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愛你
一個多月的拍攝終于結束,《劍心》劇組殺青了。
拍攝過程非常艱難,攝制組尤其艱難。山上沒辦法鋪設軌道,所有的機器都需要人力來扛。
陳導不僅是美學大師,也是光學大師,對拍攝環(huán)境非常挑剔。為了等合適的光線,通常一群人在山上一耗就是一整天。
后期又在香格里拉取景,因為是高原,拍攝難度又直線上升。
每一位工作人員都隨身帶著氧氣瓶,演員們更是表演一會兒就需要吸幾口氧。
不過那里景色優(yōu)美,拍出來效果非常好。
李嶼年非常期待最后出來的成片。
拍攝過程對他來說,就是學習的過程。
拍電影和演話劇還是有很大的區(qū)別,李嶼年需要拋棄在舞臺上那種夸張的表現(xiàn)手法和肢體語言,學會用細微的表情和眼神來傳達人物內心和情緒。
等戲的時候,他要么跟前輩演員們討教拍攝經驗,要么看各部門工作人員如果搭景、架機器、打光。
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塊干海綿,遇到水就要吸收進去,一滴都不想錯過。
他在劇組肉眼可見地快速成長,每一天都過得非常充實。
每晚收工回到自己的房間,他會在腦海里過一遍白天的事情,提前背好明天的臺詞,沖一個熱水澡,一天的疲累都隨水流走,消失不見。
唯有睡前,躺在松軟的床墊上,全身放松,眼睛稍一閉上,她的眉眼就在洗腦里浮現(xiàn)。
心里又酸又脹。
他會默默計算殺青的日子,想著什么時候能回到帝都。
此刻,李嶼年坐在去往機場的出租車里,準備趕晚班飛機回去。
他一刻都不想等,殺青宴一結束,立刻趕赴機場。
李嶼年面上一派氣定神閑,心里卻異常焦急,紅燈亮了,出租車停了下來。
他緊盯著紅綠燈,大氣都不敢喘,直到綠燈亮起,才緩緩呼出一口氣。
晚宴開始之前,他終于鼓起勇氣,撥出了她的號碼。
他做了幾個深呼吸,比考試都緊張。
電話接通,聽筒里傳來了久違的她的聲音。
聽起來卻有些不對勁,他猶豫著問:“你…生病了嗎?”
耳邊的聲音粘成一團,嗡嗡地?!班牛忻傲??!?p> 肖蘭還以為是小北的電話,心里正疑惑,俊瑞沒跟他們說她感冒的事嗎。
她放下手機,手臂滑進被窩。
這次感冒挺厲害,兩天了,也沒見好。
肖蘭胡亂想著,又昏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聽到極低的敲門聲,“篤、篤、篤”,在寂靜的夜里非常清晰,不過肖蘭頭腦混亂,聽得并不真切。
室內光線亮起來,肖蘭閉著眼睛想,天亮了?
她微微睜開眼睛,臥室的門沒有關,客廳昏黃的燈光照進來,一團人影在這光線里晃啊晃啊,晃到她跟前停下來。
逆著光,她看不清楚。
她適應了一會兒光線,仔細辨認著,來人氣宇軒昂,走路帶風,她仔細想一想,實驗室里沒有這號人啊。
哦,對了。
那個做飯超好吃的小帥哥,他就是這種類型的。
肖蘭突然一激靈,猛得撐起上身。
不會真是他吧!
哎,起猛了,只感覺一陣天旋地轉,滿腦子都是旋轉的小星星。
她伸手扶額,只聽對方關切地說:“慢一點,你沒事吧!”
肖蘭緩了一會兒,越發(fā)覺得難受。用手背探了探額頭,體溫好像又升高了。
這情況不對。
她突然想起俊瑞來,對了,他不是要給我發(fā)驗血結果嗎,手機呢,我得看一看。
她一邊目光搜尋,一邊伸手在床上找。
李嶼年轉頭看到被壓了枕頭下面的手機,只露出一角黑色,他伸手抽出來,遞到她面前。
“找手機嗎?在這里?!?p> 她接過。
找到俊瑞發(fā)來的報告,點開圖片,放大查看。
果然,血象那么高,白細胞都13了。
細菌感染不用抗生素,能不能抗過去就全看命了。
再拖一拖,還可能從呼吸道感染拖成支氣管炎,如果再蔓延到肺泡,拖成肺炎也不是沒可能。
李嶼年見她看過手機后,眉頭緊鎖,緊張起來,忙問:“怎么了?”
肖蘭兀自想著,都快忘了屋里還有一個人。
她這回能看清了,他好像瘦了一點,看著更結實了。不止體形的變化,整個人的氣質也不一樣了,比夏天的時候似乎多了一點…穩(wěn)重?
穩(wěn)重這個詞不太準確,不過她現(xiàn)在頭腦不清楚,想不出更貼切的詞。
她問:“你怎么來了?”
他有一絲慌張:“我敲了好久的門,哦…我晚上給你打電話了,知道你身體不舒服…我敲了門的,你好久沒來開門,我就自己…開門進來了?!?p> “現(xiàn)在幾點了?”
“1點…多?!?p> 她失笑:“你凌晨1點多來敲門吶?”
“對不起…”李嶼年自知理虧,頭漸漸低下去。
他開始懊惱,不該這么魯莽的,當時想著她一個人在家,怕她出什么意外,完全沒有考慮周全。
肖蘭看他羞惱的樣子,決心不再逗他。想起俊瑞發(fā)來的血檢結果,溫聲對他說:“你抬起頭。”
他依言抬頭,見她面色溫和,并沒有惱怒,微微放下心來。
肖蘭想了會兒,對他說:“既然來了,正好麻煩你幫我跑一趟。”
見他點頭,她繼續(xù)說:“好像在水果店后面那條街,有一家24小時藥店,幫我買一盒頭孢,要膠囊的。你帶上身份證去,這是處方藥,要登記信息的。”
李嶼年記下,說:“好的,我這就去?!?p> 肖蘭看著他匆忙離去的背景,暗道一聲:真是可可愛愛。
又可愛又帥。
還這么乖。
完全沒覺得這行為其實是失禮的。
要是換一個人大半夜的不請自來,擅自開她家的門,她肯定得生氣,還會把人拉進黑名單,從此敬而遠之。
對,就是這么雙標…
李嶼年很快回來,帶著一身深秋的涼意。
肖蘭吃完藥,時間已經過了兩點,再有幾個小時天就亮了。
她對他說:“客臥你用過的東西都還在,你收拾一下,今晚就在這兒睡吧。”
慢慢躺下來,又叮囑他:“沖個澡再睡,客衛(wèi)你隨意用?!?p> 他終于緩緩笑開來,答應道:“嗯,好的!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幫忙的,隨時叫我?!?p> 肖蘭點點頭,沉沉睡去。
李嶼年看著她緊閉的雙眼,覺得一切都不太真實。
想象中被她冷漠拒絕的情況沒有發(fā)生,她甚至都沒怎么生氣。
奇怪,分隔兩地時感受到的疏遠,在見面的這一瞬間立刻消失。仿佛他從來沒有離開過,一切對話都是那么地自然。
沒有一點距離感。
他想著這幾個月來的心境,難過、不舍、猜測和緊張,好像全都融化在她的笑容里。他覺得心里缺掉的一個角正在緩緩被填補,生出一股柔情來。
餐桌上攤著食品包裝盒,里面的菜粥還剩一大半,一次性塑料勺掉進粥里。
看起來像是已經擺在這里兩三天了。
他看得一陣心酸,默默收拾掉,全部丟到垃圾桶里。
第二天,她還是發(fā)著高燒。沒什么胃口,一整天只吃了半個蘋果,再也不肯吃別的東西。
李嶼年無能為力,又擔憂又心疼,能做的只有按時督促她吃藥,盯著她多喝水。
肖蘭睡得昏天黑地,完全不知今夕何夕。到了晚間,體溫終于降下來。
他看過體溫計,終于長嘆一口氣,“我知道你沒胃口,但你好久沒好好吃東西了,多少吃一點吧。你想吃什么?要不我熬點粥吧。”
肖蘭退燒后,全身舒服很多,腦袋也沒那么沉了。
不過,依然沒什么胃口,嘴里苦苦的。
她看他期盼的眼神,覺得不表個態(tài)都是罪過,“今天實在是不想吃了,明天早上吧,明天早上你能熬點菜粥嗎,上海青切得細細碎碎的,再撒點蔥花?!?p> 他微笑著答應:“好的,我一會兒下樓買點上海青,明早熬粥喝。”
一夜安靜。
肖蘭睡了幾天以來的第一個好覺,一夜無夢。她起身下床,洗漱一番,沖了個澡,只感覺無病一身輕。
高熱褪去,遲鈍的感官再次清明起來。
她拉開臥室的窗簾,打開窗戶透氣。
不過兩三日的工夫,屋外的樹枝更加空空蕩蕩,只幾片堅強的葉子還掛著,搖搖欲墜,好似再來一陣風,就會蕭蕭而下一樣。她站在窗前深呼吸,感受著深秋初冬的清晨冰涼的空氣。
一陣粥香若有似無地飄來。
肖蘭打開臥室門,粥香更加濃郁地襲來。
略一猶豫,抬起的腳又收回來。
人生病的時候,會比平時更脆弱些。面對別人的關心,多少難以抗拒。
當時人家小帥哥一張俊臉杵在你面前,這…這誰遭得住?
肖蘭覺得自己像個渣男一樣。
生病的時候指使人家做這做那,病一好就想著怎么踹人。
她立在門框邊,煩躁地拍拍腦袋。
李嶼年走出廚房,拿著空碗和餐具,在餐桌上擺起來,又在中間放好隔熱墊,轉身準備進廚房。
一眼就看到靠在臥室門口的肖蘭,驚喜地說:“你起來啦,感覺怎么樣?應該徹底好了吧?!?p> 邊說邊向她走來。
“粥已經好了,不過還燙呢,我一會兒先盛出兩碗,晾晾涼再喝?!彼鎺⑿?。
肖蘭心里不是滋味,隨意點點頭,“我有個文獻還沒看完,我看兩眼去,你…辛苦你了?!?p> 不等他反應,說完轉身向書房走去。
李嶼年看她離去的背影,有些氣餒,也有點委屈。
他把砂鍋端出來放到隔熱墊上,盛出兩碗,撒上蔥花。
又把水煮雞蛋撈出來放在碗里,擺在餐桌上。
太煎熬了。
他決心找她聊一聊,至少要把自己心里所想告訴她。
書房里,她坐在小短凳上,正在書架低處翻找。長發(fā)披散在肩頭,剛剛洗過,還帶著水汽。幾縷發(fā)絲落在臉頰,稍一抬頭,又滑到耳邊去。
他走進去,彎腰蹲在她身旁。
肖蘭一轉頭就看到他面色似有些凝重,定定地看著她,眼里有熱切的期盼,又有些顧慮。
他不知道要如何開口,既害怕不能準確地表達自己的內心,又怕她說出拒絕的話,兩人的關系會瞬間降到冰點。
肖蘭看他眉頭微微皺起,剛剛自己在腦海里醞釀的一些希望兩人“保持距離”的話,就像孫悟空金箍棒下的妖精,一棒下去,灰飛煙滅,消散不見了。
怎么還想到孫悟空了呢?
肖蘭轉眼一看,可不是嗎,手里正扒拉著《西游記》的書脊,她坐這兒胡思亂想的,“西游記”這三個字過了眼,卻沒有過腦。
他…蹲這兒,想要干嘛?肖蘭心里突然有點慌。
對,就是慌,等待實驗結果時都沒有的慌。
她閉上眼,企圖讓自己安定下來,卻聽見李嶼年在耳邊慢慢喚她:
“肖蘭?!?p> 她還是第一次聽他叫自己的名字,像有一陣電流從耳朵進去,瞬間流過全身,她一個激靈睜開眼。
“你看著我?!?p> 她聞言,轉頭看著他,腦袋像停止了思考一樣,她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么。
只看見他嘴唇微張,說:“我…我想再次跟你鄭重地道個歉,我那時在停車場撞了你,完全是因為我開車不專心,對你的身體和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影響,我很抱歉,對不起?!?p> 肖蘭想撫平他的眉頭,跟他說聲沒關系。嘴巴翕張,什么聲也沒發(fā)出來。
“你…能原諒我嗎?”
肖蘭立刻搖頭:“不能完全怪你,也是我自己走路的時候想東西,沒仔細看。你別自責,我早就不怪你了,你不辭辛勞、奔波往返地照顧了我一個多月,白天還要訓練,你…好幾次晚上,我看你都是打著哈欠走的…”
話一開口,她越說越多,夏天相處的一幕幕又在眼前浮現(xiàn)出來。
好多次,看到他帶著訓練時留下的淤青在廚房忙碌,她心疼不已,想跟他說買點吃的湊合湊合算了,別這么累了。
又有多少次,他一身疲憊微笑著跟她道聲“晚安”,還要驅車40分鐘回家,她很想留他過夜,想告訴他,太晚啦,就在這兒睡吧,明天早上再走。
想說的話沒有一次說出口。
肖蘭心里劇烈動蕩起來,努力了幾個月筑建的防御高塔開始搖晃,眼看就要分崩離析。
李嶼年看她面露痛苦,心里咯噔一下,像有萬千銀針同時扎下,他忍不住伸手捂住心口。
呵,心痛的滋味。
心真的是會疼的,疼得他呼吸都漏了兩拍。
他整理一下思緒,看著她說:“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你的…拍戲空閑的時候我仔細回想,到底是什么時候將你放在我心里的呢?也許是看你吃我做的飯時滿足的表情,也許是聽你介紹自己專業(yè)時自信的樣子,或者更早,那天在醫(yī)院,我又緊張又無措,你叫我不要緊張,安慰我很快就能恢復,你那么溫柔,目光那么堅定,感覺就像是黑暗的洞穴里,突然漏進來一束光,我一下子就穩(wěn)了下來。”
“對,那個時候應該就喜歡了,不然我怎么會鬼使神差地提出想要照顧你呢,不過是想要跟你多多相處罷了?!?p> 他自嘲地笑笑,“那段時間,訓練非常辛苦,尤其最開始的時候最難了,摔跤磕碰都是小事,中間有一陣不知道為什么,學過的東西突然全忘光了,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擺,老師帶著我一遍遍地練,每天都汗?jié)窈脦滋滓路??!?p> “但是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一點也不覺得苦,想到訓練結束就可以見到你,我就很開心,很開心…”
“直到…直到我離開的前一天,要分別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對你的感情,我不想走,我不想離開你,我擔心我這一走就再也沒有理由來見你了,我覺得我都要邁不開步子了,連呼吸都很困難?!?p> “我知道我們,我們…”
他有些哽咽。
他不想過多描述他們之間的不一樣,不想強調他們其實是兩個世界的人,要不是那場意外,他們的人生軌跡不可能有機會重合。
不行,這不是我要的結果,不論結果如何都要盡全力爭取,想到此,他急急向她說:
“肖蘭,我愛你!兩個多月來,每天晚上對我來說都是煎熬,我想知道你今天過得怎么樣,遇見了誰,說了什么話,想知道你有沒有好好吃飯,實驗做得順不順利;想告訴你我每天的見聞,劇組里的老師都非常好,我學了很多關于電影的知識,想跟你分享我看到的美景?!?p> “也許之前我還不敢確定我的感情,但這兩個多月,我,我真的…很想你…非常非?!肽?,肖蘭,我愛你…”
肖蘭含著淚靜默地聽著,聽到他情真意切地說“我愛你”,心里一陣酸楚,眼淚終于掉下來。
為什么要猶豫,為什么要拒絕?這樣一份真切的心意,這樣令你心動的一個人,一生有幸能遇到幾次呢?
我一定會后悔的,假使我今天拒絕了他,有一天我一定會后悔的。
她這樣想著,不再猶豫,伸手撫平他的眉頭,手指滑過他泛紅的眼眶,捧著他的臉頰,輕輕吻上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