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暮江行，天初雨（十）
江老爺笑了一笑：“姚宗主，誰叫你來找我的？”
“乾藍不會再出現(xiàn)了，花月澗的毒物也全部被我毀掉了。江老爺，我很有誠意?！?p> “這是你應(yīng)當(dāng)做的?！苯蠣敳粸樗鶆?，“若真要算公平，那城邊的山坡上新立的墓碑，隨便一個都是你姚宗主的命，你就拿你腰上那把劍自盡，多少也算是清了。”
“我救我夫人的命，也是一樣?！?p> 江老爺搖了搖頭，笑而不語。姚奇文當(dāng)即發(fā)怒，拔劍相向，然而江老爺比他出劍更快，沒幾招，就將他打敗了。
姚奇文被大刀壓得半跪在地上，頭也抬不起來，他拋下劍，轉(zhuǎn)身逃跑了。
他跑回了花月澗，在花園里捉了一只蛇，令蛇咬自己一口，喝了他的血，放生出去，不久后，大街小巷上便開始遍地毒蛇了。
惡人便是惡人，不論如何，本性都是惡人。
枯禪觀姑姑公孫洮在此刻現(xiàn)世，她帶著一瓢白水，她將白水倒進暮江，一路步行，走到乾州，她到乾州的那一天，九州大地的最后一只毒蛇喝了暮江的水，僵硬地死在河灘。公孫洮與江老爺徹夜長談，第二日便消失了。
江老爺慶獨子五歲生辰，向各大門派暗中發(fā)出邀請，并聲稱會在這一天對獨子施行碧炎血的傳授。那一天，城內(nèi)外的萎靡布陣全都消散，江老爺大發(fā)善心，給每個百姓都送了糧米，又大擺宴席，請出所有家眷一同出席，酒席從城頭擺到城尾，拿了糧米的百姓，都能在這場喜宴上分得一杯好酒。
那是乾州最熱鬧的一天，城頭城尾人聲鼎沸，摩肩接踵，四處飄著燒肉的油花香，連敲鑼打鼓的人都熱情高漲，這情景勝似過年，孩童臉頰紅通通的，嘻嘻哈哈地追逐打鬧。然而與此情此景不同的是，江家的高墻巨樹的陰影之中，藏著黑衣蒙面的暗刺，幾大門派的長老站在客房的屏風(fēng)之后，手里持著武器，全都嚴(yán)陣以待。
這場全城的盛宴，不止是為江家的獨子準(zhǔn)備的，還有一個人，一個身負數(shù)萬人命的千古罪人，一個千刀萬剮都不能解百姓心頭之恨的人。
——姚奇文。
他來了。
三位長老同時布陣刺殺，姚奇文被壓制住，然而他一個哨聲，他身后無數(shù)的似人似鬼的藥人飛撲了上來，姚奇文再一個口哨，一瞬間，江府四周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百姓都齊心去救火，但這火也不知怎么的，越澆水越燒得大，江老爺下令驅(qū)散了百姓，親自上前與姚奇文交戰(zhàn)，姚奇文不知是吃了什么靈丹妙藥，力氣忽的變得奇大，他渾身的青筋都爆出來，兩眼充著猩紅的血絲，面目十分可怖，他一劍飛砍下來的同時，手里飛出兩只紅色的飛蟲，飛蟲鉆進了江老爺?shù)难劬铮蠣數(shù)菚r兩眼流血，三位長老立即齊上，幾經(jīng)搏斗，一直打到姚奇文藥效退去，不等幾人擊殺，姚奇文便七竅流血而亡。
江家那位獨子沖了出來，要看江老爺?shù)臓顩r，江老爺知道自己兩眼流血，怕嚇著他，提前回了房，然而這場火已經(jīng)燒遍了江家，江老爺耳朵開始流血，那只蟲子鉆進他的身體咬斷了他的經(jīng)脈，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交代后事罷了（liao），便倒下了。
而江鄴，就是那場大火里唯一存活下來的江家血脈，江老爺提前安排了逃生的路，只要姚奇文來，就立即送去逃跑，雖說這孩子半路又拗回來看爹爹，江老爺卻因怕嚇著他，連著最后一面都沒見著，遍地爬的藥人聞著人味找到了江鄴和仆人，仆人帶他逃出了最后一個庭院，告訴他沿著暮江上游跑去兩儀山，去找那里的長輩尋求幫助，仆人被藥人拉住，他的手卡在門后，被藥人生生咬斷，他的囑托卡在了被藥人咬斷喉嚨的一剎那，他死了，江鄴逃了。
最后一段是鄭乙長說的。莊胤再無所不知，也不可能知曉發(fā)生在江鄴身上的每一個細節(jié)，鄭乙長說，是他最先發(fā)現(xiàn)倒在兩儀山腳下瑟瑟發(fā)抖的江鄴的，他伸出手去扶他，他卻嚇了一跳，然后大哭，那只卡在門后的蒼白的手，給他留下了極深的陰影，那只手，平日給他端茶送水，給他掖被角，給他揣暖爐，那個手臂護過他，闖禍后不被老爺打罰，那只手上有一道三寸長的疤，是他發(fā)脾氣被利器誤傷的，那天的鄭乙長聽完了所有關(guān)于那只手的故事，最后，年僅八歲的江鄴，一邊啜泣一邊說，他爹爹最后躲著不見他，可是他看見了，他那個嚴(yán)厲又兇悍的爹爹臉上，有兩行鮮紅的血淚。
江舟坐久了，有點腿麻，她翻完了書的最后一頁，站起來抖了抖衣服，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話：“莊先生，你知不知道哪里有黑鱗石？”
莊胤和鄭乙長以為她會對此故事做出什么感想，不說感想，多多少少也該有點反應(yīng)，但是這么突然拋出另一個問題，叫莊胤和鄭乙長都是一愣。
“小姑姑，你真的有在聽這個故事嗎？”
“自然?！苯鄣?，“這些書我看完了，對付西鄔族我已經(jīng)有辦法，一會你去把幾位重要弟子叫過來，我與你們細說。
“莊先生，哪里有黑鱗石，你與我說說吧。”
莊胤道：“錫山。”
“太遠了?！?p> “遠？”莊胤歪頭看她一眼，“你當(dāng)這是什么玩意，要找還有的挑？江鄴那把刀就是江家祖宗上錫山尋石煅了三年出來的，稀罕得很。”
江舟沉默了半晌，道：“姑姑不讓我上錫山……”
“那就沒辦法咯?！?p> 莊胤露出一個得意的笑：“那就讓江鄴那小子去唄，你去說，他肯定答應(yīng)?！?p> “就是他要的黑鱗石。”江舟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算了，讓他自己去找也是同樣，那么危險的地方，我去確實應(yīng)付不得?！?p> “雖然危險，但寶貝卻多?！鼻f胤嘿嘿嘿地笑，“你若真能親自去一趟，山里的寶貝定叫你心想事成！”
“說得這么玄乎，你怎么不去?！?p> “哎呀——”莊胤長呼了一口氣，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我這老不死的都活了兩百年啦……還有什么東西……是非要不可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