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藍雪傷心
任紫琳要送給羅鵠鳳的,還不止黃金蟒的皮。
“這又是什么意思?”羅鵠鳳手里又拿了一本小冊子問。
“這個,是我的一個意外收獲。二殿下想要信就信,不想信,就當(dāng)是我送了一本花紋圖紙給你?!?p> 這冊子就簡單了。是任紫琳能回憶起來的,她上輩子見過的所有徽紋的集錦。事實上,她也讓負責(zé)情報管理的頭二注意過。但因為頭二才接受齊公公交付過來的暗影不久,對寧京外的情況還不怎么熟悉。所以,并沒在寧國發(fā)現(xiàn)其他的徽紋。任紫琳一時也搞不清如凌家、或者十二皇子到底有多少同伙在寧國,不過依照她的想象,所謂蠻子,不應(yīng)該只對寧國有企圖才對。
如她剛才所說,三國本是一統(tǒng)。任紫琳不介意在這件事上幫兩位老鄰居一把。抓老鼠嘛,大家一起來,才更有意思。她也不好說是從自家人身上發(fā)現(xiàn)的端倪,只假借歸來途中,遇人不軌,追查之下,才發(fā)現(xiàn)了蠻子可能對寧國不利的事實。
說到蠻子,羅鵠鳳就不由想到了前兩天才被影衛(wèi)引著看到的凌家的家丁。凌家,從未掩飾過蠻子的出身。他也沒在意那家丁的身上,是否有任紫琳給他的這本小冊子上的花紋。不過,任紫琳想要借刀殺人,還是為了取得他的信任,不惜大義滅親?雖然這親與她也不親,不過是她異父弟弟的父族罷了。至于任紫琳為何要取信于他,那就太簡單了。因為,他在這圖冊里,瞧見了他安國某位權(quán)貴大臣最為愛好的花紋之一。
想要挑撥他安國內(nèi)亂?他看起來,像是那么蠢的人?
知道羅鵠鳳不會輕易相信這話,任紫琳也不多說。她能提醒這一句,不但是出自同出一源的道義,也是想要在羅鵠鳳的心里種下了一顆懷疑的種子。一旦事露端倪,他總會關(guān)注的。
狐疑的將冊子收起來,羅鵠鳳還想再吃一塊小點心,任紫琳就催他離開了。羅鵠鳳?羅鵠鳳有一種被用過就丟的感覺。
他是被影衛(wèi)送出來的。所有的人,包括藍雪,都等在迷向陣所在的樹林里。看到他一身狼狽的從陣法里出來,所有人的幾乎都驚呆了。
羅鵠鳳的衣服濕了,額角上被撞出一塊又青又紫的大包,胳膊上包著布條,骨節(jié)分明、白皙纖長的手上拎著已經(jīng)被刮的不成樣的披風(fēng)。
“那個……”
藍雪站在人群的最前面,恍悟間好像看到羅鵠鳳手里拎著的披風(fēng)里看到了一點黃色。好像是,是黃金蟒的皮?藍雪還以為自己眼花了,但再仔細看,羅鵠鳳已經(jīng)將手里的東西扔給了齊超。就這么一下,藍雪好像又看到了。
“你從哪兒來的?”藍雪本來還想硬栽,沒想到羅鵠鳳竟然拿著蛇皮就出來了。但,那黃金蟒不是被她的黑甲軍給吃了嗎?
做好了各種打算來見任紫琳的羅鵠鳳,這會兒還滿腦子都是任紫琳所說過的每一句話。他看一眼湊過來低聲的藍雪,沒理她,徑自走到一邊去換衣服。
藍雪卻不放棄,等羅鵠鳳換好了衣服重新走過來,她又湊上前去。
“你在陣里看到誰了?”
對扎了自己一刀的藍雪,羅鵠鳳不可能給她好臉,“十殿下那么好奇做什么?不是說我收到的是假信嗎?”
藍雪理直氣壯,“就是因為你收到的是假信,我才關(guān)心你有沒有被人騙???”說完這句,她又覺得不對,改口道,“當(dāng)然了,我寧國人都憨厚正直,不可能做那雞鳴狗盜之事。但架不住總有些刁民壞我大寧的名聲??!”
你可給我住嘴吧!你們?nèi)问辖忝檬遣皇怯悬c兒過分的不要臉了?雖然出身皇室的人心都臟,但你們這么不要臉,是不是有點兒過分了?憨厚正直和你們沾邊嗎?還有你們那名聲兒,用得著別人壞嗎?
“你想向我打聽什么?”羅鵠鳳眼睛一轉(zhuǎn),向著藍雪湊近了一步,壓低了聲音道,“十殿下覺得,我和一個將死之人能聊些什么?”
將死之人?懷抱僥幸的藍雪頓時猶如被人潑了一盆冷水。將死之人?任紫琳要不行了?怪不得,怪不得她寧愿將她迷暈了,也不肯見她。
見他說完,藍雪如遭雷擊,羅鵠鳳滿意的轉(zhuǎn)身,翻身上馬,向著寧京奔去。而藍雪,直到瑞珠走到她的身邊,拉了拉她的袖子,才回過神來。
按照慣例,貴人入京,進的都是東城門。寧京的東城區(qū)所居住的多權(quán)貴,本以為已臨近夜色城門口該是冷冷清清,門可羅雀;卻不想,羅鵠鳳都敢在城門關(guān)閉前進城了,城門口還是有許多人也在緊著出入。他們或是挑擔(dān),或是推車,一個個喜笑顏開,仿佛遇到了什么好事兒一般。
羅鵠鳳不知道,這也是寧京里東城區(qū)特有的現(xiàn)象。負責(zé)生意安排的頭三,故意的沒在東城區(qū)里開設(shè)任何店鋪,也沒允許任何一家加盟店進駐??善?,這里的老爺夫人們才是最愛享受的。怎么辦呢?請人代買,或者送進府門唄。
這算是頭三的報復(fù)吧。不過,看在羅鵠鳳的眼里,就有些刻意了。畢竟這份熱鬧和生機勃勃,與寧國的其他地方差別太大。不就是落敗了嗎?用得著這么用力的裝點面子嗎?
一路無語,藍雪將羅鵠鳳安排進了迎賓館,也回了東五所。她的心情十分不好。自從“將死之人”四個字從羅鵠鳳的嘴里吐出來,她就控制不住情緒了。
她看來是真的不太好了。幾年前,藍雪就知道她會有這樣的結(jié)局,可真正面對的時候,才知道這結(jié)局多么的讓人痛徹心扉。
東五所中,有一株虬枝崢嶸的的老梅樹。是一株白梅。此時已經(jīng)過了梅花綻放的季節(jié),龐大的樹冠沉靜的盤曲在空中,枝葉茂盛,零星點綴著幾朵錯過了季節(jié)、卻不甘心不綻放的花朵。猶如一只只飄零的蝴蝶,羽翼單薄而倔強。藍雪不知道,任玖喜不喜歡這香氣濃郁、精靈剔透又嬌弱不堪的花朵,但她,透過花枝,卻仿佛能夠看到那個身形孱弱、總是手不釋卷的單薄女孩兒。
她,本也正是風(fēng)華正茂的年紀(jì)。
藍雪以為,她不會為她傷心。六年來,她恨過她,怨過他,也曾認為她就是個瘋子。她覺得自己是分外不甘的認了命;可到了如今,又忍不住為她憤憤不平。
瑞珠端了飯,從外面快步走進來。她,甚至沒來得及更換身上的衣服。
“十姑姑,吃點兒東西吧?!?p> 藍雪看了一眼她端著托盤,都是素菜,配兩碗米飯。倒是個細心的孩子。伸手,她將托盤接了過去。
“太女不是讓你去接巡防營了嗎?差事有了,你干嘛還跟著我?”
瑞珠假裝沒看到藍雪從眼角滾落的淚珠,“我,就是想看看羅鵠鳳到底有多厲害。大家都說她挺厲害的?!蹦┝?,又補充一句,“是挺厲害的?!?p> “我沒給你說過嗎?兩個我都打不過她。”藍雪慢慢將一口米飯咽下去,又補充,“任玖身邊的那個侍衛(wèi)應(yīng)該是可以的。她身邊,應(yīng)該還有一些人可以。哦,還有陳芝明也可以。我么,還得練兩年?!?p> 瑞珠看著忽然絮叨的藍雪,想說,您這脆弱真的掩飾的一丁點兒也不好。只是張了張嘴,她的眼淚也控制不住的落了下來。
“十姑姑,是不是,是不是……”
她沒有問出來,但藍雪卻明白了。
“大概是吧?!彼龥]有隱瞞,低著頭看著碗里的白米飯,輕聲說,“那般對待羅鵠鳳,不是她的作風(fēng)。她那個人,心里從來沒有自己的。”
這話有些沒頭沒腦,瑞珠卻是明白了。藍雪的意思是,任紫琳一向是個顧全大局的人,便是想要對羅鵠鳳做什么,也一定會顧全他的面子??闪_鵠鳳從陣里出來時的狼狽,她們都看到了。所以,九姑姑真的出了事?若不然,羅鵠鳳來到寧京這樣的大事兒,她怎么會忍心不管?
“本來,我還想著,瑞安有可能被九姑姑救了呢。”許久,她如此喃喃。
藍雪一頓,隨即明白了。如她對任玖的感情,對瑞珠來說,一起長大的瑞安,才是她最關(guān)注的。不過,指望任玖救瑞安?你們對任玖的期望,是不是有點兒多?
她無聲的嘲諷的翹了一下嘴角,“你們當(dāng)時沒有說好嗎?她若是脫身,可有安身之地?”
瑞珠深深吸一口氣,“她大概會去找頊哥吧。但最近頊哥的信,我已經(jīng)收到了,他還在向我們詢問瑞安的下落。十姑姑,我想,瑞安,大概是真的……”
藍雪有些吃不下去了,“當(dāng)初,怎么就選了瑞安去出質(zhì)?”
這步棋,本身就是錯的。它害慘了任玖,也害慘了另一個少女。不得不說,有時候,她覺得寧國的有些人就像傻子、蠢蛋一般的自以為是。
“沒有人選,是她自己跳出來堅持要去的。三叔在涼城打了勝仗的消息傳回來的時候,太祖母的身體已經(jīng)極差,她囑托太女,若有一日,我大寧國恥得雪,別忘了迎九姑姑回家。這話讓太女姑姑幾日都愁眉難展。她問二王叔,能否讓九姑姑也回來。二王叔拒絕了這提議,叫太女姑姑不要橫生枝節(jié)。也是在那時候,我們才知道九姑姑的身體早就不好了。這事兒不知怎么被瑞安知道了,她主動向太女請愿,說要替換九姑姑回來?!?p> “太女不可能同意?!痹谶@點兒上,藍雪還是相信任紅彥的。
“是啊,太女姑姑不同意。可是瑞安偷了國書,還蓋上了太女姑姑的大印,發(fā)往了安國。她是都計劃好的。她恰好病倒在東宮,太女姑姑將她留在了那兒。瑞安正是利用了太女姑姑對我們的信任?!?p> “你們也沒想到,安皇竟然會同意讓任玖歸來。”藍雪呢喃。
瑞珠也嘆,“是啊,連二王叔都只能說,‘時也,命也!’大概是九姑姑真的病的太厲害了,安皇那邊送行的隊伍竟是很快就安排好了。瑞安也只能匆匆啟程。我知道,太女姑姑是派了夜雨宮的人跟在她身邊。誰能想到,關(guān)于她的壞消息,也是夜雨宮傳回的。”
“你今天假扮黑甲軍襲擊羅鵠鳳,是因為聽說,羅鵠鳳也搜過瑞安墜崖的地方?”
瑞安搖了搖頭,“那倒不是,我就單純想揍他。”她轉(zhuǎn)頭看藍雪,“十姑姑,您是不是也替九姑姑不甘過?”
“我替她不甘什么,一切都是她自己甘愿的?!彼{雪道,“我只是可惜,她死的實在有點兒早。你,知道你的九姑姑如今多大歲數(shù)嗎?”
瑞珠微微一愣,“十九?”
“還不到十九,”藍雪笑了一下,“她只比我大了四個月,但自幼就比我成熟。大概,她早就知道生于戰(zhàn)亂,注定命不值錢吧。”
瑞珠有些訕訕的,“十姑姑,我們,我們都愛九姑姑的,只是……”
“只是她不喜歡你們,”藍雪看瑞珠,“你說過了的。她并不怎么與你們說話。與我,她也是一樣。曾經(jīng),我也十分恨她。是她選了我出質(zhì),是她將我?guī)チ税矅?,也是她決定了我一生的命運,憑什么,她又能對我視若無睹、旁若無人?便是悄然見我的時候,除了檢查功課,還是檢查功課,沒有半點兒溫情。她以為她是誰,不過是個大了我四個月的異父姐姐罷了?!?p> “那,您后來想通了?”
藍雪低頭,“直到,她告訴我,我可以回來了?!?p> 瑞珠一愣,不是很明白。
藍雪苦笑道,“那時,我才知道,她就是不要與我有什么感情。對她一個必死之人而言,太多的感情,于她是累贅,于我則可能是一生的掛礙。可惜,這一點,不由她控制,也不由我說了算。”
聽到藍雪如此說,瑞珠也忽然明白:原來竟是如此么?
“十姑姑,有沒有可能……”
“沒可能,”藍雪無情的打破了瑞珠的幻想,“你們心存幻想,是因為不知道她到底吃下過多少毒。有一些,她明知道,卻還要吃。她的命,早就由天不由她了?!?p> 瑞珠的眼淚不由再次決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