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夏的雨,本應(yīng)該是噼里啪啦的,一聲驚雷,一道閃電,烏云密布,大地成河,小溪成江海,可今夜偏偏下的是牛毛細雨,沒有雷也沒有閃電。
最討厭在該下著磅礴大雨的時候,卻到處飄著纏纏綿綿的細雨。
最傷心欲絕的莫過于在該上學的年齡,卻不得不離開處處散發(fā)著書香的校園。
云爬在土炕上,看不見星星,外面漆黑一片,愛動的小花貓早已進入了夢鄉(xiāng),可云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
對于生活在國家貧困縣的一個農(nóng)村娃,想要丟下犁把,扔下牛鞭,不被繁重的農(nóng)活壓彎腰,最好的出路就是考上大學。
考上了大學,農(nóng)村戶口便變成了城鎮(zhèn)戶口,有了城鎮(zhèn)戶口,就離吃上國家飯更進了一步。
大學畢業(yè)后,不行也會被分配到鄉(xiāng)政府,從此以后不用面朝黃土背朝天。
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都是黃土地里刨食吃的。
苦,累,貧窮,過早壓彎了爺爺?shù)难?,無情地讓祖母的腳過早地歪曲腫大。
爺爺走時留給父親一頭黃牛和十只山羊,奶奶走時,留給父親一百二十畝坑坑洼洼的黃土地。
一個個高聳入云的高山擋不住西伯利亞的寒風,父親在還沒有娶來母親的一個冬天,先后送走了爺爺奶奶。
雖然西伯利亞吹來的寒風非常非常大,吹斷了一顆顆挺拔偉岸的鉆天楊,但幾十年過去了,爺爺奶奶墳?zāi)股系狞S土堆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增多了。
父親摸著星星之火沒日沒夜的干活,娶來了母親。
母親不但要沒日沒夜的陪著父親干活,而且要用奶水喂養(yǎng)來到黃土地上的云和云的三個姐姐。
爺爺奶奶是辛苦的人,父親母親也是辛苦的人!
為什么貧窮的人總是那些辛辛苦苦勞動的人?
為什么沒日沒夜的辛苦著卻依然一貧如洗?
為什么一代又一代在黃土地上不停地走著,卻永遠走不出二畝三分地?
為什么?
……
為什么貧窮永遠和農(nóng)民聯(lián)系在一起?
難道貧窮是農(nóng)民的標簽?
為什么?
為什么養(yǎng)著成群成群的羊,一年到頭來吃不上羊肉?
為什么連母雞下的蛋還沒有來得及褪熱,就要拿出去換書本?
罷了罷了,這次不念書了,不再用雞蛋換書本了,可為什么依然要把雞蛋拿出去賣了?
母親是一個吝嗇的人,家里有十個母雞,一個月最少也下一臉盆雞蛋,可還沒有等的臉盆滿,便匆匆賣了。
賣了!
不是自己吃了,而是賣給別人吃了!
父親是一個吝嗇的人,每次向他要錢,他都不肯爽快地給。
云每次向父親要錢,父親就拿出一個打狗棒一樣長的煙鍋。
煙鍋是傳家寶,爺爺?shù)臓敔敵檫^旱煙的煙鍋。
煙鍋頭是銅的,煙鍋桿是鐵的,長三尺有余,煙鍋嘴是瑪瑙的。
“爸爸,我沒有錢花了。”
云小心翼翼地說著,唯恐那冒著火星的煙鍋打在他的屁股上。
煙霧繚繞,空氣中散發(fā)著嗆人的味道。
“怎么這么費錢?”
父親的話總在火星快要燃盡的時候冒出,云委屈地想流淚,可他強逼著自己把眼淚咽回到肚子里。
已經(jīng)夠節(jié)儉了,不吃早餐,頓頓開水泡饃。
“在挨幾天!”
父親總是重復(fù)著如此的話,云難過,已經(jīng)兩餐減少成一餐了,怎么挨?
“把燕面多背一些,餓了填一填!”
父親走了,忙那永遠忙不完的活去了!
曾經(jīng)云恨過父親,可現(xiàn)在云說什么也恨不起來了。
父親之所以叫“再挨幾天”,是因為家貧如洗,云所要的錢,需要父親變賣一些家里的糧食或者羊,牛是不能賣的,要留下來犁地。
本來上完三年初中后,家里已經(jīng)沒有錢供云上高中了,可云一定要去念,不要云去上學,云就絕食!
面對云絕食,父親不停地抽旱煙,母親不停地嘆息!
在絕食的威脅下,云如愿以償上了高中,云知道學習的機會來自不已,天天點燈熬油學到三星偏斜。
黑乎乎的窯洞貼滿了一張張長滿了鮮花的獎狀,可那獎狀并不能讓父親露出一絲一毫的笑。
每次云手捧著獎狀回到家,母親便不停地嘆氣,父親便不停地抽旱煙。
空氣凝固在父親的煙火中,云小心翼翼把獎狀貼在柴火熏地焦黑焦黑的窯洞墻壁上。
“老不死的,你是不是要把我們娘倆熏死!”
“誰嫌熏,滾到河里喂王八去!”
母親不再理父親,父親停止了抽煙,云低頭拿起了農(nóng)具!
父親總愛看云干農(nóng)活,每次看見云干活,父親便對云嘮叨著一些怎么鋤草怎么下種怎么揚場怎么打碾的事。
每次干農(nóng)活,云滿腦子都是各種各樣的公式和語法,常常走神!
“龍生龍,花牛生不出來個黑驢,農(nóng)民的兒子還是農(nóng)民的兒子,學怎么種地才是最重要的……”
父親不停地說著,云不停地干著農(nóng)活。
窗外的雨依然不停地下著,雨敲打著放在窯牙下面接水的鐵桶,鐵桶發(fā)出了一聲聲郁悶的聲音。
3200元!
不包括住宿費!
不包括車費!
不包括伙食費!
大學四年!
四年最少得多少錢?
云不敢想,也不能想!
既然明明知道沒有錢上大學,為什么要參加高考?
不甘心!云想上大學!
班里的李安撫復(fù)讀了四年,就是為了考上大學!
鄰村的王曉西復(fù)讀了兩年,沒有考上大學,偷偷去跳河,被河邊犁地的一位大叔救活了!
大學,太有誘惑力了!
對于一個農(nóng)村娃來說,要想吃上國家飯,唯一的出路就是考上大學!
吃上了國家飯,不但自己,而且自己的兒子還有孫子,以后就不用下田種地了!
即使兒子和孫子下田種地,有一個吃國家飯的父親,家里總會寬裕點。
大學,太有誘惑力了!
可如此多的錢,從那里來?
總不能像過去為了上高中再一次絕食吧?
三年的高中,已經(jīng)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錢,連羊也由三年前的二十三只變成了現(xiàn)在的七只。
即使絕食,家里也沒有錢!
四年!不是一年!
要是大學只一年該多好!
東借西湊,也許能湊夠一年的學費,可大學得四年。
四年!不是一年!
貸款!
去信用社貸款!
“你家里有多少羊?”
“七只!”
“多少頭牛?”
“沒有牛,兩頭驢!”
“多少存款?”
“一分沒有!”
“城里有房子嗎?”
“沒有!”
“家里有其他值錢的東西嗎?”
“沒有!”
“有人愿意給你擔保嗎?”
“家里貧窮,沒有人愿意給我擔保!”
“對不起,你的條件不具備貸款的條件!”
“叔叔,求求你,我想去上學!”
“對不起,這是信用社的規(guī)定,不是我說了算!”
“叔叔,求求你,給我想一想辦法,我十年苦讀,考個大學也不容易,求求叔叔!”
“云,不是我不幫助你,你想一想,你四年得多少錢!即使今年我給你把學費湊夠了,明年后年怎么辦?”
“叔叔……”
“哎,你回去吧!我雖然很同情你,可我也無能為力!”
云取出壓在枕頭下的大學錄取通知書,突然看見那金黃色的錄取通知書在熊熊火焰中正在慢慢地燃燒著。
“不!”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