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南方的山和北方的山,在氣質(zhì)上截然不同。北方的山多半高聳如云,即使在夏天,也帶著濃重的蒼茫。而南方的山多半迤邐,一年四季都水潤潤,翠滴滴的。如果說北方的山是個粗獷的、胡子拉碴的漢子,時刻不忘展現(xiàn)他的野性與粗壯;那么,南方的山,則是個掐腰擺臀的豐潤美人兒,一直都婉約的鋪展她的秀麗與纖巧。
天師教所在的秋云山便是這樣。一年四季風景如畫,四處山腳都設(shè)有陣法,一般人根本無法通過。站在山腳下,抬頭向上遠遠望去,幾角飛檐若隱若現(xiàn)在一片蔥翠之中。
此時已是初夏,青石板鋪就的山道上,山風颯颯,隱約可以聽到遠處山澗流水的潺潺聲。山道置于枝繁葉茂之間,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斑斕落下,形成一個個形狀各異的光斑。風輕林靜,長長的山道上,穿了一身錦白窄袖長袍的羅鵠鳳,外罩湖藍色金絲紋云翔符蝠紋夾袍,步履輕盈的拾級而上。他是一個人上山,齊超都只跟到了山下。
走了多半日,他先是看到了一座木質(zhì)、上書“清靜無為”四個草書大字的黃色牌樓,再往后瞄一瞄,是幾排錯落在山清水秀之間的殿樓。黃色牌樓殿門大開,門前守著個青袍小童。他抱著拂塵,盤腿坐在殿前的一張寬大的椅子上,耷拉著的小腦袋,一點一點,顯然是睡著了。
“咳,”羅鵠鳳好似不經(jīng)意的清了下嗓子。
小童一下就從椅子上跳了起來,等看清了來人是羅鵠鳳,他連忙躬身稽首,“圣師正在偏殿等候殿下?!?p> 這小童,正是錦程的貼身小藥童。此時端坐在大門前,正是知道羅鵠鳳要來,專為守候他的。
羅鵠鳳沖他微微頷首,徑自越過他,向著一側(cè)的偏殿而行。偏殿中并沒有人,羅鵠鳳也并未在偏殿停留,而是徑自穿過偏殿,來到后面一座臨瀑而建的涼亭里。涼亭是一座四角飛檐的石頭涼亭,飛檐下都掛著一串制作精致的金屬風鈴。對面的瀑布浪花飛濺,不時的擊打在那風鈴上,發(fā)出一陣悅耳的鈴鈴聲。涼亭內(nèi),一個面容儒雅,身材頎長,身著淡紫色鑲金邊、玄紋云袖的俊美男子,正站在飛瀑前,手持書卷,看的認真。
他,便是天師教的圣師,足夠做錦紹父親的親哥哥,錦程。
羅鵠鳳直接步入亭內(nèi),也不知是何原理,站在亭外分明隆隆的水聲,在亭內(nèi)卻是小了許多。
“圣師?!彪m是密友,羅鵠鳳對錦程還是很尊敬的。在他上山之前,他還特意送了一份寧京里的特產(chǎn)上來。這會兒來,他更是提了一盒已經(jīng)到了他府上的林大廚終于調(diào)配的和之前送來的差不許多的糕點。清甜可口,最是適合配著茶吃。
錦程轉(zhuǎn)過頭,看到羅鵠鳳,微微笑了,“你回來了?!?p> “回來了?!绷_鵠鳳徑自坐到他的對面,伸手從袖子里拿出任紫琳交給他的錦紹的親筆信,“這是錦紹要轉(zhuǎn)交給你的書信。”
錦程將手里的書放下。在羅鵠鳳出使寧國的這段時日里,他和寧國九公主任紫琳多次通信,卻愣是沒等來錦紹的一封回信。這臭小子,是打定了主意,要避著他了。
接過信,他先安坐在石桌一旁,然后才拆信來看。自從錦紹知道自己所嫁的人,是寧國的右武衛(wèi)大將軍陳芝明,就一再的想要辭掉圣子之位。錦程也曾考慮過另選圣子,可惜,那小子雖然脾氣不討喜,卻深得教中各位長老的喜歡。雖然明知他嫁給了陳芝明,但長老們一致認為,只要醫(yī)術(shù)還在,錦紹完全可以一半時間呆在寧國,一半時間呆在安國。錦程沒說答應(yīng),但也沒排斥。
錦紹大概還不知道,聰明的寧國九公主早默許了他將兩名教眾安排在他的身邊。后來,他將寧國的大將軍陳芝明拐上了床,九公主也第一時間遣人送來了聘禮,并向他言明了陳芝明的身份,愿意以一己之力承擔天師教的責罰。若不是他了解自己的弟弟,在其后也收到他一定要嫁給陳芝明的信件,說不定,九公主真的會被天師教的那些長老們責難??珊捱@臭小子,還自以為聰明的向他隱瞞著陳芝明的身份。
他在信中說,九公主待他為上賓,不但答應(yīng)了要促成天師教和寧國博家的交流一事,還要在寧國成立天使學(xué)院和天使基金會,以督促驗證兩方交流的結(jié)果;而天使基金會更是為了推進如天師教一般的義診行為。如今,他已經(jīng)成了天使學(xué)院的名譽院長。而天使學(xué)院第一批的學(xué)生,就擬招五百余人。雖可能大部分都是寒門子弟,但寧國九公主做了仔細的課表,這批學(xué)生學(xué)個三年,差不多就能參與義診了。
捏著手里的信件,錦程深覺,弟弟長大了,知道如何想旁人炫耀了。只不過,他是旁人嗎?到底是三天沒打,皮子有些癢了!
錦紹還說,羅二公主和任玖超乎尋常的親密,任玖有許多事都不曾隱瞞羅鵠鳳,這其中,包括寧國將建天使學(xué)院和天使基金會的事兒。
將信慢慢折起,錦程心說,錦紹這臭小子還算機靈,知道和他通報羅鵠鳳在寧國的消息。
再看坐到了他對面的羅鵠鳳,錦程也不禁哭笑不得。他絲毫沒將自己當做外人。拆開了他自己帶上山的點心,就著小童才送來不久的香茶,他是一排的悠然自在啊!
“此次出使,殿下算是立下了不世之功,接下來,您可要仔細小心太女和三公主了。”
羅鵠鳳不屑的輕呵了一聲兒,若不是羅凰鳳和羅翳鳳背后各有一個世家,他還真不把這二人放在眼里。
“老三從我那里偷來的東西,送到你這兒來了?”
錦程點了點頭,“像是一袋子灰土。若不是你親自帶回來的,還真看不出來是個寶貝?!?p> “那就是水泥?!绷_鵠鳳道,“如今寧國的城池和道路,多是用此材料。我親自驗證過了,此物堅如磐石,確為國之利器??上Я?,我想盡辦法,還是沒能拿到此物的配方。”
關(guān)于水泥的說法,錦程也不是第一次聽說了。要不是這袋子?xùn)|西是羅翳鳳送來的,要不是知道實際是羅鵠鳳從寧國帶回來的,若不是知道這東西肯定在安皇的案前做過了備案,錦程很想拿來試一試的。但有了那么多的“要不是”,他就看也沒敢多看一眼。
“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嗎?”
羅鵠鳳就嘆了一口氣。自從向任紫琳表明過心意,他在她的面前就再未提及過此事。而任紫琳也像是從沒有過這事兒一般。羅鵠鳳就知道,這事兒是底線,就連大方的任紫琳,也不能將配方許諾他。
但,臨行前,除了任紅彥送他的幾袋已經(jīng)配比好的水泥,任紫琳也送了他幾袋。羅鵠鳳打算將任紫琳送他的那些,送到秋云山上給錦程研究。
“若是圣師能將水泥的配方研究出來,圣師之愿,本宮愿鼎力相助?!彪m然之前就交好,羅鵠鳳可從沒給過錦程這樣的許諾。
但錦程這會兒聽了也不覺得感動。他對水泥的好奇更多一些。
不過,“你今日上山來,就是為了托我研究水泥?”
羅鵠鳳坦然搖頭,“我好不容易溜到你這山上來,怎么可能會只為了這一件事?”他抬頭與錦程對視了一眼,緩緩道,“我前往寧國的途中,收到了任玖的來信。信中,她想我講了一個故事?!?p> 嗯?錦程面容古怪的看了羅鵠鳳一眼。故事?羅鵠鳳這是什么怪癖?
一看錦程的臉色,羅鵠鳳就知道他在腹誹他。他也不介意,徑直道,“這故事講的是一個沒怎么見過世面的富家小公子愛上了他國一個落魄窮將軍的故事。而且,這故事的結(jié)局還是富家小公子拋家舍業(yè),跟著窮將軍跑到了窮將軍的故國?!?p> 嗐,原來是關(guān)于錦紹的故事??!寧九公主還挺委婉的。不過什么窮將軍之類的,還挺貼切。
“你想問我,那富家小公子是不是錦紹?”
“我想問你,所謂的窮將軍是不是真的?”
錦程不緊不慢的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此事,你沒有向?qū)幘殴髑笞C過嗎?”
當然求證了啊,可任紫琳說錦紹的夫人是陳芝明。羅鵠鳳怎么可能會信?
錦程從羅鵠鳳的臉上看出了答案。他不慌不忙的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茶,“公主怎知寧九公主說的不是真的?”
羅鵠鳳不由愣了一下。他為什么不信?當然是因為陳芝明的年紀,和她與名聲一樣響亮的暴躁脾氣。無論從哪方面想,好像和錦紹都不相配。最關(guān)鍵的是,她可是寧國僅存不多的將軍之一了。又正值壯年。寧國怎么會舍得遣她和任玖一起出質(zhì)寧國?
可錦程如此反問,羅鵠鳳又恍然警覺,或許,自己犯了理所當然的錯誤。
“真的是陳芝明?”
錦程端著茶杯,慢悠悠的喝著茶,沒回答他的話,而是問,“殿下此次歸來,府中上下可有什么變化?”
說到這個,羅鵠鳳都有些顧不上錦紹的夫人是陳芝明這件事帶給他的震撼了。
“我府上的那些男男女女,是你想辦法替驁皇送進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