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4年,仲夏
爐山內,一座小山的山腰處,建有一方木質結構的小院落,四間房加一個小院子,有種鄉(xiāng)野農(nóng)舍獨有的古樸平凡。
柵欄上爬滿碧綠的爬山虎,青草點綴滿了院外的平坦土地,一株葫蘆藤攀梁繞柱,在午間的熾熱陽光下,慵懶的伸展開藤葉,蜻蜓黃鳥自然是不客氣的落葉歇息。
忽有幾只云雀做驚鳴狀振翅林梢,偏偏而舞,嘰嘰喳喳吵的柵欄外的桃花李花落如下雨,紅粉與月白交織,有得幾回聞?
尋花望去,院落柵欄外,種有三桃兩李,可能是受爐山異變的影響,這桃樹李樹粗略估計竟有六七米之高,粗壯的更是需要兩人才能合抱一圈。
此時雖是夏季,桃花李花卻開的鮮艷奪目,沒有任何的枯敗之色。
三棵桃樹毗鄰而種,從高處看,三樹桃花也就連成了一片嬌艷欲滴如女子面的紅粉花海,而兩株李樹亦是緊鄰著的,兩樹李花白的就像冬日的雪,毗鄰桃花海,李花就是海上月白的浪頭。
紅粉桃花與雪白李花相擁盛開,樹高且花開絢爛,兩樹之花若垂天之云,別樣低垂的天幕將一方院落蓋在下面。
這一景象讓人見之難忘,心中留下一抹風景。
簡簡單單的院落布局,花云覆蓋下,也另有一種別致的出俗意境。
此刻,左側被一片桃花籠罩的小屋內傳出話語急促的新聞播報聲,是女聲,吐字清晰。
“近日西南府編號西南001的城外生命區(qū)爐山城局勢緊張,危險程度持續(xù)走高,其城內及周邊動植物的生長為第六次天地大異變后,大自然近三十年里最劇烈的異變生長,現(xiàn)在讓我們接線現(xiàn)場記者,一起看看現(xiàn)場情況。”
隨后另一道帶有一定慌張與凝重的男聲道:“主持人你好,目前爐山城內局勢暫不清晰,不過近日來爐山的異變節(jié)奏似乎比以往快了許多,自四個月前政府與天官組織主導爐山事宜后,目前,又有多方勢力介入爐山局勢,其包括王朝集團、道門、傘門與古武道等異能者勢力……”
木屋內投影器的畫面閃爍著,陰暗里,映于屋內的人和物上的光跳轉不定,刺的人雙目微瞇,房間由于窗少又小的原因,更導致屋內黑暗。
若不認真去看,或借助光明,連屋內西北角的床上陰影中躺著一個人都難以察覺。
而準確的說,躺著的是一位已是腐朽之軀,介于昏迷與半醒間的女性老人。
投影器傳來關于爐山的重復播報,似是因此擾到了老嫗,她拿起遙控器,緩緩抬起對著投影器按下了關機鍵。
她別過頭,看著若樹洞般大小的窗戶,嘴里聲音微弱的喃喃自語,“山醒了,有人要覓食了罷了,做再多,也沒用,只是啊……”
她聲音幾至不可聞的說完話語,“你醒了,帶著理想回來了嗎?是要回家了嗎?苦了我的孩子……”
“政府?王朝集團?麥夫卡,永遠都是個愣頭青,總統(tǒng)一生無錯,你就會添亂……”
老人斷斷續(xù)續(xù)的自說自話,她的眼角滑落幾滴渾濁的淚水,在他的記憶中,曾經(jīng)的爐山很是祥和,她也曾子輩侍奉,看子勞作,與媳說些婦家話。
而且老人似乎對政府與王朝集團很不信任,說起政府與王朝集團時,語氣極為的冷漠。
就這樣,老人在不滿的自語中,聲音逐漸小去,最終只有微弱的鼻息,微弱到幾至不可聞。
……
今日午后時分細雨綿綿,天空都是陰暗了下來,更有悶悶雷聲響起,有那大雨將傾盆的架勢。
在距離小木院約莫十來里處的一座山坳中,亦是樹木異變,山石怪異的景樣。
在這片如原始叢林的山坳里,幾十數(shù)百米高的大樹櫛比鱗次,水桶般粗大的藤蔓繞樹挽石,攀巖附壁,加之陽光照射度有限,讓得整個山坳陰森可怖,幽寂黑暗。
此時,正有一名少年人奔跑在這片山坳老林里,少年穿著黑色休閑褲,內穿一件白色短衫,外穿一件米色外衣,背著一個黑色布包,左腰挎一把獸皮作鞘的小臂長短刀,右腰系有一個鼓鼓囊囊的麻布小袋。
少年衣褲敷有泥土,想來是奔跑途中弄到的,他瞧著像是林間打獵慣了的,奔跑起來動作敏捷,每一次跨越障礙時的動作干凈利落,奔跑良久,他仍呼吸有序,面色如常。
片刻后,少年翻過幾棵倒地的樹木,又越過一條溪澗,最終停步在一堵似鬼面的猙獰峭壁前,仔細看,這些峭壁鬼面其實是九棵巨大的樹木組成的。
這里的陽光透射度依舊不高,空氣中還漂浮著許多的光點粒子,密密麻麻的,所幸發(fā)出光粒子的微光讓這里的不那么黑暗。
借助著這些光粒子,此刻,才算看清了少年的容貌,少年身形清瘦,容貌只能用那秀氣形容,嘴唇薄薄,眉如晚山,目似燦陽,含義淺淺。
當下少年的額頭與遮耳長的黑發(fā)上沾滿了汗水,看得出他先前趕路匆忙,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一刻都不能耽擱似的。
雖然少年的身體素質極好,不過若是人群中瞧著他,減除其腰挎的短刀后,僅穿著一身閑適衣褲站在人群中的少年會極不起眼。
少年唯一與眾不同,或者說脫離常人的就是他的雙眸,至少表象上是這樣。
此刻少年的一雙黑眸內似有星芒內蘊其中,明亮燦爛,在這密林陰影里,當少年扭頭查看四周的黑暗時,雙眸內竟有一抹金光閃爍。
臨近所觀,少年此時的雙眸竟然呈現(xiàn)淡淡的金色,發(fā)著微微的金光,每顆眼球都像一顆小太陽,給人溫煦的光感。
“嗯?奇了怪哉,今天這里竟然沒有火狼守護?”少年疑惑自語。
以往他來這里,可都是有著幾只最低階的異變生物火狼盤踞四周的,類似一種趴窩的意思,全然將這片峭壁地域當做了自己的領地。
今天來一路順遂,沒有半點的阻礙,嵇宣心里有些疑惑,不過當日還有要事要做,也管不得這些了。
當少年心中起念,再觀他的雙眸,金色隱去,眸子是那正常的黑眸,表現(xiàn)的又與常人無異。
少年名叫嵇宣,今年十八,沒有讀過書,但識得一些字,以前是這爐山境內為數(shù)不多的守山人,兼職獵人,至今年,更是成為了唯一的爐山守山人。
用他的話說,就是這個行業(yè)沒有了競爭,以往是一堆人混口飯,現(xiàn)在好了,他一個人吃一鍋飯,即使如此,對于他的生活還是改善不大。
其實同行都走的走,改行的改行,嵇宣也想要走出爐山去,只是他擰不過奶奶,只能繼承著父親的職業(yè)。
要說是不是守山人這份工作很難,那倒也不是,現(xiàn)在的守山不同舊時代的護林,守山人就只需要監(jiān)測山脈,然后定期向直屬的城外生命區(qū)傳輸回一些山脈的基本信息,至于山脈里的植物或是動物已經(jīng)不在如同舊時代處于他們工作的保護范圍。
可是輕松的工作也代表了低薪的收入,入不敷出是嵇宣改行的最大原因,守山人帶來的收入根本攢不夠救治奶奶的醫(yī)藥錢。
有時嵇宣會坐在房頂上,很多次看著蒼茫星空時,嵇宣為前途,也為奶奶的救命出路迷茫不已,不過他雖然羨慕網(wǎng)絡上的那些高薪工作,但是他更明白當下需要的是自己努力攢錢,否則每日哀愁無異于讓奶奶等死。
嵇宣內心明白即使是這舊社會秩序崩塌后的新時代,雖然有了很多改變自身命運的方法,但嵇宣也不得不承認,金錢仍能驅使很多東西,仍能讓人達到許多目的。
在嵇宣的了解中,即使是人類中最強大的異能者,他們的成長也離不開諸多資源的幫助,而那些資源哪一項不需要金錢?
事實雖然如此,嵇宣卻不認這個道理,他內心一直告訴自己,他生來不是為了庸碌一生,他勢要醫(yī)治好奶奶,也要像山脈里的獸王一樣,一怒山林震,一嘯群獸驚。
自己是可能一輩子都成為不了那些個坐著就賺錢的精英人士,但異能人之路,我嵇宣不是沒有機會踏上。
而且奶奶經(jīng)常告訴以一句古人的詩激勵他: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嵇宣相信,遲早有一天,他會擁有屬于自己的一片遼闊天空。
‘千山萬壑,志滿山河’是嵇宣為提醒自己不向命運低頭而題的座右銘。
此時嵇宣收起疑惑,看著面前的百米高樹壁,藤蔓在這堵巖墻上交織出九個清晰可辨的巨大鬼面,嵇宣估計著每一個鬼面的直徑都約有個一二十米。
樹壁兩旁的山體同樣平直且高,如被一刀劈砍而成。
嵇宣伸手一抹山體,搓了搓手指,山體表面濕潤,長滿了青苔,與以前一樣,想要攀登越過,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嵇宣看著這堵樹墻,思緒想到了墻后的那些詭異,只不過片刻后,他還是打消了心里的疑慮,堅定了早前的念頭。
那封幫助自己了解爐山異變的留信確實來的蹊蹺,不過自己當下也只能是選擇相信,搏上一搏了,其他的,等自己出來后再說吧。
看著樹壁,嵇宣雙手合十低頭,喃喃重復道:“洪福齊天,洪福齊天……”
直起身后嵇宣來到巖壁下,扒拉開一叢等人高的野草與滿地落葉,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僅容青年人爬行的熟悉巖石小洞,嵇宣搖搖頭,這山洞終年到頭都是黑布隆冬的。
下一刻,他沒有猶豫,心念起,眸含金光,再望向石洞時,其內的黑暗已弱了幾分。
嵇宣雖然身體素質不錯,不過卻長的不算高壯,整個人算是屬于清瘦一類的,所以他爬行時,并不覺得石洞如何的逼仄。
這個石洞不算太長,嵇宣曾經(jīng)粗略估計過,約莫只有個二十來米,他只用了不到一分鐘就爬到了盡頭。
石洞的盡頭嵇宣一樣來過,是另一段可容低頭站立,卻連轉身都會碰到墻壁的通道。
嵇宣每次走到這段石道都覺得不自在,實在是這通道逼仄的同時又太過詭異了。
置身這個狹窄的通道里,嵇宣嗅了嗅,連忙伸手捂住口鼻,內心嫌棄道:“還是和以前一樣臭?!?p> 即使嵇宣及時蒙住了口鼻,可他還是有一股干嘔的沖動,實在是這里的味道太沖了,比那糞坑污水潭還要讓人破防。
嵇宣收起眸內金光,他以前來這里時,嘗試過金光,卻發(fā)現(xiàn)效果還不如普通的手電。
隨后他從背包里拿出一只手電筒,打開后,眼前景象一覽無余。
一條狹窄逼仄的小道,如同網(wǎng)絡上看到的更古時代墓穴的墓室主道,只不過在嵇宣眼中,兩者都是一樣的讓人害怕,陰森可怖。
這條狹窄石道的道路彎彎曲曲,石壁坑洼潮濕,而且最讓嵇宣難以理解的是,石道的頂部還一直往下滴著一種紅色液體,紅如鮮血,卻沒有血腥味,并且這種液體還很粘稠。
液體僅是從石道頂部往下滴的過程就需要數(shù)分鐘才能完成,真是怪哉至極。
石道兩壁還每隔一米一就刻有一副長九米九的壁畫,共十二副,當初嵇宣初次進入這里,還沒走到盡頭就被這些壁畫嚇得轉身就跑。
實在是這些壁畫所繪內容太過神鬼怪異了。
只是過后回了家,嵇宣坐在臥室內,細細思量了許久,越想越不甘,他鉆牛角尖的認為自己發(fā)現(xiàn)的肯定是一處舊時代之前的古墓。
那時恰逢爐山地域呈先后順序的開始了最初階段的異變,嵇宣見識過后非但不怕,還單純的覺得,異變嘛,天生地生植物動物都生,那誰說古墓就不會發(fā)生一些沒危險的異變呢?
財迷心竅的少年人,當時一心認為古墓里的寶貝賣了能夠換不少錢,他得了后豈不是就成為了有錢人,那樣他就可以帶著奶奶去到最好的生命城里治病與生活了。
即使在這個時代,有些收藏家為了得到這些舊時代文物仍愿意豪擲千金,這也是嵇宣第二次探秘石道的原因。
可是嵇宣心里也有點不安,實在是這石道太過瘆人了,繞是有金錢誘惑,他當時還是做了十來天的自我催眠,每天腦子里想著的都是古墓,寶貝與錢,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詭異,甚至最后魔怔的有幾天睡著后做夢都避不開這條通道。
然后某一天他終于下定了決心行動,做準備工作時,他還翻看了一本黃歷特意挑選了個吉日出發(fā),當時他眼角含淚,在樹洞前無奈長嘆,金錢果真強大。
只是最后結果讓他愣了許久。
石道盡頭并無古墓,而是連接著一個山洞,山洞里也并無它物,只有一個波光粼粼,折射瑩白光彩的水潭,水潭里又只有一株怪異至極的九瓣九色的蓮花,看那蓮花模樣,是那碗狀重瓣類。
除此之外,石洞里別無他物,這結果一度讓嵇宣心境悲涼。
而嵇宣之所以對這石道壁畫的長寬間距如此熟悉,便是那時忍著折磨與害怕拿尺子計量得出的。
因為石洞里不是古墓后,他就把主意打到了壁畫上,總覺得這些壁畫總該是什么價值連城的寶貝。
只是一番刀撬摳挖都沒用后,嵇宣只能無奈放棄了。
這條看著像是天然形成的石道里除卻坑洼,潮濕,逼仄與空氣稀薄外,空氣中還泛著一股難聞的腐爛氣味。
就像石道里擱放著不少具炎日下剛腐爛不久的尸體,即使嵇宣已經(jīng)走過石道數(shù)次,這個味道依舊讓嵇宣每次都聞之作嘔。
嵇宣手掌稍微用力,口鼻捂的更嚴實了一些,他認為自己一向對環(huán)境的適應力還不算弱,可在這條小道里嵇宣承認自己敗下了陣來。
忍受著石道的糜爛腐臭,嵇宣不敢做停留,他快步躬身前行,只想馬上離開這條折磨人的石道。
氣悶、干嘔、路滑、腰酸無時無刻不在催促嵇宣腳步快點。
嵇宣躬身在石道中快走,大略掃過了兩面石壁上刻著的巨幅壁畫,目光不多做停留,一是石道腐爛味太重,此時似乎還加重了,二是信封提及的希望還在前面的石洞里。
不過嵇宣初時鼓著膽子撬壁畫時,曾每一副都看過,壁畫所繪盡是各種妖魔鬼怪,或九頭巨蛇吞山噬岳,蛇身下殘肢斷臂,鮮血染紅大地。
又或是一頭類猿生物腳踏赤紅色的大地,地面上火焰沖天而起,天穹彌漫著硝煙與黑霧,類猿生物仰天怒吼,雙手里分別握著一根巨矛和攥著一個人。
又或一巨禽坐在車架上,抬著它的是牛頭與馬面,街道兩側的又皆是骷髏人。
諸如此類圖共有十二幅,每幅畫都長九米九,寬一米一,所繪內容皆是末日之景,妖魔之圖。
想到這一路的‘景色’,嵇宣由衷覺得自己內心強大。
因為無論是峭壁外那嚇人的鬼面樹,長著鱗片的似蛇藤蔓,還是石道中的血色液體,又或是這十二幅妖魔鬼怪圖。
嵇宣相信如果有人誤入此地,處在這兩種環(huán)境中,僅是這些東西的其中之一出現(xiàn)就能讓人陡生懼意,脊背發(fā)涼,無論前面是金山還是銀山,只會心中退堂鼓擂的搖晃心神。
嵇宣慶幸自己渡過了那種恐懼期,如今在面對這些事物,已經(jīng)不在那么恐懼,能以一種平常心面對。
不過記得一年前爐山剛開始異變之時,嵇宣也是受足了磨難,每日與恐懼做伴,那時每次進山都要心中默念‘洪福齊天’來加油打氣。
特別是一年前的某一天清晨,嵇宣進山打獵恰好趕上了異變,只是一個彎腰檢查陷阱,還未起身就通過胯下看見了背后的異樣,他起身后,整片林間地面都升起了數(shù)不清的米粒大小的海藍色光粒子。
當時看到這突兀出現(xiàn)的不明現(xiàn)象,嵇宣滿眼驚駭與不可置信,他站起身,環(huán)顧四周,幾個呼吸而已,四周入目所見是一股股的海藍色的霧氣,霧靄氤氳,光粒子彌漫樹木花草間,他周身樹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拔高,花草更是變得大如臉盤,而且還在持續(xù)生長變大中。
當時受這突兀出現(xiàn)的異像驚嚇,時年僅十七的他本能反應下向著原路拔腿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念叨網(wǎng)絡上學來的九字真言。
回憶起當時雙目噙著淚,胸口劇烈起伏,臉上驚恐怎么都消不下去的模樣,此時的嵇宣也不覺得如何丟人,第一次經(jīng)歷異變嘛,沒經(jīng)驗,不丟人。
收回思緒,嵇宣加快腳步,約莫半個小時后,已至盡頭,一片微光映入他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