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敷衍將軍
陳芝明遠遠的坐在宮門口,有些無聊。
一路護送藍雪回國,直到寧京的城門口。藍雪進京了,她卻調(diào)轉(zhuǎn)馬頭,去了別的地方。料理完了私事,她才終于有了時間進京。然后她便發(fā)現(xiàn),寧京的變化,好像有點兒大。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她年紀大了,記憶有些錯亂。她總覺得當日送藍雪入京的時候,城門口并沒有一條與官道相接的、光滑平整非常的石板路。雖然,當日藍雪入京,選的是東城門;而她走的,是南城門。但按理說,偌大的寧京,同樣都是城門,不應該被區(qū)別對待才對啊。
寧京城內(nèi),也一反她記憶中的清冷平寂,簡直要熱鬧的人聲鼎沸起來。各種攤販多了,還有人過來直接拉了挑著擔子的農(nóng)人就走的。要不是她一路暗中跟蹤,親眼看著人進了京中某官員的府邸,而那官員的官聲一向還算可以,后來,她又看到那被拉進府邸的人喜滋滋的出了府門,陳芝明差點兒以為是搶劫了。除了擺攤的,還有很多人挎著籃子,走街串巷。聽他們的吆喝聲,那是賣啥的都有。就是,陳芝明全都沒聽說過。
旺盛的好奇心,讓陳芝明將所有的東西都試了一遍。吃的是真好吃,用的也真好用,就是有些吃的,她聽說要是能回家再加工一下,可能會更好吃。更讓陳芝明覺得合心意的是,這些新鮮的物事,全都不貴。那些賣給她東西的,竟然還給她說,同樣的東西,若想吃到更好吃的,用到更好用的,可以直接去某某大街的加盟店。
加盟店是個什么東西,陳芝明也沒太聽明白。大概相比擺攤、挎籃子的,多個鋪面吧。這樣的加盟店還挺多,陳芝明也不知道它們賣的東西是否都一樣,到底能不能掙錢。反正她是個粗人,也用不到那么好的。那些被安利的鋪面,陳芝明一個都沒去。可就是這樣,她也已經(jīng)玩的十分滿足。
將馬安置在一處巷子里,她回頭便看見宮門口來了一群怪人。他們推著樣式奇怪的獨輪小車,運來了好多堆石子、沙子和黃泥,將這些東西混合在一起,又有人挑來了好多水潑在上面。于是,所有的東西都變成了一堆爛泥。陳芝明看著這些人仔細的攪拌著,然后將攪拌好的爛泥,鋪平到了明顯夯實過的路面上。他們很仔細的鋪著,每一寸路面都用木板仔細刮過,然后用一截筆直的小木棍仔細丈量,以確保路面中央最高,而兩邊稍低。
他們鋪的很快,等鋪了大概三十丈遠,便有人拿過幾個木牌,豎在被鋪路面的周圍。木牌上寫著“新修路段,請勿踩踏”。字下面,還用炭筆畫了一個十分形象的、深深的腳印。
這是在做什么?為什么要將好好的官道,變成這樣的爛泥地?陳芝明一個指頭戳過去,頓時被人罵了,但那的確就是爛泥地。她一指頭戳下去,留下好大一個洞呢。
“大妹子,從外地來的吧?沒見過水泥地是不是?”與陳芝明說話的,是被留下,負責看管新鋪設(shè)路面的小管事。見陳芝明一臉好奇的盯著新鋪的路,他有些好笑,又十分自得的與陳芝明科普,“這是咱們寧京發(fā)明出來的新路。你別看現(xiàn)在還不能走,等過上兩日,就十分的平整光滑了??催^咱們四城城門的路不?就和這里的是一樣的。這樣的路,可不比石板路差。”
石板路!陳芝明想到了,南城門前的那條石板路。寧京人,果然是長本事了!
“這是誰發(fā)明出來的,這么聰明?”
“這我哪兒知道?”小管事對陳芝明的問題,表示好笑,“大妹子,你管這個干啥?咱老百姓能享受到實惠就行了唄?你沒想到吧,這段路已經(jīng)是咱們工程隊在寧京修的最后一條路了。和其他工程隊不一樣,咱們接的可都是從官府里出來的大單子。”
陳芝明其實是個有些瘦小的女人。她扎著男人才扎的發(fā)髻,額頭也沒像寧京中的女人們一般,垂墜額飾。身上是已經(jīng)洗的發(fā)白的便服,外罩同樣是洗的已經(jīng)有些發(fā)灰、白狐貍皮里、褚紅色錦絨表披風。她的臉圓圓的,顴骨有些高,嘴唇有些厚……小管事看著她,只覺她和他是同一類人。正琢磨著,這個“大妹子”若是沒有工作,倒是可以吸收進他們的工程隊。要知道,自從有了這水泥,他們工程隊的工作量,可大著呢。不光是接到的鋪路需求多,這運泥運沙、攪拌的活兒,其實哪一個都是個重活兒。當然,他們掙的也多。
“從官府里接單?呵,那你們膽子可夠大的啊,這皇宮門口的官道,也敢放到最后修?”
“哎喲,你懂什么?這可是太女親口下的諭令。若沒有太女的諭令,你以為,寧京里的百姓們能這么快就走上水泥路?。窟€不是因為太女先想著我們寧京的老百姓了?!?p> 喲,這么說,任紅彥也長了點兒本事嘛,還懂得用這樣的小事兒邀買人心。
“哎,我說大妹子,你是干什么的啊?咋在這么敏感的地兒坐著?你要是閑著沒事兒,到我們工程隊怎么樣?我給你說啊,我們工程隊一日包兩餐,工資日結(jié),從不拖欠。你要是還不放心,你可以記住我們工程隊的名號。咱們可是在官府登記過的。若是我們拖欠了你的工錢,你就可以到官府告我們。不過,這寧京里的活兒已經(jīng)干完了,接下來,咱們工程隊……”
“我在等著覲見太女?!?p> 小管事看瘋子一樣的看著陳芝明,“你莫不是前幾年給餓傻了?”
“怎么?前幾年,你們還在餓肚子?”陳芝明有意轉(zhuǎn)移話題,故意調(diào)笑道。
小管事白眼兒一翻,“裝什么?我就不信你前幾年沒餓肚子!這好日子才多久???滿打滿算還不足兩個月,這么快就把苦日子給忘啦?”
一邊說著,小管事一邊不想再理會陳芝明的,向著一邊走開了。
陳芝明摸了摸鼻子。才兩個月啊。這是哪路神仙降臨寧京了?完全不覺得眼下的盛況,是寧皇或者太女的功勞,陳芝明也沒有想到會是任紫琳。在她的印象中,九公主就是個陰險狡詐之輩。若是想要打擊某個政敵,或者坑害敵國的哪個將軍或者權(quán)貴,九公主能同時想出一百個計策。鋪路?九公主都很少走路的好嗎。
被小管事拋在原地,無聊的陳芝明望了望天,從隨身的荷包里,掏了一塊兒咸豆干出來。其實,她來寧京也有好幾天了。前幾日,都忙著了解寧京的“風土人情”去了,直到今日,她才想到應該“想辦法”找個熟人,帶她去覲見陛下了。
可惜大半日了,也沒看到個熟人路過。偶爾有那么一兩個臉有那么一點點熟悉的,她叫不上人家的名字,人家大概也不記得她。
咀嚼著咸香的豆干,陳芝明心想,她這種,大概就是傳說中的英雄末路?
想的正可樂,陳芝明的眼角忽然瞥到不遠處有一匹灰色的老馬,正慢騰騰朝她走過來。那老馬應該挺老了,毛是灰的,癩長癩長的,看著一點兒都不精神。在那馬背上,麻袋一樣的趴著一個軟塌塌的書生。
那書生,身著一件皺巴巴的青色長袍,袍袖半卷,露出兩截勁瘦、又白皙如玉的小臂。他似是醉的很了,垂在馬肚子旁邊的、蒼白的臉上,帶著兩抹不正常的紅暈;他似乎又醉的不是那么厲害,垂著的一只手上緊握著一只公雞樣式的釉紅的陶制酒壺。老馬走兩步,他就抬起他那只瘦胳膊,對準了酒壺嘴兒喝上一口。那美滋滋的模樣,像極了京城里的紈绔。但仔細看,他又看似醉的不輕,隨著他的一舉一落,酒壺里明顯有酒灑落在道旁。
看看面前被木牌圍起來的爛泥路,陳芝明又轉(zhuǎn)頭尋找小管事的身影。四下里沒看到小管事,陳芝明不自覺的便松了一口氣。
“喲,陳芝明,你還沒進去呢?”
這話聽著,像是她要進監(jiān)獄似的。陳芝明當什么都沒聽見,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馬背。老馬踩著,又或者說是趟著爛泥,一路行至她的面前,很自覺地停下了腳步。沖著他噴了兩下鼻息,它使勁朝著馬上人的方向晃動了兩下腦袋。陳芝明還是看天看地,目光閃躲。老馬不禁踢了踢它的前蹄,使勁晃動了兩下身子。大概是真的被晃到了,馬背上的人夢囈般呵呵兩聲兒,身子一歪,向著爛泥地徑直栽了下來。陳芝明繼續(xù)仰著臉。在接近地面約有一尺的時候,那人身子一斜,看似軟綿綿的,竟然穩(wěn)穩(wěn)的站在了地面上。
“這里怎么會有一條爛泥路?”腳落了地,醉書生才發(fā)現(xiàn)不對。他皺著眉頭,低頭不滿的看著自己深陷在泥地里的雙腳,“老癩,你現(xiàn)在連路都不會走了嗎?你看看你走的這是什么路?”
老馬尥蹶子似的沖他晃了下腦袋,甩甩四蹄,整匹馬靠在了陳芝明的身邊——整條官道,也只留下了這么僅有一人寬的空地。
書生哼了一聲兒,一邊將腳從泥地里拔出來,一邊又對著陳芝明道,“陳芝明,沒有人理你嗎?你是不是應該反思下,為什么你人緣這么差?”
陳芝明本來還仰著臉,但見書生又舉起了酒壺,不禁說道,“錦紹,你是想喝死算了嗎?”
被叫做錦紹的書生呵呵一笑,順從的將酒壺放了下來,嘴里說的卻是,“陳芝明,我沒耐心了,我們走吧?!?p> 沒耐心這事兒,陳芝明早看出來了。
錦紹,陳芝明的夫郎。是她將人睡了以后,直接從九公主身邊搶來的。在安國那種地方,她也沒辦法給他個婚禮。雖然她給他強調(diào)過,他是她的正君,也將會是她這輩子唯一的夫郎;雖然他也威脅她,如果她敢不讓他做正君,且是她唯一的男人,可以試試;但到底陳芝明還是覺得愧對他,因此,對他頗為放縱。要說她這位夫郎,除了脾氣臭,架子大,愛喝酒,對九公主比對她好多了之外,也沒什么壞毛病了。
誰讓他長的好看呢?對著長的如此合她胃口的人,她實在發(fā)不了脾氣啊。
至于對九公主比對她還好。陳芝明至今清楚的記得,她將人睡了的第二天一早,特意潛入到九公主所在的質(zhì)子府說明情況,并請她把錦紹給她的時候,正看兵書的九公主臉上的表情。一向不怎么動聲色的她,是那樣的難以置信,那樣的震驚,以至于她很久都沒說出話來。雖然,九公主后來說,讓她應該先問問錦紹的意見,她不會左右錦紹的決定,陳芝明還是覺得,她,大概是搶了九公主的艷福了。
因為相信九公主的人品,陳芝明也沒阻攔成了她夫郎的錦紹繼續(xù)呆在九公主身邊當差。對九公主好就好吧,誰讓她才是那個第三者呢。
“藍雪還在鬼哭崖,沒有回來?!?p> “那我們就去鬼哭崖吧。你應該等不到其他人了,你最期望的那個太女在逍遙殿呢,聽說,后君病倒了?!?p> 陳芝明不禁暗暗嘆氣。不是她說,寧皇的這個后君,賢惠還是蠻賢惠的,就是關(guān)鍵時候,太拖后腿了。
“喂,我說你猶豫什么呢?你不會以為你一猶豫,你的寧皇陛下就會出現(xiàn)在這里見你吧?”
陳芝明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不得不說,錦紹的脾氣最近更加臭了。她懷疑,她再不答應,他會把他的酒壺扔到她的腦袋上。
哦,也不一定,在他那里,她不一定比得過他心愛的酒壺。要知道,這酒壺還是九公主給他找來的。他是個大夫,平常不能過量飲酒。九公主就為他特制了這樣一個樣式精致,又恰巧只能裝一兩酒的小酒壺。這酒壺就是個陶制的,不值錢,但萬一砸壞了,他肯定是要心疼的。
“走吧。”陳芝明懷疑,錦紹一定是知道了九公主派人傳給她的信息。如此想著,陳芝明一聲兒口哨,召來了她的坐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