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記事起,花貓的哥哥就在我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為他總是犯錯,總是被他的母親在村莊里追的到處跑,可他的眼睛里卻透露著快樂,讓人極度羨慕的快樂。他在剛升初中那年,不知何由被他的母親又追趕出門,可這一次他卻徑直跑出了村莊,一直道夜深人靜時才踉蹌回來。第二日我們才得知,原來他跑去了縣城,只因為聽說縣城來了一只大象,他花了一整天的時間走去縣城再走回來只是為了去看看大象。其實并非關(guān)大象的事,不論是好看的,或是難以入目的都不影響,坐著的大象站著的大象也無關(guān)緊要,甚至可以不是大象,是其它任何事物,他肯定還是會去。做人如此率性而行,不計代價,當時已讓我們嘖嘖稱贊。后來,因為讀書的緣故他很少回來,只是聽說他學(xué)習(xí)很好,考試經(jīng)常名列前茅,卻也獨愛惹事生非,和同學(xué)打架斗毆,逃課處分已乃家常便飯。此等學(xué)生,可真讓老師又愛又恨。
花貓挪挪身體,用雙手托在腦后?!翱墒俏也幌胧沁@個樣子。”
“怎么?”
“我寒假一放假回家,我爸就讓我讀完高中就不要念書了?!?p> 我對花貓父親的決定充滿了詫異,“為何?”
“我爸說,讀書沒什么用,我哥可能就是讀書把腦子讀壞了,地也不好好種,也不愿意娶媳婦,他很生氣,走了好,走了他也不心煩了。我爸讓我回家種地,過個兩三年就結(jié)婚,他的年紀大了,他要孫子?!?p> “那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不知自己該如何打算?!?p> “你要依照你爸說的做嘛?”
“不然呢?”
“可是你不是不想這樣嗎?”
“可是我還能怎么樣?”
“去讀書??!”
“我,不忍心看我爸那么難過?!?p> “唉?!?p> 我倆忽然都沉默了起來,四周也跟著萬籟俱寂。我想起了我的大學(xué),想起了自己那些窘迫的日子,老馬將對大學(xué)的失望發(fā)泄到的操場,小林日日泡在網(wǎng)絡(luò)游戲里的網(wǎng)吧,我自己也不知該勸他返回校園還是讓他聽從他父親的安排。
“那你答應(yīng)你爸了嗎?”我問道。
“他說完我沒有說話,他可能以為我默許了吧,他啊希望我長大懂事不要像我哥一樣?!?p> “也許......”
“什么?”
“也許人們口中的成長,不過是一次次對自我意志的綁架,或者說是殺害吧?!?p> “我搞不懂這些,我只是想出去一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樣的?!?p> “那就去唄?!?p> “我爸怕是不會讓我去了。”
“那就以后再去?!?p> “可我怕到時候會不一樣了?!?p> “是啊,世界變得就很快。”
“我怕的是我就不一樣了?!?p> 我轉(zhuǎn)過頭看著花貓,我和他雖身在咫尺之間,卻如同隔著萬丈深淵,怎樣都接近不了。當然這顯然不是我與他本愿,只是倆人都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綁架了起來,無法掙脫。我被驚到滿頭大汗,且悲傷不已,久久都不能平靜。
元宵節(jié)還未到來,家里也無什么大事,跟父母打了聲招呼,我就毅然前往學(xué)校。學(xué)校自然還未到上課的時間,只是我已經(jīng)無法面對花貓了,因為我一看見他就如同看見了我自己,可那并不是完整的我,而是被撕扯著被人正在殘殺著的自己,每次都大驚失色。
來到學(xué)校后還未見到一個學(xué)生,基本上荒無人煙,只有晚上偶爾能聽見樓道有幾句說話聲。本打算在學(xué)校附近找一份力所能及的兼職,可周圍的店鋪開門營業(yè)的了了無幾,只好作罷,吃了飯就早早回到宿舍窩進被窩。
雖然乏困無力,但躺在被窩半天還是毫無睡意。我起來跑到老馬的床頭拿來他的MP3,順便在桌子上的書堆里拿出果戈里的《死靈魂》,又重新鉆進被窩撥弄了許久MP3,還好音樂被我放了出來,是譚詠麟的《夏日寒風(fēng)》。我將MP3放在床頭,靠在床角,細細品味起《死靈魂》。
如果有人想跟你討論關(guān)于上個世紀的俄國,你只需要告訴他盡管去看果戈里的《死靈魂》就行了,也許它可能不是一本完美的小說,但它絕對是一本完全俄國民族化的書。也許正是如此,才會讓這本書難以下咽,越想要強硬的堅持下去,越是頭暈眼花。如同有個素不相識的人將你的腦袋死命地塞進一個噩夢中,可當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抽出腦袋,把書扔在一邊決定置之不理,卻又像中了魔咒一般不得不再次拿起它忍受這種折磨。如此反復(fù)扔下捧起,直到有一天將它讀完才肯罷休。
可是我已經(jīng)做了充分準備,折磨也無謂,痛苦亦承受,但總是事與愿違,字體逐漸模糊起來,大腦不再關(guān)心果戈里筆下的疾苦,而開始出發(fā)尋找自我。
我將書扣在床上,閉上眼睛,耳邊響著的正是Bob·Marley的《No Women No Cry》,我已無任何力氣關(guān)掉它,任由它響去。
我搞不清楚為何突然之間自己就沒有一處可放下所有身心棲息之地,所有的地方都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問題,似乎看起來和自己無關(guān),可細細想來自己不就身處其中怎會無關(guān)?讓我簡直無處遁形。也許這并不是最大的問題,因為每個活著的人都要面對,讓我覺得痛苦的是我沒有一個可以一吐為快的人,溝通的渴望簡直到了極點,幾度快要爆發(fā),在宿舍與老馬小林深談時,在圖書館和山口看書時,在山頂和花貓飲酒時,可是我都沒有做到。人就是如此奇怪,明明彼此之間存在著極度渴望的交流,卻始終被這種不可能性打敗。
我已不知我身處何地,周圍白潔無垠,萬籟俱寂,身體也不得動彈,周圍忽然出現(xiàn)了很多奇怪的人,他們?nèi)慷济婺开b獰目光呆滯,向我慢慢走來,難道他們就是已經(jīng)死亡的農(nóng)奴?可是他們在這里干什么?他們逐漸靠近我的身邊,我看著他們被嚇出了一身冷汗。忽然有人叫我,是誰?難道是乞乞科夫?可是他來到這里做什么?難道我也是他用來騙取錢財?shù)霓r(nóng)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