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時分呂文睿來到煙雨樓,看到樓內(nèi)不少姑娘三三兩兩立在樓道廳中閑談,十有八九面無粉脂,披頭散發(fā),松衣簡裝,顯得格外清冷。
呂文睿想起眼下煙雨樓還處在禮部征用期間,花魁選舉時的繪畫和詩文,都已經(jīng)轉(zhuǎn)到姻緣閣中展出,不少姑娘眼下還在雀舌茶樓中端茶倒水。
花無驕陽相照,自然難有榮光。
順著梯道,直奔沈良所在之處,來到門前,看到室內(nèi)好不熱鬧,十幾個姑娘盛裝鮮衣圍坐廳房中,見自己前來,紛紛揮手打招呼。
呂文睿走近幾步來到內(nèi)室,看到沈良、阿嬌還有易水柔三人,坐在窗口的方桌前飲茶賞景。
不遠處一個光頭和尚正在作畫,和尚對面站著一個搔首弄姿的姑娘。
僅看和尚背影,呂文睿就猜到是青木,也只有他的手,能招來這么多甘心等候的姑娘。
“儒少要不要借此機會附贈詩文?”阿嬌打趣道。
青木聽見阿嬌喊話,回過頭朝呂文睿微微一笑,單掌立在胸前行了一個佛禮,便轉(zhuǎn)身繼續(xù)作畫。
呂文睿走到方桌前,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與沈良面對面,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窗外的殘紅,“沒擋住各位賞景吧?”
“儒少身上的書香,可比窗外的風(fēng)景秀麗多了。”阿嬌嫣然一笑道,然后又白了一眼沈良。
呂文?;氐溃骸鞍晒媚镔澴u了?!?p> 阿嬌看著呂文睿面如春花道:“儒少你太客氣了,以后叫我阿嬌就行,姑娘姑娘的多見外?!?p> 呂文??吹某?,阿嬌如此,擺明是針對沈良的,抬眼看了下沈良,見他露出一個會意的笑容。
“那個……沈兄我是來找你的?可否借一步說話。”呂文睿道。
沈良趕忙道:“好,好。”起身向著室外走去。
呂文睿跟著起身,朝著三人行禮后,出了房間。
剛來到門外,就被沈良拉著向外走去,“走,出去透透氣?!?p> 二人來到朱雀廣場上,天色已經(jīng)昏暗下來,一切漸漸被夜色籠罩。
二人漫步在朦朧的夜色中,呂文睿反而不知道該怎么問?畢竟自己和陸昕的事,是兩人私事,眼下也不便外人知曉。
“儒少,你是真找我有事,還是借機幫我解圍?”沈良問道。
呂文睿想了下說道:“沈兄,陸姑娘現(xiàn)在身在何處,我想找她問點事?”
沈良面露為難之色,“儒少,只怕你來晚一步,半個多時辰前,我從龍隱寺接水柔姑娘入城時,在城門外正巧碰上左宗主一行離開,陸昕姑娘就在其中,想來是回天道宗了。”
呂文睿聽到陸昕是真的走了,今天的舉動就是在向自己告別,有些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心中升起難言的失落和相思。
沈良見此問道:“文瑞老弟,你……你找她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這天道宗外人雖不能隨意出入,但是我沈家在江南還是有些名聲的,幫老弟帶封書信或捎句話給左宗主,還是能辦到的?!?p> 呂文睿知道陸昕的辭別,不是一封書信能解決的,暫時不想欠沈良這個人情,“哦……也不是什么要事,就是她上次也算因我負(fù)傷,一直沒機會去表示一下,心有愧疚,之前尋找水柔姑娘,就忘了這件事,傍晚突然想起,就過來問問,順便看看水柔是否找到……人既然走了,等以后有機會再當(dāng)面致歉吧。”
沈良有些不好意思道:“都是因為我,耽誤了儒少,不過你放心,陸姑娘這事我一定放在心上,一旦有消息,我第一時間通知老弟。不瞞你說,我眼下又遇上了麻煩,還要辛苦老弟?”
呂文睿皺了皺眉,“沈兄,水柔姑娘不是找到了嗎?還有什么麻煩?。俊?p> 沈良搖了搖頭,“水柔姑娘是找到了,可是她對花魁并不感興趣,對賞金也不感興趣,對于面圣之類的就更別提了,若不是將青木一起請來,這姑奶奶根本就不出龍隱寺?”
“怎么……她……她和僧少好上了?”呂文睿驚訝問道。
沈良忍不住笑了下,“儒少你真幽默,不瞞你說,水柔姑娘在龍隱寺,請求青木念經(jīng)超度祭奠亡母,心中感激青木,才同意隨青木來此,我付出的代價就是在新版的《百花錄》上讓出一成,人雖然來了,可眼下這個態(tài)度和不來也沒什么區(qū)別,你智計過人看看能不能幫我想個辦法?”
“你是讓我?guī)湍阏衣雇醯钕掳??”呂文睿直言道?p> “不愧是儒少,一言動破真機,眼下也只有這一條可走了,這事老弟若不幫忙,我就的去刑部大牢提前挑個房間了!”沈良苦著臉說道。
呂文睿決定探探沈良的底,面露為難之色道:“沈兄,此事不是我不幫忙,殿下現(xiàn)在人在皇城長生殿中,此事你求我,還不如求玉少?”
沈良嬉皮笑臉道:“儒少真是文曲星下凡,一猜就中,我求你就是為了這事,畢竟我和玉少確實沒什么交集?!?p> 呂文睿伸出手指,在半空對著沈良連點十幾下,“我現(xiàn)在都頓覺詞窮,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金少的機智!”
沈良一臉無奈的苦笑道:“這對儒少來說是幫忙,對我來說是救命,我不挖空心思也不行啊?你要想罵,就罵出來吧,這樣才更像兄弟?!?p> 呂文睿頓覺無語,“可我和玉少也不熟???”
沈良道:“可儒少和世子軍少熟啊?!?p> 呂文睿伸手搗了沈良一拳,“我現(xiàn)在對沈兄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你這牽線搭橋的功夫,只怕連梅娘都要自愧不如?!?p> 沈良故作吃痛,伸手捂著胸口,“儒少乃是涌泉相報之人,今后世子府的酒我管夠,當(dāng)然老弟你那份自然也少不了?!?p> 這一下呂文睿是更加佩服沈良了,事到如此還不忘結(jié)交李寧,不知這是順手牽羊,還是有意而為?“沈兄,你確定這樣,水柔姑娘就能接受你的要求嗎?”
沈良抬頭看了看滿天星星,沉思一時,言辭真切道:“文睿老弟,說實話,我也沒把握,眼下我只是從青木那里得知,水柔姑娘很在意鹿王做的那幅畫,對于商人而言,風(fēng)險和徒勞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不敢去嘗試,說白了,就算水柔姑娘最后還是不同意,我沈良也并非無計可施,最多向張大人承認(rèn)自己無能,盡人事,聽天命,眼下人事未盡,豈能言棄,眼下若就此退卻,這一退此生就難再言勇了,如此也不配金少這個稱呼,這就如旅人行路,多走一截,就多看一道未知的風(fēng)景。”
呂文睿被沈良言詞所感,也不由的抬頭看了下漫天的群星,進一步領(lǐng)會到‘盡人事,聽天命’的真意,轉(zhuǎn)頭看向不遠的觀星臺,“沈兄,你為何不讓僧少出面,其實他或許更了解玉少?”
沈良搖了搖頭,“高處可以向下俯瞰,低處登高就少不了要獻媚,龍隱寺這個名字的由來,儒少也不是不知道,佛道之爭由來已久,如今道門如日中天,此事求他不得?!?p> 北朝時期有兩大宗門,一個是江南的天劍山莊,另一個就是永安的大威天龍寺。
在南軍攻關(guān)中時,大威天龍寺助力北朝皇室,南軍破關(guān)后,天龍寺遭受毀滅打擊。
原本天龍寺中有般若、金剛、羅漢三大堂弟子,數(shù)以千計,外加俗家子弟,不下萬人,塔林廟宇盤踞整個天都峰,為秦嶺第一山,寺中香火鼎盛,跑馬點燈,聚集各國游僧。
天啟年間曾有十方佛會,除本土九州高僧外,吐蕃、天竺、大食、波斯及龜茲、疏勒等西域諸國高僧匯集,一時勝景天下無二,千般勝景,在鐵蹄之下,高堂廟宇盡為瓦礫,福盛轉(zhuǎn)瞬化蒼涼,聞著駭然,見者悲心。
破城之時,因寺中來自龜茲的圖澄大師,暗中協(xié)助南軍,南武帝念其恩典,將大威天龍寺改名‘聾隱寺’,交付圖澄管理,意為不許參與任何勢力,遮耳閉幕一心向佛,傳旨之日,鹿王暗中將‘聾’改為‘龍’,武帝得知,也就一笑而過,鹿王府的火雄乃是圖澄首徒,自西域隨行而來,念及此恩,主動入王府為奴。
天龍寺眼下除了殘垣斷壁,原本的三堂只剩參習(xí)佛法的般若堂。
自圖澄大師返回西域后,圖澄的另一位弟子悟色,出任寺中住持,悟色的徒弟青木,為般若堂長老,寺中僧人僅有百十人。
如今的龍隱寺被眾人知曉,都源于悟色和青木師徒二人,悟色被眾人皆知原因,不是因為高深佛法,而是來自悟色繪制輕身妙女肖像。
出自悟色之手的輕身妙女肖像,雖有真體,無一真容,面目皆繪制成仙魔神佛,魑魅魍魎的樣子,而青木所繪制的麗人圖,比起他師父悟色的杰作,可就斯文儒雅的太多了,二人畫作一俗一雅,都備受世人熱捧珍藏。
佛門凋零至此,又遇上這樣一對玩世不恭整日出入煙花之地的師徒,龍隱寺也被世人暗中稱為不凈宗,眼下青木若去拜訪高高在上的道門,確實是高攀。
呂文睿一臉慚愧道:“沈兄就當(dāng)我剛剛是胡言了,對了……水柔姑娘知道阿嬌的身份嗎?”
沈良搖了搖頭。
呂文睿見時日不早了,“距離花魁出爐,只剩下明天一日了,你先把酒送到我那里吧,不過……事情成敗與否我可不敢保證,你要有個打水漂的心理?”
沈良伸手拍了下呂文睿的肩頭,“儒少說這句話就見外了,咱們盡力而為就是,走我陪你去雀舌茶樓。”
當(dāng)晚呂文睿拉著兩車酒水進了呂府。
回到閣樓,看到薇婷正坐在自己書房中看書,見自己進來,慌忙將手中書本塞入袖中。
呂文睿不知她又搗什么鬼,問道:“婷婷,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
薇婷神情略顯慌亂,“哥,你說嫂子今晚還來嗎?”
呂文??嘈σ幌?,“應(yīng)該會有好一段時間不來了,聽沈良說,她回江南了。”
“怎么這么突然,我……我還等著今晚和她聊天呢……”薇婷有些難過的說道。
呂文睿也有些神色黯然,不由的看了下不遠的床帳,“婷婷,夜深了,早點去休息吧?!?p> 薇婷點了下頭,起身時,不小心將剛剛藏在身上的書本,掉落在地,呂文睿順手撿起,看到《百花錄》三個大字,抬眼見薇婷,面頰緋紅,頓時狐疑?
正要翻看其中內(nèi)容,被薇婷伸手搶過,抱在懷里,垂首道:“這個……這個是嫂子今日進門塞到我懷里的……哥,我困了……先去睡覺了?!?p> 呂文??粗鴿M臉羞紅的薇婷,匆匆如賊鼠一般,溜出書房,猜到那書定是表里不一,想到陸昕給她的,定不會是什么好書,在回想微微剛剛的樣子,也猜到了大概,于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走到榻前,解去衣衫躺在床上,隱隱還能聞到陸昕身上殘存的體香,獨自沉吟道:“無意春自來,有意待春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