了信念和鐵律,鬼會的老師們會毫不留情的殺掉自己親手培養(yǎng)的徒弟,那么明派的人為了完成自己的任務也有可能不擇手段,何況自己和她沒有任何私人關系,還割掉她的一只耳朵……但他還是憤怒地反駁了端木風一句:“我不信!我會證明給你看!”

  他不得不在心里贊同端木風的話,在別人的生命和自己的生命之間做一個選擇一點都不難?!靶?,我干,如果你錯了我會親手宰了你,為那些無辜者償命?!彼麘嵟負屵^端木風的酒杯喝了有生以來第一杯酒,古怪但可口的味道和酒精的酣暢刺激立刻讓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新的世界。他一杯接一杯的喝著,直到失去意識。

  第二天醒來,發(fā)現(xiàn)躺在自己的床上,卻記不起昨晚是怎么進的房間。端木風康復之后就把他趕回了自己的房間,這里的床舒服多了。

  他打算起來,剛一翹頭就覺得天旋地轉,端木風昨晚的話又回到了腦中,腦袋里像鉆進了無數(shù)蟲子,疼痛欲裂。肚腹中一陣翻江倒海,一股氣力直往上頂,他趕忙閉氣壓住。這酒真不是個好東西。

  他只好繼續(xù)躺著,早飯沒有人來叫,他也吃不下。劇烈的頭疼剝奪了思考的能力,一些念頭和另一些思緒星星散散,彼此碰撞。

  只懲惡不揚善、我們沒有精力管顧貧窮和弱小、鏟除惡人就是對好人最大的保護、我們不是好人的仆從只是惡人的噩夢、不可濫殺,違者嚴懲………這些來自鬼會的信條不能說不夠堅定,似乎又敵不過一句虛弱的“我要活命……”不,我不怕死,怕的是無謂的死去……不,也不是!我怕的是辜負曾經(jīng)的誓言和自己的犧牲都化成虛妄……琴靖絕不會那么做,是端木風變了,變得連笑容都能讓人心驚肉跳……

  他不敢再想下去,想下去腦子非爆炸不可……于是就試著讓自己入睡,不知翻了多少身子才成功。

  午后,褚恩農被饑渴叫醒,渾身也清爽明澈了許多。雪媽給他煮了一碗湯面,她的臉上總算又有了一些笑,盡管十分淺淡,但也能讓人舒心。

  去你媽的端木風,竟然說雪媽像鬼母……

  三人在中廳一直待到天色擦黑,很少有人說話,好像這一刻全都認為得沉默才是等待最好的伙伴。晚餐十分豐盛,褚恩農卻覺得味同嚼蠟,勉強吃了一些。雪媽胃口也不好。唯獨端木風,看不出他與平時有什么異樣,吃得雖然不多,卻一副津津有味的樣子。好像在故意惹人生氣。

  褚恩農心中驚罕未平,他怎么就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好似一夜之間柔弱中生出了銳利的鋒芒,顰笑投足之間無不透著讓人難以忍受的殘忍戾氣。他心里明白,即便端木風錯了自己也不會像昨晚說的那樣殺了他??伤欢〞蔀楣頃宄膶ο?!這個念頭剛一發(fā)芽,瞬間就長成的參天巨樹。

  雪媽率先出發(fā),褚恩農意識到她是迫不及待的。他本打算一起出去,但一出院門雪媽就沒了影子。出了蓮花坊,要去哪?這是他第一次沒有明確目標的刺殺行動??偛荒茈S便遇到個人就動刀子吧?端木風說了,起碼要跟他年歲相像才行。十六七歲的少年們可真夠倒霉的!他憤怒地想。

  他在胡同口徘徊,月光下的燕人街空曠冷寂,向東可見長門大街上的燈火,西面的街道在遠處被夜的黑色大口吞沒。該往哪?該殺誰?誰他媽是該死的?他突然想起晁黃和江聲,他們肯定知道,如果他們還在,定能列出一份長長的該死的人的名單??上麄兌家呀?jīng)死了。無疑是被師老師肇甬庭用火蟬毒毒死的,他們全身像樹葉一樣翠綠,如今早已化成白骨灰。去他媽的誰該死。他想,晁黃也許該死,可江聲不該,他只是跟錯了人,認識了自己這個貪生怕死的鬼獵人就丟了命。他決定往西去,遇到第一個胡同就拐進去,離胡同口最近的人家里的十七八歲就是第一個倒霉蛋。

  第一個胡同比蓮花坊小胡同寬大許多,足夠供一輛四輪馬車在其中飛馳。入口有一個牌坊,借著月光可以看清上面寫著“香粉巷”三個流光溢彩的大字。此時,正好有一股風從巷子里沖出來,臊臭問讓人喉嚨發(fā)緊。但巷子口左右兩邊兩棵茂盛的香樟卻叫人眼里心里都舒坦。

  褚恩農剛要往里走,冷不丁從黑暗里跳出兩個人攔住了他的去路。“干什么的?”其中一個問。

  “逛逛?!瘪叶鬓r故作冷硬,手已握住了劍把。他仔細打量著兩個人,都是留著胡子的粗壯漢子??创虬绮幌窆俨?。

  沒想到這兩人竟然乖乖地讓開了路,這是什么意思?他們不像是被劍和冷硬的口氣嚇到了。莫非是短路的強盜,故意放自己過去,里邊還有埋伏,以便前后夾擊?若真是這樣可就是我走運啦!正愁不知道該砍誰的腦袋呢。想到這里,褚恩農心里就輕松了許多,畢竟強盜是該死的。

  拐了一個彎后,一片輝煌的燈火映入眼簾。已近子時,司馬府又下過嚴厲的宵禁令,可這里竟然隱藏著一條夜市。仔細看才知道,哪里是什么夜市,不算寬闊的街巷兩旁全是歌館妓院。街上只有燈火,室內卻人聲鼎沸。褚恩農剛靠近就有人上來盤問,對方是一個肥胖的中年漢子,看不出年齡,手腳粗壯,長相兇悍?!昂染七€是買肉?”問話時兩眼直盯著他腰里的“狼爵”。

  “喝酒如何買肉又如何?”褚恩農反問。

  漢子喝道:“這里不接外客,快走開?!彼麍A睜雙目,雙拳緊握,一看就知道是在虛張聲勢嚇唬人。有意思,你再兇一點,我會直接給你一劍。褚恩農暗暗欣喜,這回真是走運了,只是這家伙太老了點。

  “我非要進去呢?”褚恩農甚至把原本握住劍把的手松開,抱在胸前。他要撥一撥這個粗貨的火。

  漢子伸手來推,被褚恩農一把接住,只捏住一根中指暗中用力。那漢子慘嚎一聲,仰面跪在地上,大呼同伴,“啊……快來人……啊……”

  頃刻間就有七八個人沖出來,把褚恩農圍住。

  “你要干什么?”一個穿著考究的年輕人站在包圍圈外,腰里還掛著一把劍。

  “我想進去,這東西無禮,要動手。”褚恩農一邊回答一邊打量年輕人,心想這個就很合適。

  “抱歉,我們這里不接待外客?!蹦贻p人很不耐煩,說完又嘀咕了一句:“什么貓狗都往這闖,真夠煩人的?!北M管他的聲音比前一句抵了許多,但褚恩農一字不落全聽進耳朵里了。他不怒反喜,你這可是主動送腦袋上門啊,可怪不得我,誰讓你來挑釁?再者,光看他那副跋扈的樣子就知道定是個常欺負人的主。

  “我非要進去呢?”他還是剛才那副口氣,右手還捏著一直哼哼慘叫著的中年大漢。

  “找死!”年輕人吼道,“給我打。”

  那七八個人得了令,也不管那中年漢子死活,惡狼一般兇猛地圍撲過來。褚恩農松開右手,按在大漢的頭上,整個身子騰空躍起,一個快速的旋轉連環(huán)踢,那些家伙次第飛出,摔地的、撞墻的、還有一個直接把街門砸倒。那年輕人還算得上好樣的,拔出腰下劍要與褚恩農較量。瞧他握劍的姿勢倒像有些功夫,可接下來挽出的劍花卻出賣了底細。生瓜蛋子一個,哪里還用得著“狼爵”出鞘!

  年輕人平端手中劍,搶步?jīng)_來,卻不是突刺,而是把劍當成了刀,來了個無力的側劈。褚恩農心中冷笑,還想劍出奇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他一個后撤先躲開劈砍,沒等對方把劍收回,緊跟著一個快閃就轉到了年輕人近旁。年輕人大驚,慌忙舉劍,哪還來得及?被褚恩農抓住手腕,稍用力一擰,劍就脫手了。沒等劍掉在地上,他將左腳向上一勾,下落的劍被踢上來。褚恩農接劍在手,稍稍退身,一個平揮,那年輕人先一愣怔,隨后頭就被脖子里噴出的血頂?shù)袅恕V車D時下了一場血雨。

  褚恩農沒有給剩下的人留出哪怕呼喊的機會。拔出“狼爵”,化身一道閃影,七八顆腦袋眨眼之間就和年輕人的頭作伴去了。他挑揀出符合端木風條件的人頭裝進事先準備好的布袋中。這時候才有功夫去看一眼旁邊的妓院,它門面華麗,輝煌的宮燈照著一塊巨大的匾額,上面藍底金字,寫著“玉指樓”。真是個奇怪的名字。

  門外的打殺把大堂里的人嚇成了一窩遇到老鷹的母雞,褚恩農大喊:“你們不用害怕,我是來找端木風的?!蹦切┤斯婢筒慌铝?,女人驚碎的花容慢慢復原,一些男人早已裝出泰然自若的神色。

  大堂里的女人倒是年輕,男人多少都長著胡子。褚恩農只能上樓找。他踢開一間又一間房門,里面的情形讓他又怒又羞。結果還是沒有遇到一個年輕男子。他把一個光溜溜的女人從床上拖下來問:“這里就沒有年輕的男客?”女人嚇得說不出話,只回頭去瞅床上的男人。那男人慌忙說:“這里有男妓,個個都是小伙子?!?p>  “在哪?”褚恩農問。

  男人回道:“他們都在地下一層?!?p>  褚恩農第一次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男妓存在。真是難以置信,難道女人也……

  地下層只有一條走廊,盡管吊著很多燈,但依然不夠明亮,仿佛掉進了雍洛金些谷淺淡的葡萄酒液中。褚恩農踢開第一扇門,只見昏紅的燈光里一個肥胖的女人仰坐在椅子上,面前跪著一個清瘦俊俏的少年,女人的雙腿架在少年的肩膀上,他們都光著身子,女人喘叫著,那少年發(fā)出的聲音就像豬嘴拱進爛泥里找食吃……

  在發(fā)現(xiàn)褚恩農手中的劍之前,這對大汗淋漓的男女一點也不驚慌,女人先羞后怒,少年破口大罵?!安婚L眼的東西,快滾?!?p>  褚恩農抬手把“狼爵”舉起來,年輕人慌忙扔掉胖女人的雙腿,跪地磕頭:“大哥,是你家夫人自愿來的,不管我的事,她還給了錢……”沒等胖女人說話,年輕人的頭就已經(jīng)掉在地上。一股血從腔子里噴出,濺得女人滿身都是,她直接昏死過去。褚恩農抬起了劍,卻怎么也無法落下,他還沒殺過女人,最多只是割了琴靖一只耳朵??墒莵砑嗽赫夷屑说呐诉€算女人嗎?

  褚恩農在地下層找到三個男妓,其中有一個竟然還是個老家伙,另外兩都符合條件。

  六顆,再來四個今天的任務就完成了,不過宋下城有的是妓院,妓院里從來都不缺這樣的壞種。走出香粉巷時,褚恩農覺得心情好多了,因為他心里有了目標,而且絕不會枉殺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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