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阿嚏

　　時間回轉(zhuǎn)到一個時辰前。

　　風(fēng)急雨驟，北風(fēng)樓。

　　南苑息深吸了一口氣，喝了口潤喉的涼茶，昂首挺胸，走上了樓臺。

　　他的人影剛剛出現(xiàn)在樓臺上，臺下瞬間響起一陣叫好之聲。

　　那折柳書院的眾學(xué)子紛紛皺眉，這情形仿若街邊賣藝一般，讓他們感覺有辱斯文。

　　南苑息倒是早已習(xí)慣了這樣的捧場，他掃視了一周，目光在折柳書院學(xué)子所在的位置略微停頓了一下，便移開了去。

　　“諸位，早安?！蹦显废⒐笆肿髁藗€團(tuán)揖，緩緩起身。

　　“南先生，快說鐘馗吧，昨日未來醒早，一天都不痛快?！币粋€衣著華貴的富人高喊了一聲。

　　南苑息微微搖頭，轉(zhuǎn)過身，《杜十娘》全文在腦海中閃過，一股莫名的情緒在南苑息體內(nèi)誕生。

　　望著背向眾人的南苑息，臺下之人一時間也不知發(fā)生了什么，正要私下議論之時，南苑息猛然回頭，喊了一聲：“可恨??！”

　　眾人被這突然起來的一喊驚嚇，瞬間注意力全部集中，又看向南苑息。

　　南苑息長吐一口氣：“今日，在下斗膽，和諸位共賞一篇奇文。諸位，且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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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名姬姓杜名媺，排行第十，院中都稱為杜十娘，生得——”

　　“渾身雅艷，遍體嬌香，

　　兩彎眉畫遠(yuǎn)山青，一對眼明秋水潤。

　　臉如蓮萼，唇似櫻桃，

　　可憐一片無瑕玉，誤落風(fēng)塵花柳中?！?p>　　“那杜十娘，自十三歲破瓜，今一十九歲，七年之內(nèi)，不知?dú)v過了多少公子王孫。一個個情迷意蕩，破家蕩產(chǎn)而不惜。院中傳出四句口號來，道是：

　　坐中若有杜十娘，斗筲之量飲千觴；

　　院中若識杜老媺，千家粉面都如鬼?！?p>　　南苑息說到這，微微一頓，只聽臺下響起陣陣吞咽口水之聲。尤其是那些折柳書院的年輕學(xué)子，一個個都放棄了手中的早食，無論男女，都聽得聚精會神。

　　這場景讓帶他們前來的王夫子臉色微沉，這般粗俗之詞，怎能入學(xué)子之耳。只是自己聽得也十分著迷，實(shí)在不舍得打斷，便下定決心，回書院后，讓所有學(xué)子都罰抄《君子書》十遍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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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后故事便進(jìn)入正題，儒生李甲與杜十娘情投意合，朝歡暮樂。無奈李甲沒什么本事，為了和杜十娘纏綿，將家中交于自己求學(xué)的千金盡數(shù)散盡，到頭來只能寄宿在杜十娘的小院。

　　好在杜十娘也一片癡心盡付李甲，斷了與以往恩客的聯(lián)系。這便惹惱了靠著杜十娘撈銀的老鴇。老鴇刺激李甲，說出拿出三百金就放杜十娘從良的狠話。杜十娘卻一口將此話定死！有道是——

　　從來海水斗難量，可笑虔婆意不良；

　　料定窮儒囊底竭，故將財禮難嬌娘。

　　南苑息言及此處，又是一頓，喝了一口茶水。臺下眾人卻面露喜色，天下沒有人不希望有情人終成眷屬的。料想李甲再困難，畢竟是大戶子弟，籌措三百金應(yīng)當(dāng)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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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苑息繼續(xù)往下，故事陡然翻轉(zhuǎn)。那李甲求同鄉(xiāng)，訪親友，一連幾日，竟然籌措不到一文。李甲竟然不敢回去見杜十娘，只得到同鄉(xiāng)柳遇春處借宿，柳遇春卻認(rèn)為此乃煙花逐客之計，勸李甲早早斷了關(guān)系。

　　眼看期限將到，杜十娘不見李甲身影，遣人來尋。李甲只能哭訴一句“不信上山擒虎易，果然開口告人難！”

　　臺下眾人聞聽此言，面露慍色。那學(xué)子中甚至有女學(xué)生低聲斥責(zé)一句“窩囊廢”！

　　王夫子此時卻感覺到這篇故事有些不對，自己的情緒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被其調(diào)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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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十娘備好酒菜，好生安慰了李甲一番。又告訴李甲，她多年共積攢一百五十兩銀錢，盡數(shù)贈與李甲。只是另一半，還需李甲轉(zhuǎn)圜。李甲將此事告訴柳遇春，柳遇春才知杜十娘一片真心，當(dāng)即為李甲借貸，幫助李甲湊足了三百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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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說到這里，眾人懸著的心終于放下。無論如何，李甲都湊足了銀子。接下來老鴇欲圖反悔，卻被杜十娘以死相逼。最終，杜十娘終于得了自己的賣身契，與李甲一同離開了燕京。臨行之時，杜十娘帶著李甲與自己眾姐妹告別，獲贈盤纏若干。

　　杜十娘深知李甲俱父，提議自己先不急名分，陪李甲浮居他處。等李甲與父親好生溝通后，再歸家不遲。李甲從善如流，便帶著杜十娘游山玩水，只是一路開銷，俱是杜十娘交與，不過半年，金銀錢財再度見底……

　　“啪！”一名學(xué)子拍案而起，大怒道：“這是哪家書院的弟子，南先生你告訴我，我要好好教訓(xùn)他一頓！”

　　“是啊，同去同去，簡直丟我儒生的臉面！”一時間學(xué)子群情激昂。

　　王夫子拍了拍桌子，“肅靜！”

　　眾學(xué)子聽到夫子的聲音，連忙閉上了嘴。那王夫子朝南苑息拱了拱手：“小兒輩血?dú)馔?，容易沖動，南先生請繼續(xù)！”

　　南苑息回了個禮，這才繼續(xù)往下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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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很快講到富家公子孫富，偶遇杜十娘，驚為天人。故而刻意和李甲相交，幾番往來，被李甲引為知己。二人相熟之后，李甲也不遮掩，將自己銀錢短缺，又不敢?guī)Ф攀锘丶业木骄掣嬷獙O富，正中孫富下懷。

　　孫富假意為李甲謀劃，言說自己愿意出千金交換杜十娘，讓李甲歸家，騙說沒有留戀煙花，銀錢皆在，李父定然相信。又污蔑杜十娘是煙花女子，豈會有長情，無非是借李甲脫身，日后必然會惹家宅不寧。

　　這李甲被孫富的花言巧語迷惑，竟然答應(yīng)孫富自己回去和杜十娘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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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臺下響起茶杯破碎之聲，眾人循聲望去，只見王夫子手邊的茶杯已經(jīng)變成了一堆瓷片。王夫子擺了擺手：“無心之失，南先生繼續(xù)！”

　　南苑息點(diǎn)點(diǎn)頭，故事終于來到了最后一段。

　　話說那李甲回去后，唉聲嘆氣，輾轉(zhuǎn)反側(cè)，杜十娘何等聰慧，便知道李甲有事瞞著自己，再三詢問，李甲終于將自己和孫富商量的事情告訴了杜十娘。

　　杜十娘聽聞李甲言語中已經(jīng)有了動搖之意，冷笑同意。

　　孫富得知杜十娘答應(yīng)，大喜過望，乘船來接。杜十娘親自檢驗(yàn)了孫富送來的千兩白銀，交于李甲。隨即取來了一直隨身的小箱。

　　杜十娘抽鎖開箱，叫李甲抽第一層來看，只見翠羽明珰，瑤簪寶珥，充牣于中，約值數(shù)百金。杜十娘將這一層拿起，隨手扔入江中。

　　隨后杜十娘又讓李甲打開第二層，乃玉簫金管；打開第三層，盡古玉紫金玩器，約值數(shù)千金。杜十娘又是隨手，將兩層木匣扔入江中。岸上之人，觀者如堵。齊聲道：“可惜，可惜！”

　　杜十娘又抽最后一匣，開匣視之，夜明之珠，約有盈把。其他祖母綠、貓兒眼，諸般異寶，目所未睹，莫能定其價之多少。

　　“妾櫝中有玉，恨郎眼內(nèi)無珠。命之不辰，風(fēng)塵困瘁，甫得脫離，又遭棄捐。今眾人各有耳目，共作證明，妾不負(fù)郎君，郎君自負(fù)妾耳！”

　　杜十娘抱持寶匣，向江心一跳。眾人急呼撈救。但見云暗江心，波濤滾滾，杳無蹤影。可惜一個如花似玉的名姬，一旦葬于江魚之腹！

　　三魂渺渺歸水府，七魄悠悠入冥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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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于此，南苑息長吐一口氣，目中含淚，雙拳緊握。臺下一片寂靜，隱約傳來幾聲學(xué)院女弟子的哭泣聲！

　　“氣煞老夫！”王夫子猛然站起，怒喝道，“南先生，勿要替惡人遮掩。此情此事，怎可能是虛構(gòu)？你告訴老夫那李甲與孫富何在？吾與此人不共戴天！”

　　“正是！拼了文名不要，我也要與他們一分生死！”見夫子如此激動，學(xué)院弟子頓時仿佛打了雞血一般，高喊出聲。

　　“算上我們！”于此同時，那些尋常百姓一個個也是捏起了拳頭，臉色漲紅。

　　南苑息正要解釋，突然感應(yīng)到體內(nèi)的浩然正氣洶涌澎湃，一道文思涌現(xiàn)在腦海之中。

　　“傾城名妓覓情鸞，身在青樓倍識難。

　　曲怨清商紅燭下，香寒翠袖綠樽前。

　　心思麓北無明月，眼望江南寄夢鑾。

　　怎奈東風(fēng)吹薄草，且留悲壯警塵緣?！?p>　　一首律詩在南苑息口中吐露出來，剎那間，南苑息渾身青光大放，青光中仿佛有鬼物嗚咽之聲。

　　筆落驚風(fēng)雨，詩成泣鬼神！

　　困在落筆境十?dāng)?shù)年的南苑息，在此刻，晉升成詩境！

　　幾乎同時，學(xué)子之中，也有幾道青光閃爍，其中青光最強(qiáng)之人，是方才叫嚷最兇的小小少年，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一臉驚愕地望向王夫子。

　　“夫子，我，我好像晉入落筆境了……”

　　另一邊，在普通人中，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也周身亮起了青光。那年輕人楞了一下，隨即眼淚奪眶而出。

　　“我的浩然正氣可以外放了！我的浩然正氣可以外放了！”

　　一連幾番變故，王夫子意識到自己遇到大事了，望向南苑息：“南先生！此文到底是怎么回事？”

　　南苑息壓下心中晉級的狂喜，連忙回道：“夫子，此文出自《鐘馗略傳》之作者，萬安伯陳洛之手，其余事，我一概不知！”

　　王夫子面色一凝：萬安伯，陳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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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吱呀呀的馬車中，陳洛躺在里面補(bǔ)覺。

　　封賞下來了，自己認(rèn)了個半圣師父，老魏變成了小魏。

　　順便小小得罪了一下禮部，讓大家也知道自己不是個軟柿子。

　　嗯，今天朝堂之行，萬分順利！

　　接下來就是辦新報了。

　　也不知道南苑息那里情況怎么樣？

　　應(yīng)該也很順利吧！

　　陳洛突然覺得鼻子癢癢的，好像有人在念叨自己。

　　“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