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玄綸買簪拜茶府 瀟瀟乘月會(huì)幽期
昨日說到夫人終是不忍,無奈便到了鄰壁的人家求救。這府上是做茶葉生意的,家有茶田千頃,鄉(xiāng)里人就稱這家孺人為“茶夫人”。老爺是長(zhǎng)年在跑生意的,一年之中沒有幾日在家,府上的事情??啃]家里照應(yīng)。茶夫人聽聞是東壁的夫人來訪,即親自出門相迎。因?yàn)閮杉沂抢凼乐?,這一輩又是來往慣了的,二位夫人也無甚拘束,就攜手走到花廳中閑聊。夫人開口問道:“最近幾日未來走動(dòng),姐姐一向還好么?”茶夫人道:“好是好,就是天天盼望著你來看我?!毖绢^上了茶來,夫人笑道:“來你家就有一樣好處,不愁沒有好茶吃,怪道人家都叫你作‘茶夫人’?!辈璺蛉诵Φ溃骸叭绱苏f來,到你家也另有一樣好處,不愁沒有好椅墊,以后也可叫你‘綢夫人’?!庇写艘环瑢?duì)話,兩家的丫頭都學(xué)著叫玄綸的母親作“綢夫人”了,下文便順延此稱呼,在此說與諸君知道。當(dāng)下綢夫人苦笑了一聲,又嘆了口氣道:“我這番的‘綢’,可不是那‘綢緞’的‘綢’,倒是那‘愁悶’的‘愁’了?!?p> 婦道人家,偏就喜歡打聽別人的事情,不管是天大的事,還是豆大的事,都喜歡知道,你要不告訴她,她還恨恨地不甘心。綢夫人暢曉此理,所以故意提個(gè)話頭,就等著茶夫人來問。茶夫人果然問道:“姐姐有何煩心事,不妨說出來,妹妹給你解悶。”綢夫人道:“玄綸就要拋下父母,出外云游去了!”茶夫人訝然道:“我可是聽錯(cuò)了?”綢夫人道:“你實(shí)實(shí)地沒有聽錯(cuò),確是如此?!辈璺蛉说溃骸靶]孩子才剛剛幾歲啊,前幾年見的時(shí)候還跟我一般高呢,這怎么就要出門了呢?”綢夫人道:“說也是呢,這孩子又是個(gè)倔脾氣,怎么勸也不中用。”茶夫人道:“那你們老爺呢?”綢夫人道:“他也是個(gè)沒主意的,聽玄綸怎么說,他就怎么著?!辈璺蛉说溃骸斑@卻如何是好,他可有說什么時(shí)候回來?”綢夫人搖了搖頭,又嘆了口氣,茶夫人心里此時(shí)卻也鼓搗起來。你道這是人家的家事,她卻著急作甚?
原來茶夫人膝下只有二女,長(zhǎng)女名為青禾,取樂府詩“青青園中葵”之意,與玄綸同庚,只稍長(zhǎng)三四十日。次女名為碧云,取“碧云凝處憶嬋娟”之意,年方五歲。綢夫人對(duì)青禾十分喜愛,每至府中都要青禾相陪,茶夫人也知玄綸才學(xué)出眾,心中很是中意。雖然未有一紙婚約,然而兩府上都是心照不宣的。此時(shí)青禾已到破瓜之年,一兩年之內(nèi)便要操辦喜事的,茶夫人忽然聽說玄綸要出外云游,心中不樂。若是玄綸此去經(jīng)年不歸,小女又癡心難改,豈不是要在閨中作了老姑娘?府上也是體面人家,這卻如何使得?事關(guān)女兒終身大事,如何能不上心?茶夫人心想青禾自幼與玄綸投緣,若是叫她來勸一勸,興許能有些轉(zhuǎn)圜之處。詩云:
人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
后巷飛灰殊不動(dòng),鄰門走火又匆忙。
于是茶夫人便道:“我的意思是叫小女去勸一勸他,或許還能多留他幾日也說不定。”此話正中綢夫人下懷,綢夫人便道:“我也是這個(gè)意思,只是兒女都大了,不知道方便不方便?”原來玄綸與青禾雖然小時(shí)極好,然而自從青禾及笄之后,為著避嫌便不常往來了,這原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只是兩人總不見面,雖然以往的感情還在,現(xiàn)在卻略微有點(diǎn)生疏起來。此時(shí)茶夫人卻一揮手道:“這有什么不方便的,現(xiàn)在不見,以后總是要見的,還害什么臊啊。”茶夫人的意思綢夫人心里明白,便道:“既然如此,過兩日我便叫他來府上拜訪吧?!辈璺蛉说溃骸昂谜f,好說。”時(shí)候不早了,綢夫人便教丫頭打燈籠回府,茶夫人親自送至門口。
當(dāng)夜無話,第二日夫人交待玄綸去隔壁府上拜訪一下,玄綸道:“且不忙,等孩兒去街上轉(zhuǎn)一轉(zhuǎn)再去不遲?!痹顼堉?,玄綸便與瀟瀟上街置辦了些衣物,又開了些藥品。玄綸看到路邊一個(gè)小攤上擺些林林總總的小玩意兒,就順道走過去看看。攤子上賣得都是些扇墜、耳環(huán)、脂粉盒之類的小件東西,雖然不是好材料,卻色色做得精致可愛。玄綸拿起一支發(fā)簪來,看著很是喜歡,便問賣家多少錢,那人道:“不多不少,剛好二百文錢?!毙]拿在手里細(xì)細(xì)把玩,口里卻說:“貴了?!敝T君可知,這買賣之人最重要的便是察言觀色。但凡看那公子小姐打扮的,若是覺著好,不論多貴都要買的,所以張口就可以把價(jià)要高一點(diǎn),二十文的說成是一百文的也不打緊。至于那樸素打扮的,多要個(gè)三五文也就夠了,多半他還嫌貴哩。要是人家夸你的東西好,只怕是不要你的東西,故意說兩句客套話罷了。要是雞蛋里挑骨頭,非要說出你這東西的毛病來,恐怕是心里十分中意,想要借此壓價(jià)兒。都說無商不奸,其實(shí)這小本生意人也怪可憐的,任誰都要陪著笑臉不敢得罪。但可氣那些富商巨賈屯貨居奇,哄抬市價(jià),魚肉百姓,可惡至極。撇開此等不論,更有“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之說。詩云:
西越祁山麓,東連弱水濱。
金科一詔定,玉律萬民馴。
壟斷造奇貨,蟬聯(lián)生貴人。
可憐擔(dān)斧者,不得取柴薪。
且說這賣家看玄綸一身公子打扮,又拿著簪子愛不釋手,心里還有什么不明白,便陪笑道:“公子,這簪子想是要帶給令府上少奶奶的吧。小人實(shí)話跟您說罷,這也不是什么上等好貨,可做工總還過得去。二百文也不值得什么,還不就圖給少奶奶買個(gè)高興嘛,難不成少奶奶見人時(shí)還戴這等貨色?您是大家公子,隨便拔一根汗毛,也夠小戶人家吃用半月的了,還跟我們小本生意人如此計(jì)較什么?”玄綸向來古道熱腸,既然聽他如此說,便道:“罷了,就還你二百文吧?!毙]自袖起簪子去后,貨郎搖頭笑道:“讀書人多半都是這個(gè)呆樣?!?p> 二人又玩耍了一會(huì)兒,到午時(shí)方回。用過午飯,玄綸便在房里讀書,忽然想到一路旅途寂寞,不可無書消遣,就把《聊齋》,《世說》,《三言》,《二拍》之類的書收了幾本起來。玄綸自以為諸事已經(jīng)辦得停當(dāng),數(shù)日后啟程應(yīng)無不妥之處了,卻只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我自幼與青禾相識(shí),我對(duì)她的情,她對(duì)我的意,彼此心中都是明白的。我此去關(guān)山重重,歸無定期,萬一路途遷延時(shí)日,豈不是白白耽誤了她的青春?然而倘或我此時(shí)狠下心來,卻一年之內(nèi)回來,她卻已嫁人去休,則又該如何呢?玄綸終是君子風(fēng)范,寧可負(fù)己不可負(fù)人,雖然心中不忍,但是無論如何,此番只能斬?cái)嗲榻z了。思及此處,便要將十?dāng)?shù)年深情就將由此斷絕,眼中不禁留下淚來。瀟瀟見玄綸癡癡地坐在桌案前一言不發(fā),便問道:“你只管坐在那兒發(fā)什么癡呢?”玄綸隨便敷衍了一句道:“哦,沒……沒什么。”《浪淘沙》詞云:
麝袋散幽香,錦帽華裳,秋千院外少年郎。
駐步倚墻聽笑語,暗羨容妝。
今昔兩茫茫,不忍思量,梧桐花影小軒窗。
月夜朦朧楊柳岸,總斷人腸。
玄綸毫無意緒,晚飯隨便吃了一點(diǎn),就說今日累了,不想多吃,父母也不相強(qiáng)。倒是瀟瀟忙了一天,肚中饑餓,所以又多吃了一碗。吃了晚飯,夫人便叫玄綸去西邊府上拜訪,玄綸就準(zhǔn)備要去。夫人道:“今天府上新到了幾匹緞子,我看著花樣還好,待會(huì)你帶幾段過去。”話音剛落,夫人好像又想起來一句“好像還有塊印度料子,顏色質(zhì)地都不錯(cuò),你帶三尺過去給青禾做件裙子吧。”說完,叫丫鬟領(lǐng)著瀟瀟去取料子,就徑自回房去了。你道夫人為何還要提這一句,當(dāng)然是要叫茶夫人別忘了讓青禾出來與玄綸見一面,只此便是夫人細(xì)心處。
話說夫人這邊已交代完了,只是玄綸尚心中遲疑,始終不知如何與青禾說明。那邊瀟瀟在府門口等了一盞茶的功夫,見玄綸還沒有到,就跑到正堂里來找,見玄綸兀自坐在椅子上發(fā)呆哩。瀟瀟問道:“以往去那邊府上都是高高興興的,今個(gè)是怎么了?”玄綸道:“頭有些疼,可能在外面著了風(fēng)吧。既然都準(zhǔn)備好了,那我們走罷?!币膊唤醒绢^,就自己提了燈籠,叫瀟瀟抱了布匹,出門往鄰壁去了。好在兩府相隔僅百步有余,不消片時(shí)便到了。正是:
今日街衢余百步,明朝陌路各天涯。
玄綸到了那邊府上,門仆引至堂中,此刻茶夫人正等著玄綸前來,丫鬟芙蓉在一邊服侍。玄綸見了茶夫人,先作了一揖道:“拜見夫人?!辈璺蛉说溃骸斑€這么多禮作甚,看茶?!毙]道:“不必了,府上好茶來日再品吧。府上今日來了幾匹緞子,家母看著顏色還好,就叫拿過來給您看看?!辈璺蛉说溃骸澳悴枰膊豢虾任业?,我卻怎么好意思要你緞子呢?”玄綸笑道:“如此,就叨擾兩杯好茶了?!辈璺蛉诵Φ溃骸斑@才像話?!狈蛉藢?duì)瀟瀟道:“你把那些緞子拿過來我看看?!睘t瀟把緞子抱到桌上放下,茶夫人對(duì)別的料子只是捏了捏,卻獨(dú)對(duì)那塊印度料子愛不釋手,又搓又揉的。瀟瀟笑道:“夫人果然好眼力,這是上等的西域絲綢,夫人特地挑來給大小姐做裙子的?!辈璺蛉税蚜献觼G在一邊,笑道:“回去替我回復(fù)你家夫人,就說謝謝她還惦念著這個(gè)丫頭?!庇謱?duì)玄綸說道:“你與青禾好久沒見了吧?!毙]道:“是有些日子了。”茶夫人道:“芙蓉,你去叫小姐出來,就說東家的公子來了?!毙]道:“這就不必了吧?!辈璺蛉死湫Φ溃骸斑?,怕不是大戶人家的公子看不起我們小戶人家的閨女吧?!毙]見茶夫人作色,連忙賠笑道:“豈敢豈敢,只是恐怕有些不方便吧?!辈璺蛉艘粨]手絹,高聲笑道:“這有什么不方便的,你難道忘了,你們打小就在一起玩的么?”玄綸道:“既然如此,就叫姐姐出來見一面吧。”茶夫人道:“瞧你那不愿意的樣兒,還是算了吧?!毙]賠笑道:“不敢不敢?!辈璺蛉艘粨]手,芙蓉會(huì)意,告辭到后面去了。
等了少時(shí),芙蓉從后面出來,卻不見小姐跟來。茶夫人道:“小姐呢?”芙蓉道:“小姐推說累了,不愿見人。”茶夫人道:“如此,只好煩勞公子跑一趟了?!毙]本欲推辭,卻抬頭看見茶夫人顏色肅然,便只好說:“遵命。”其實(shí)芙蓉哪里去了青禾房里?只是在屏風(fēng)后面躲了一躲,便出來回話兒了。原來事前,茶夫人已與青禾說過,玄綸今晚要來看她,卻單單不說勸止一節(jié),你道為何?原來茶夫人為人最重面子的,她便心想:憑我家女兒的容貌人才,還怕沒有好人家,偏偏就要嫁到你府上?她要是樂意勸你留下就憑她自己去勸,她要是也無可不可的,我也隨她去了,終不可讓人覺得我非要遷就誰似的。然而此刻茶夫人卻怕人多不好開口,便有意安排玄綸去青禾房中說話,此處特悉諸君知曉。再說玄綸對(duì)府上布置十分了然,也不用丫頭引路,就和瀟瀟走過幾條回廊,到了青禾房門口。玄綸對(duì)瀟瀟道:“你且在此等一等。”瀟瀟拉著玄綸袖子道:“我一人在此也怪無聊的,不如你叫翠竹出來陪我說話吧?!蹦愕肋@翠竹是誰?翠竹便是青禾的丫頭,今年十五歲,瀟瀟因?yàn)樾]與青禾的緣故,也與翠竹混得熟了,彼此有意。玄綸見瀟瀟這般說,笑著用食指戳了戳瀟瀟的胸口,道:“你的心思,我還有什么不知道的。”瀟瀟也用指頭點(diǎn)了點(diǎn)玄綸的胸口,笑道:“正所謂與人方便,與己方便?!毙]笑道:“你這小廝,真是越來越不成體統(tǒng)了?!睘t瀟作可憐狀道:“算我求你一回還不成么,你老不來見青禾,我們兩也沒來由見面了”,又叉著腰道,“你看,把沈郎腰都餓細(xì)了,就差‘不勝衣’了?!毙]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罷?!?p> 玄綸上去敲門,此時(shí)青禾正與翠竹在房中做針線活兒,青禾就叫翠竹去開門。翠竹開門見是玄綸,忙福了一福道:“公子”,卻不知是否該當(dāng)讓玄綸進(jìn)屋。畢竟最近一兩年玄綸礙于禮儀來得少了些,因此翠竹也不知道該如何招呼。青禾聽翠竹說“公子”,便知道是玄綸,特意背過身去說道:“外面露水重,你就叫他進(jìn)來罷。”翠竹這才說道:“公子請(qǐng)進(jìn)”,玄綸進(jìn)到房中,見青禾背著臉,真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翠竹道:“我為公子倒茶”,玄綸道:“不忙,我才在正廳喝了茶來的。哦,瀟瀟就在門口,等著你有話說呢?!贝渲窦t了臉道:“誰要與他有話說。”玄綸看到見翠竹害羞,便說道:“這有什么可臊的,你卻不怕他一個(gè)人在外面凍壞了,也該怕他被別的丫頭看見了。”翠竹心里想去,然而青禾一言不發(fā),她卻還不敢動(dòng)。青禾本來就惱玄綸好久不來府上看望,今次來便來了,卻只管與丫頭閑話,卻不與自己搭訕,心里正不是滋味兒。此時(shí)賭氣便不許叫她去,然而話道口邊又咽了回去,覺得還是省了她一張嘴的好,就說道:“既然如此,你就去罷,但可別太久了?!贝渲裥χ鴮?duì)玄綸伸了伸舌頭,提著裙子躡手躡腳地跳出門去,便回身把房門輕輕地帶上了。詩云:
主從仆婢分高下,愛恨情仇卻一般。
偏有狡童偕美眷,反教公子嘆為難。
諸君欲知玄綸與青禾在房中畢竟說些什么,然而小子卻要故意賣個(gè)關(guān)子,先來說說瀟瀟與翠竹之事。翠竹家貧,自五六歲起便到府中做婢女,茶夫人見她聰明伶俐,就派到青禾房中服侍,算起來已快十年了。青禾看她處處服侍得當(dāng),也十分喜歡她,待她如親生妹妹一樣。在那時(shí)候,玄綸還日日和瀟瀟來這邊玩耍兒。女孩子到了十三四歲上,這一點(diǎn)心思,是人人都有的。玄綸身為主上,翠竹自然不敢高攀,但見瀟瀟人物俊俏,便始有心于他,瀟瀟見翠竹相貌清秀,便也頻頻送目,一來二去,彼此就算是心照了?!对姟吩啤坝信畱汛?,吉士誘之”,這種情思,是最讓人心醉的。此事玄綸與青禾都已了然,但只是瞞著雙方主母罷了。
此時(shí)瀟瀟見翠竹出門來,便一把搶上前去拉住翠竹的手道:“咱倆多時(shí)不見,我心里一直惦記著你?!贝渲癜咽炙﹂_正色道:“別拉拉扯扯的,叫人家看見?!睘t瀟以為翠竹變心了,就低聲說道:“才幾時(shí)不見,你就不認(rèn)得我了?!贝渲竦溃骸澳愫f什么呢!”一拉瀟瀟的袖子道:“這里不是說話處,跟我去那邊?!本鸵宦钒褳t瀟拉到后園假山下的一塊石頭后面,故作嬌嗔道:“這么些日子,也不來看看人家?!睘t瀟苦笑道:“房里那位不來,我哪敢一個(gè)人跑來呢?”翠竹道:“你跟著你們家公子日日在大戶人家串門,保不齊又看上了哪家的漂亮丫頭呢!”瀟瀟本是一門心思撲在翠竹身上的,今見翠竹這么說,急的直渾身冒汗,便舉手賭誓道:“我瀟瀟此生非你翠竹不娶,若是負(fù)心于你,就遭五雷轟頂,惡犬碎尸,死無……”翠竹連忙用帕子捂著瀟瀟的嘴道:“人家不過白問一聲,你也值得發(fā)這樣毒誓?!睘t瀟道:“我只要你知道,我對(duì)你的這顆心,是沒有半分虛假的?!贝渲褚姙t瀟這般死心塌地,自是心中喜歡,此刻羞紅了臉,踅到溪邊裝作看水里的月影去了。《誤佳期》詞云:
難舍閑情滋味,惆悵花間懶睡。
嗔言郎至掩重簾,又畫胭脂媚。
小別更輕浮,怫惱儂家意。
喚來同去坐溪臺(tái),月影魚兒戲。
瀟瀟走上前去,從后面環(huán)抱住翠竹的腰,把翠竹嚇得差點(diǎn)一聲“非禮”叫了出來。瀟瀟把嘴貼在翠竹耳邊說道:“過幾日我要陪公子出一趟遠(yuǎn)門,恐怕又有幾時(shí)不能來看你了?!贝渲裰桓杏X一股熱氣在耳邊回轉(zhuǎn),直搔的心里癢癢,便一轉(zhuǎn)身打落了瀟瀟雙手,嗔道:“小心叫人看見”,說著便往后退了一步。這一步退得不要緊,差點(diǎn)踩到水里去。說時(shí)遲那時(shí)快,瀟瀟趕忙伸手一拉,哪知用力過猛,竟把翠竹拽進(jìn)了懷里。瀟瀟乘勢(shì)用手?jǐn)堊∷暮蟊?,翠竹掙了兩下掙不開,也就不使勁了,心中卻有一種嬌貴受寵之感。瀟瀟以手撥弄著翠竹的秀發(fā),此刻心中有如小鹿亂撞,指尖隨之微微顫抖起來。瀟瀟輕聲說道:“翠竹,等我”,翠竹點(diǎn)下頭去,露出一瓣雪白的前額來,瀟瀟就用兩手扶住翠竹,低頭在翠竹的額上親了一下。一觸之間,兩頰如火,恰似一個(gè)寒戰(zhàn)襲來,閃得兩人四肢都麻木了。此時(shí)翠竹雖然想把瀟瀟推開,卻只覺手腳慵軟無力,動(dòng)彈不得。少時(shí),一陣涼風(fēng)吹來,拂散了些臉上的熱氣,翠竹這才推開瀟瀟道:“出來的時(shí)候久了,該回去看看了,興許那邊已經(jīng)在著急了呢?!痹娫疲?p> 一吻香消無限恨,相逢何必倒衣冠?
涼風(fēng)不解卿卿意,吹散鴛鴦再見難。
瀟瀟道:“我們多早晚才見著一回,還不多說一會(huì)兒話,直恁地著急?!贝渲竦溃骸皝砣辗介L(zhǎng),古人云‘兩情若是久長(zhǎng)時(shí),又豈在朝朝暮暮’,可不是么?”瀟瀟捧起翠竹的兩肩壞笑道:“如此,你是愿意和我做個(gè)長(zhǎng)久夫妻了?”翠竹飛紅了臉道:“這也要看我們家小姐的意思,倘若他嫁過去呢,此事便有七八分把握。倘若他要另則佳婿呢,恐怕就是竹籃打水一場(chǎng)空了?!睘t瀟把翠竹擁進(jìn)懷里,翠竹也把兩手搭在瀟瀟肩上,按說這是扣了蓋兒的事情,但兩人心中竟有一種隱隱的不祥之感,好似此時(shí)一旦放手,今生就再無相見之日了。瀟瀟輕拍著翠竹的后背道:“我也不要?jiǎng)e的,我就要一直這樣抱著你,不論秋去春來,花落花開?!贝蠓才⒆佣偸蔷d軟,翠竹見瀟瀟信誓旦旦,更是癡心無疑了。瀟瀟正欲把隨公子長(zhǎng)行之事說與翠竹知曉,忽然遠(yuǎn)處橋上一盞燈籠照過來,翠竹驚道:“撒開,管家來了?!倍酥宦牭竭h(yuǎn)遠(yuǎn)地傳來一聲:“河邊上是哪兩個(gè)不知高低的野鴛鴦,竟敢在此幽會(huì)?!贝渲褚话淹崎_瀟瀟,一溜煙走了,瀟瀟則在后面不遠(yuǎn)不近跟了一路。二人跑到青禾房前,見房門緊閉,玄綸一個(gè)人坐在石階上發(fā)呆,翠竹推開房門,見青禾正伏在妝臺(tái)上嗚嗚地哭哩。正是:
大府門高多縟節(jié),何如私下定終生?
今日夕陽已斜,話說至此散場(chǎng),畢竟玄綸與青禾之間所為何事,且聽小子明日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