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十六早聽說，藍雪和任紫琳有些交好。但她一直以為，她們所謂的交好，是建立在二人同為質子的基礎上的?？此樖掷艘话岩巫?，側擋在落座于窗前軟塌之上的任紫琳的外側；坐姿慵懶，她上半身向后微仰，靠在任紫琳的身上。任紫琳就任由她那么靠著，完全沒有想要推開她的意思。

　　任紫琳雖說讓她說說，但眼睛卻沒有離開她手中的書本。倒是姿態(tài)懶散的藍雪，一副饒有興趣的模樣緊盯著她。十六知道，藍雪使得一手好鞭。以兩人現在的姿勢，她若是心懷不軌，藍雪不僅能護著任紫琳不讓她受傷，還能第一時間甩出鞭子反擊。

　　但也不得不說，她是在用自己的身軀護衛(wèi)任紫琳了。十六意識到，二人之間的情誼，絕非她看到、聽到的那樣簡單。

　　她與二人的交往都不多，對二人的了解，都是從旁人那里聽來的。父君總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以往，她竟是從未有過對這句話如此強烈的感悟。站起身子，她微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轉頭，她也拉了一把椅子過來，坐在了任紫琳和藍雪的對面。

　　看到她的舉措，藍雪微微挑了挑眉，沒有阻止。

　　“想來，九姐早就知道了，尤家一直被凌家稱作家奴。事實也的確是如此，不過，那都是幾十年前的事兒了?！?p>　　對尤氏曾為凌氏家奴這件事，十六一邊盡量輕描淡寫的提及，一邊又另有目的。她緊盯著任紫琳臉，唯恐漏下什么蛛絲馬跡。但任紫琳的冷淡，卻不是裝出來的。時至今日，十六的話，已然對她不重要。十六不禁有些失望，不由在心底暗暗感嘆：生來便是天之驕子，任紫琳必然不能理解這短短一句話中的苦澀與艱辛。

　　“曾祖本無姓氏，尤姓是他決定在寧國落根后自定的，寓意正是希望我一族上下終有一日能得自由。曾祖是個滿懷熱忱之人，大概怎么也沒想到，但幾十年過去了，此愿仍是奢望?！笔p嘆一聲兒，努力讓自己的表情和眼神看起來真誠、坦率。

　　“前來大陸，是島國上一代的天皇約五十年前的一個決定，具體原因尤家知道的并不十分清楚，只能猜測大概是因為有人將大陸富庶悠閑的消息傳回了島國，引來了天皇的覬覦。她知道大陸分列三國，所以親筆圈定了三家內閣大臣，命他們各自選定家臣奴婢兩百余人，分別偷渡而來。打定的主意，正是由這三家內閣大臣分居三國，既互相策應，又互相牽制?！?p>　　“這三家所謂內閣大臣，一個正是尤家曾經的主家，綾氏。綾氏在島國的寫法，與凌浩志在寧國的寫法全然不同，正是綾羅綢緞的“綾”字。而另兩家，一個正是驁左相陳瑾所在的陳氏；一個是與天皇有親，卻只能算是新貴的井上家族。陳氏在島國算得上老牌世族，底蘊深厚；綾氏比不過陳氏，但立族傳承也已有百余年。這三家在天皇看來，乃是近臣。不過，當時的三家對天皇的冒險計策均不看好，所推出來執(zhí)行這計劃的，都是家中庶子。兩位姐姐恐怕不知道，在島國，庶子形同奴婢，甚至比不上我尤氏族人在島國的地位。而三位內閣大臣家中，到底有多少庶子，只怕連家主自己都不清楚?！?p>　　“哈，”藍雪毫不掩飾的冷笑了一聲兒，說道，“這么說，凌浩志也是凌家的庶子？”

　　十六臉上紅了一下，搖頭道，“凌浩志是后來尤家在寧國站穩(wěn)了腳跟后來的。那時，非但尤家已經賺取了一定的家財，陳家和井上家在驁國和安國也進展順利。也因此，三位內閣大臣開始全力支持起這計劃來。”

　　藍雪才不在意凌浩志是不是嫡子，便是綾氏家主親至，在她眼里，一樣的一文不值。十六也知道這一點，并不在凌浩志的話題上多做停留。

　　“當初，曾祖是主動請愿加入船隊的。因為，他知道，這是唯一一次改換門庭的機會。只是，綾氏欺人太甚，不給人半點兒活路。加入船隊前，曾祖一家簽署了無數份奴隸文書，這些文書不但包括了當時跟隨船隊而來的眾人，還包括了他們的子孫三代。不但如此，當初每一個跟著凌氏遠來大陸的尤氏族人身體上，還都被烙下了凌氏奴隸的印記。這其中，包括當時還是少年的，我的祖父?！?p>　　將人祖孫三代都逼為奴隸，的確是有些不妥。不過，在當時那樣不確定的情況下，這也算是一種保證綾氏權威的一種極端方式了。不過，綾氏當時被選中的庶子應該是沒能成功登岸，否則，就不會有凌、尤兩家令人津津樂道的傳聞了。這，大概就是凌浩志的手筆了。他用恩怨將兩家牢牢的綁在了一起。尤家不想讓人知道曾為奴隸的事實，只能捏著鼻子認下凌浩志故事里所說的一切，但心底的不忿，只怕在凌浩志出現的那一刻，就已經按捺不住了。

　　所以，十六所謂的站穩(wěn)腳跟，恐怕不僅僅是在寧國站穩(wěn)腳跟，還在于他們認為，島國方面認可了尤家對島國的奉獻。只是，在尤家眼里，被已經被認可了的奉獻，其實還是算在了尤家所在的主家綾氏身上。甚至，為了防止尤家脫韁，他們還派來了凌浩志。

　　看起來，島國對階級的認知，比三國還要根深蒂固。果然，十六接下來所說的，正是綾氏庶子之死。

　　“綾氏的船隊在途中遭遇了風暴，所有的船只都毀壞了。曾祖一家，是扒著木板漂流過海的。好在，老天爺對他們還算看顧，將幸存的人們吹到了井上家族落腳的安國?？丛谕l(xiāng)的份上，井上家給了曾祖一些幫助。而那時，陳家已經動身前往驁國。”

　　看一眼始終無動于衷的任紫琳，十六知道，自己再說不到重點，說不定，這好不容易爭取來的機會，就要流失了。

　　深吸一口氣，她加快了語速，“曾祖知道，動身前所簽的那些文書，必然會成為尤家的掣肘。所以，從一開始，就向井上家和陳家釋放了友好的信號?？上?，尤家到底是奴隸出身，無論是世族陳家，還是新貴井上家，都看不上尤家。但曾祖從沒有放棄過。即便是后來凌浩志來了，曾祖也一直企圖感動另外兩家，給尤家謀一個自由民的身份?！?p>　　“難道，寧皇對你父女不夠好嗎？”任紫琳忽然開口。

　　十六一愣，“什么？”

　　任紫琳微微抬頭，看著十六，緩緩道，“你父君進宮育下你后，被封二品淑君；而你，更是誕生在我和藍雪出質之后，既是幺女，又是寧國的希望之一，你們難道就從未想過，向寧皇坦誠？尤家在島國地位低下，但如今，你們腳下的土地隸屬我大寧。你父女更是一個是我大寧皇帝后宮中的二品淑君，一個天生就是公主。你所說尤家奢望的自由民，只需要寧皇一句話而已?！?p>　　十六微微張了張口。她，竟然從來沒這么想過。許久，她才顫抖了一下嘴唇。

　　“可，若是那樣，母皇勢必會厭棄父君和我吧？”

　　聽得這話，任紫琳不由笑了一聲兒，“所以，十六，你和你的父君所奢望的，從來不是什么自由民。你想要做太女，想要做寧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