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妙雨生花

　　巳正十分，日上三竿漸入天心，天陽向暖，萬里晴空一片蒼藍，只有幾朵潔白的閑云垂掛天邊。

　　張機著一身月白黑邊道袍，手握寶劍，三尺青鋒，藏于黑白交織的劍鞘中，徐徐走出欽天監(jiān)，來到朝圣道上。

　　昨日侯府之人，連夜將院中白虎陣的主石挖出，丑末寅出之際，天未放亮，武烈就帶人將巨大的玉石運到欽天監(jiān)中，張玄、張機師徒二人會同武烈，經(jīng)過好幾個時辰才將玉石安置妥當。

　　張機此刻離開欽天監(jiān)是受李寧所托，前往皇城中長生殿，給鹿王傳個話。

　　行至朝圣道與麗水天界交匯處的洛神臺前，瞬時風起，沙塵高揚，水波激蕩，西北天際的黑云，猶如離弦之箭，直射晴空。

　　僅一盞茶的功夫，烏云遮日，整個天都昏暗了下來。

　　張機立在二人多高的洛神像前，迎風靜看這天地變幻莫測的風云。

　　狂風稍靜，張機抬起左手，拇指在四指的指肚上輕觸幾下，“春分二侯，雷動?！痹捯魟偮?，天空發(fā)出幾聲震耳欲聾的悶雷之聲。

　　雷聲者，陽也，陽在內(nèi)不得出，固憤激而化雷，若陽出則電閃。

　　春分當日，花魁選舉，眼下是第十日，依物候記，一氣統(tǒng)三候，今日為春分三候中，二候末，三候出，兩侯交接之際，才發(fā)生二侯雷動之象，于觀象而言，此為上氣下襲。

　　雷聲炸響之時，張機斷的上巽下澤的中孚之卦，從卦象來看，風生水起，是吉卦，卦中唯一變數(shù)就在一個孚字，有水也是浮，無水也是孚，其中真意卻是天壤之別。

　　大作的狂風并沒有吹亂張機的衣衫，就連揚起的沙塵，似乎都長了眼睛，沒有落在張機潔凈的道袍上。

　　眼看驟雨將至，張機也不在耽擱，順著朝圣道來到皇城景門。

　　張機不僅是慕容南的師弟，也是國師張玄的愛徒，守門的侍衛(wèi)都認識他，見他到來主動行禮讓行。

　　自景門進入皇城后，繞過前殿，來到緊挨后宮的長生殿附近，殿中道童提前立在門口等候，二人相近，道童出言道：“弟子張潤，在此恭迎小師叔?！?p>　　對于自己師叔張通的本事，張機還是知道的，“還請師侄帶路?！?p>　　小童引著張機，走進高深的院門，來到院中花木茂盛之處，花木之中有一涼亭，名曰時雨亭，小童將張機引入亭中，“還請小師叔在此稍候?！?p>　　張機點點頭。

　　小童轉(zhuǎn)身離開，身影消失不久，天空再次炸響幾聲雷鳴，這次的雷聲不在沉悶，天空閃現(xiàn)幾道耀眼電光。

　　三候，始電。電者陽之光，陽氣微則光不見，陽盛欲達而抑于陰。其光乃發(fā)，故云始電。

　　雷動，始電，兩候天象，前后相繼而至，面對如此天象，張機也有些混沌難明，電閃雷鳴過后，密如珠簾的春雨緊隨而至，周圍的花木響起密集的穿林打葉之聲。

　　八角的時雨亭上，盤旋著八條飛龍，龍頭伸出亭蓋一尺，朝向八方，自龍口噴出水柱，沖擊淋漓在下方八只張口仰天的石蟾之上，落水四濺，在亭心周圍行成一層水霧，將整個時雨亭籠罩其中。

　　張機環(huán)顧之時，見一女子，身穿幽藍道袍，頭環(huán)婦人云髻，手中撐著一把油傘，自長生殿走出，朝著時雨亭婀娜而來，足下輕淋激珠羅襪生塵，點足微行若凌波微步，風雨之中，楚楚動人的倩影嬌搖，氣若天仙，質(zhì)若媚狐。

　　女子行至時雨亭中，在張機身前幾步駐足，緩緩收起手中油傘立在一旁，沖著張機嫣然一笑，眼瞬流彩，顧盼生輝，“師弟，久別重逢，別來無恙?！?p>　　這佳人兒，正是長生殿中的妙雨，眼下二人相距幾尺，相互對望。

　　張機明目大亮，見她鳳眼柳眉，眼中神光溫潤，明眸轉(zhuǎn)動間若桃花春水，五官端莊靜雅，倩影媚骨豐肌，面若湖中碧蓮，身若綠泉水仙，整個人兒如春潮秋波澆筑而成，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著勾人神魂的榮光。

　　看著眼前如天仙下凡妖狐降世的可人兒，張機大感不妙，伸出冰藍玉手朝著妙雨咽喉直擊而去。

　　妙雨麗影輕閃，揮手掠過自龍口下吐的水柱，抓起下落的柔水，凝成一把水劍，刺向張機伸來玉手，水劍與張機玉指接觸時，瞬間凝成一把通透的冰劍，將張機阻擋在三尺之外，秀足輕震，一劍送出，將張機擊退幾尺，順手將冰劍拋出。

　　張機看到飛刺而來的冰劍，伸手抵擋，相觸之時，冰劍化作柔水，透過指縫，點點滴滴的落在自己的玉顏上，“春水生潮?！睆垯C有些呆滯的說出這四個字。

　　妙雨自胸口拿出一條絲巾遞給張機，“擦擦吧?！?p>　　張機接過絲巾，擦拭掉臉上的水跡，這次突然出手，是為了印證心中的猜想，此刻得到了證實，就沒有繼續(xù)交手的必要了，“師姐何時來此的？”

　　妙雨微微道：“初來沒多久，此次為成全鹿王殿下而來，機緣使然，借助天陽解凍，成就了這春水訣的春水生潮。”

　　一陰一陽之謂道，陰陽生四象，道門沿襲至今，分為少陽玉機，太陽真武，少陰問水，太陰幽冥，龍虎山乃玉機一脈，青城山是真武一脈，因天地陽顯陰藏之道，少陰問水，太陰幽冥兩脈顯為人知。

　　老子曾言上善若水，幾近于道，問水一脈由此而來，門中問水訣又分為春水、秋水，春水生潮、秋水驚瀾，代表問水訣的最高成就，其中春水訣被列為禁術(shù)，主要是因為在修練過程中，需要特殊的方法才能突破關(guān)鍵的瓶頸，這個瓶頸決定了是魚還是龍。

　　鹿王李易乃是先天元氣勝極之人，只有借助他的身體，才能讓天陽解凍，進而領(lǐng)悟春水生潮，“殿下知道這事嗎？”

　　“我對殿下而言，不過是個破壁試用的侍女，不足以讓他掛懷記心，這也是我來見你的原因？這是道門家丑，我想師弟也不愿公之于眾吧？”妙雨道。

　　“師叔為何這樣安排？”張機不解道。

　　“作為晚輩，不應該質(zhì)問長輩的決策，莫非師弟也覺得師姐不該存于人世？”妙雨輕聲問道。

　　張機有些無奈的看了眼妙雨，轉(zhuǎn)過頭望向亭外垂若珠簾的春雨，“我無權(quán)決定師姐的生死，少陰問水也不歸龍虎山管轄，師姐問邢也當在秋水處，我前來途徑洛神臺時，斷了一卦，上巽下坎中孚之卦，風生水起想來應在師姐身上了。”

　　妙雨微微一笑，“師弟乃是道門百年罕見的天機玉子，身負道門至寶，五行丹心劍，乃是有緣問道之人，和師弟相比，我不過是個性花綠柳，有朝一日師弟若替天行道，日月之下哪里還有我的喘息之地？”

　　張機并非不喜妙雨，只是春水訣被列為禁術(shù)，自有被列為禁術(shù)的原因，突破瓶頸之法，只是其中一個原因，問水一脈都是女子，天生與水為伴，修練有成之人，便如洛神降世，秋水圣潔殺伐，雖有仙顏，更多是讓人自行慚愧，難生褻瀆之心，春水則不同，修練有成，會將女性陰柔的媚性展現(xiàn)的淋漓盡致，眼下妙雨領(lǐng)悟到春水生潮，加上被春水訣粹煉出的一身媚骨，若有心妖顏禍亂，其害遠在高絕的功法之上。

　　這其中的弊端，張通并非不知，對于長輩的決策，張機也只能聽之任之，“師姐過譽了，對于長輩的安排我無權(quán)干涉，我此次前來是來尋找殿下的，師姐可否帶路？”

　　“是為了兩樁婚事吧？”妙雨淡淡道。

　　張機想到皇后李嫣就在長生殿中祈福，眼下她是這兩樁婚事的決策人，此事自然不會瞞著她，她與鹿王情同母子，不可能不讓鹿王知道，“殿下莫非已經(jīng)有決策了？”

　　妙雨走到亭心的石桌前，緩緩做下道：“殿下進來天癸降臨，忙于精習陰陽和合之道，暫時不怡被外界事物干擾，娘娘此次為天子祈福，時至清明結(jié)束，師弟可等節(jié)氣清明再來?！?p>　　張機知道今天是見不到鹿王了，本想離開，奈何亭外珠簾雨落，此地就一把雨傘，運功化氣遮風避雨雖然不難，只是在這皇城之內(nèi)如此，就顯得太過張揚了，上前兩步走到石臺坐下，“師姐，洛師叔還好嗎？”

　　“東陽洛水我也好多年沒有去過了，眼下承襲春水訣，更是無顏前去拜會了？”妙雨有些傷感的道。

　　張機看到妙雨神傷，反而有些心疼她，因為最容不下春水這一支的，便是少陰問水一脈的秋水，之所以不容，是曾經(jīng)春水弟子給問水一脈險些帶來滅頂之災，眼下妙雨雖修煉到春水生潮的境界，仍是為道門難容，現(xiàn)在又淪為破壁侍女的身份，更是不能為外人所知，這是皇家歷來的規(guī)矩，“師姐，師叔如此到底何意？”

　　“太陰幽冥現(xiàn)世?！泵钣甑f道。

　　張機聞言大驚，望著亭外雨打的嬌花，思索一時，一臉愕然道：“天狼府塌陷，莫非……”剩下話實在沒有勇氣說出口。

　　妙雨苦笑了一下，“我眼下的身份，只是一個臨時服侍枕席的侍女，對于外面的事，和聾瞎之人無異，太陰幽冥現(xiàn)世，也是師叔告知的，但也僅限這幾個字，想來張玄師伯應該有所覺察吧，畢竟觀星臺距離天狼府不遠？”

　　張機搖了搖頭，“事發(fā)之時，我和師父都在觀星臺上，關(guān)注更多的是鹿王府?！?p>　　妙雨媚人的眼瞬，閃動了幾下，“哦……不過，這些對我而言也沒什么意義，對了，師叔讓我轉(zhuǎn)告你，為了道門，我的身份還請師弟保密，入宮以后，師弟是我第一個以真容相見的人?！?p>　　張機沉思半響，點了點頭，接著二人都陷入一陣沉默，互看對方身后的飛雨，耳畔皆是雨打風吹之聲。

　　或許是太過無聊，妙雨伸手從身后，抓來一把雨水，在掌心化成一朵盛開的蓮花，遞給張機。

　　張機愣了一下，伸手接過，二人交替之間，水蓮變成了冰蓮，妙雨見此嫣然一笑，伸手拿過一旁的油傘遞給張機道：“師弟路遠，我今日無事，就讓我靜待雨停吧?！?p>　　張機伸手接過油傘，起身緩緩打開，看了眼手中的冰蓮，緩緩走出時雨亭。

　　剛剛走入雨淋之地，手中蓮花化成柔水，順著指縫溜走。

　　張機駐足，幾個呼吸后回頭道：“殿下待你還好嗎？”

　　妙雨嫣然一笑道：“他是個很有趣的人?！?p>　　張機聞言點點頭，執(zhí)傘朝著長生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