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要打工去了,母親連夜做了二十個烙饃,作為云路上的干糧。
父親一再叮囑,出門在外,不要和陌生人說話,能打工了打,不能打了,就回來,反正黃土地養(yǎng)人,餓不死。
父親還說,李家莊的粉和你一樣也沒去上學(xué),你們年齡也差不多,出去掙幾個錢,我給你托人提親去。
母親還特意煮了十個雞蛋,連同那二十個烙饃一起裝進了帆布包。
除了吃的,母親還特意為云裝了兩身換洗的衣物。
母親說,發(fā)舊的那身衣服干活時穿,比較新一點的衣服逛街道時穿。
天亮后,云簡單的洗漱后,便背上了帆布包,往村部所在的大路走去。
帆布包里面除過母親裝的烙饃、雞蛋和衣服外,云還特意把李大毛送的牛皮女人裝了進去。
父親比云起地早,天蒙蒙亮便進山干活去了。
母親把云送到大柳樹茆頂,心里想著家里的活,便沒有在送云。
“云,出去了不要爭強,凡事忍讓點,咱們是農(nóng)村人!”
云點點頭,母親終于放心了。在母親的心里,只要云不出去惹事生非,凡事不和別人爭搶,就不會吃虧。
母親終于轉(zhuǎn)身走了,輕輕地山風(fēng)吹過,吹亂了母親干黃的頭發(fā)。
云發(fā)現(xiàn)母親沒有以前走得快了,腿有點瘸,背也沒有以前那么直了。
一只喜鵲從窩窩里探出頭,好奇地打量著云。
三五個野兔從草叢中鉆出來,云經(jīng)過,它們也不動。
七八個錦雞懶懶散散地在草地上晨練著,不和諧的步伐并不影響它們對山谷的熱愛。
別了父親,別了母親。
別了滄桑的山谷,別了喜鵲、野兔、錦雞。
我還會回來的,這里永遠是我摯愛的地方,包括貧瘠的黃土地,包括裸露的巖石。
云轉(zhuǎn)身,背起帆布包向大路走去,通往縣城的班車八點鐘過來。
大柳樹茆離大路還有八里路,得翻一個溝,溝里有甜甜的泉水,云特意裝了一瓶泉水。
過了溝,爬上對面的山,向東繼續(xù)走四里路,然后下一個坡道,到了坡底,一直向北走三里路就到了大路。
大路寬三米,是五年前兩個村的村民用炸藥從懸崖峭壁上炸開了一個豁口,然后用鐵鍬、架子車等工具開通的。
自從大路開通后,便有了一輛通往縣城的班車。
以前村里人坐班車要到四十華里外的鄉(xiāng)政府街道,現(xiàn)在好多了,大路經(jīng)過村里,在村里就可以坐班車。
生活在不斷地改變,一切都在靜靜地發(fā)生著變化,往日的羊腸小道變成了今日的汽車路。
我們的每個人,無論你愿意不愿意,時代都會推著你向前走。
今天云要去的是一條通往遠方的路,就像無數(shù)個打工的人一樣,心里懷著發(fā)財夢,去了夢里的遠方。
一個小時后,云來到了大路,班車還沒有經(jīng)過,云放下帆布包,轉(zhuǎn)身遙望著不遠處的一座山。
那座山的山腰便是云的家,家里有五個土窯洞,一個拴毛驢,一個放柴草,一個做飯用,一個裝糧食,剩下的一個住人。
拴毛驢的窯洞里面多半部分拴毛驢,外面少半部分安著石磨子,磨面用的。
柴草窯洞也是兩用的,一部分放牛羊草,另一部分放柴。
生火做飯,還有燒炕都離不開柴,遇見下雨天,柴草淋濕了就不能起火,得專門一個窯洞放柴草。
裝糧食的窯洞除了放糧食,還放一些農(nóng)具,這山里靠天吃飯,廣種薄收,也沒有多少糧食。
灶房除了做飯外,里面還有一個土炕,姐姐在時,就睡在灶房的土炕上。
住人的那個窯洞是主窯洞,除過母親、父親和云住外,來的客人也住在里面,既是住人的窯洞,也是會客的窯洞。
一群燕子在瓦藍瓦藍的天空自由自在地飛翔著,一只老鷹在太陽升起的地方追逐著一群鴿子。
山谷里不時傳來一聲聲狗叫,不知又是誰家來了客人。
玉米須宛如絲線一樣掛在玉米棒子的頭頂,片片玉米葉子宛如一把把鐮刀。
群山高高低低,手挽著手,不離不散,靜靜地看著云。
這里其實也挺好的!
如果不是為了生活,云才不會離開這里。
“云,你這個兔崽子,要出遠門,怎么不給我這個糟老頭子說一聲?!?p> 一個蒼老的聲音宛如娘娘廟院里銅鐘發(fā)出的聲音,云轉(zhuǎn)身,看見白胡子爺爺精神抖擻地站在路邊。
早晨的太陽照在那長長的白胡子上,白胡子泛著金色的光芒。
光芒中,一張熟悉而又和藹可親的面孔映入了云的眼簾。
“老爺爺,你也趕班車嗎?”
“我都這個歲數(shù)了,還跑外面干啥,都是你們這些年輕人老是看著外面好,屁股蛋就是不想沾泥!”
白胡子爺爺姓胡,家住野狐嶺,和云家隔了一條溝兩個茆。
白胡子爺爺是道情皮影藝人,年輕的時候就跟著師父走街串巷演道情皮影。
一頭毛驢馱著一個大木箱子,大木箱子里面裝著皮影子。
白胡子爺爺那個時候是小胡,他的師父是老席。
小胡拉著毛驢,師傅老席趕著毛驢,就這樣走鄉(xiāng)串戶演了十二年皮影子。
老席一輩子沒有娶媳婦,把小胡一直當成自己的兒子看待。
老席死時,小胡年過十八。
小胡繼承了老席一輩子唱道情演皮影子得來的二十五個銀元和一大箱子皮影娃娃,還有一頭黑得流油的黑煽驢。
老席死后,小胡一個人趕著毛驢走家串戶繼續(xù)演唱皮影子。
后來小胡娶妻生了子,成了家,過上了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
后來,小胡成了中胡,中胡被國民黨抓去當了幾年兵,后來部隊被打散,中胡回到了家,一邊種地,一邊唱道情演皮影子。
再后來,中胡成了白胡子爺爺,兒孫滿堂。
白胡子爺爺不忘皮影子,時不時對著山谷吼兩句,弄得雞、兔、鳥亂叫,山谷鑼鼓喧天。
云自小愛聽白胡子爺爺吼,一來二去,便學(xué)會了吼。
云這一吼,就和白胡子爺爺吼出了感情。
白胡子爺爺把云當成自己的親孫子一樣看待,就像當年老席把小胡當成親兒子一樣看待。
白胡子爺爺在古稀之年遇見了云,覺得找到了道情皮影子的繼承人,便經(jīng)常給云教一些演唱、吹彈和皮影子制做的事。
云本來心靈,也沒有怎么好好學(xué),便學(xué)會了白胡子爺爺?shù)脑S多真?zhèn)鳌?p> 本來云這次走準備向白胡子爺爺打個招呼,可昨天聽說他去了女兒家,便沒有去,沒有想到在大路上遇見了他。
云喜出望外,跑過去緊緊地抱了一下白胡子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