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喻文景的協(xié)助下,三人很快拿到了由磧西節(jié)度使府監(jiān)軍大使以及蔥嶺守捉使簽注的去于闐軍(鎮(zhèn))胡弩鎮(zhèn)報到的通關文牒,文牒是喻文景隨身攜帶的,估計有一大摞,不是為了方便辦公,而是為了上下其手。
如同其它文牒一樣,其首尾的紙面較厚,大致呈黃褐色,里面疊成好幾張的淡褐色薄紙自然寫著“茲有疏勒鎮(zhèn)蔥嶺守捉城府兵楊承恩、楊守瑜、孫秀榮三名,籍貫如何,年齡如何,有何來歷,將發(fā)往于闐軍胡弩鎮(zhèn)戍邊,繼續(xù)充任府兵一職,攜帶何物,幾日出發(fā),幾日前必須抵達,如果延遲抵達,則要接受何種懲罰等等”。
這張文牒非常重要,若是沒有這張文牒,孫秀榮三人就只能逆著徒多河向上游走去,最后抵達胡弩鎮(zhèn)所在的玉河(喀拉喀什河),兩條河流之間有驛道相連,這是人跡罕至的一條路,除了馬賊幾乎沒有人走過,當然了,這條路要比北上回到昆侖山北麓以及大漠南緣的疏勒鎮(zhèn)、于闐鎮(zhèn)近得多,但也兇險的多,路途的時間幾乎無法有效控制。
但如果走蔥嶺-疏勒鎮(zhèn)-于闐鎮(zhèn)-喀拉喀什河-胡弩鎮(zhèn)這條路,路程長達兩千里,按照此時大唐府兵在西域的行軍速度,在有馬匹的情形下,每日也就三十里,這從歷史上高仙芝千里奔襲小勃律就可知曉。
從龜茲出發(fā),途徑拔煥城(阿克蘇)、疏勒鎮(zhèn)、蔥嶺守捉、瓦罕谷地、小勃律,路程長達三千里,高仙芝等走了一百天才到,平均速度也才三十里左右。
作為安西的老人,邊令誠倒是沒有難為三人,兩千里的距離,只是讓他們在七十日之內(nèi)趕到,當然了,路線也規(guī)劃好了,只能走上面說的那條通途大道,經(jīng)過每一處城池都要讓當?shù)毓俑w章證明你到了此處,并在規(guī)定的時間抵達了,云云。
不過在此時,有一個部族能夠在高海拔、高寒地帶穿行無礙。
象雄部落。
在史籍里,中國人稱之為羊同部落,在吐蕃王朝松贊干布時代已經(jīng)被吐蕃王國滅亡了,不過到現(xiàn)在也只有百年左右,依舊有大量的象雄人不服吐蕃人的管轄,從王國四散逃亡,到唐玄宗時期,整個阿克賽欽、拉達克、帕米爾高原、興都庫什山幾乎都有他們的身影。
他們有的融入到了當?shù)氐乃谔夭柯?、突厥部落,也有的當起了馬賊,有著原始苯教信仰的象雄馬賊在帕米爾高原一帶十分兇悍,這也是蔥嶺守捉城為何將農(nóng)戶全部遷到城里居住的重要原因。
喻文景帶著剩下八名跳蕩營少年備身走了,男兒大丈夫,孫秀榮雖與他惺惺相惜,但也不可能有依依惜別之意。
喻文景臨走之前給孫秀榮他們留下了一匹馱馬,這是一匹焉耆馬與藏馬的雜交馬,毛發(fā)又長又密,十分適應高原高寒的生活,于是就成了三人部分物資的馱馬。
而在解決了自己義子的大問題之后,邊令誠似乎一下松懈下來了,他決定在蔥嶺守捉城多住幾日,作為副使的邊效忠自然趕緊去附近山上打獵,下河鑿冰捕魚孝敬他這位閹人義父。
但在孫秀榮的估計中,由于一年一度的各地守捉使以上的將領、官員要去龜茲城述職,作為北庭、安西兩大都護府以及磧西節(jié)度使轄區(qū)的監(jiān)軍大使,他是不能缺席的,那個場合正是他顯示權(quán)威以及撈取好處的絕佳場合。
故此,孫秀榮認為他最多在蔥嶺守捉城盤桓三日,三日后無論如何就要出發(fā)去缽和州了,而要去缽和州,必走瓦罕谷地!
在喻文景等人離開的第二日,在邊效忠的虎視眈眈下,孫秀榮三人走了,雖然都是犯官家屬后代,但到了此時也接近四十年了,前幽州契丹人、漢人叛軍后代至少誕生了第二代,兩代過去后,舒適的慣性會讓他們忘記以前的遭遇,眼下唯一的要務就是要保住目前來之不易的安定局面。
故此,雖然同為發(fā)配叛軍后代,孫秀榮等人的離開也并沒有掀起大的波瀾,何況他們還是在很早的時間就離開了,這倒是讓邊效忠有些意外。
“早知道如此,讓他們留在此地又如何?”
看著三人在晨曦中沿著徒多河上游(后世塔什庫爾干河)西側(cè)的道路北上的身影,邊效忠不禁安嘆道。
因為,作為悍勇的突騎施人,他對孫秀榮、楊守瑜的武勇也是十分贊賞的,這兩人若是作為他的部下他自然也是十分高興的。
但事已至此也不可能再扭轉(zhuǎn)了,何況還只是兩個還差一年才能當上府兵的少年?
三人四馬,全副武裝逶迤在蔥嶺驛道上,冬末春初的時分正是風勢極為凜冽的時候,從各個方向席卷過來的大風無一例外夾雜著砂石,有時候會將整個驛道全部遮掩住,部分砂石不幸落入衣服里后,那一種徹骨的寒意會讓人真正不寒而栗。
冰凍的徒多河,兩岸連綿的荒漠,遠處的雪上,徹骨的寒意,讓孫秀榮不禁想起了岑參的一句詩。
“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
瀚海闌干百丈冰,愁云慘淡萬里凝?!?p> 作為普通府兵,按照規(guī)矩他們只能配備輕甲,也就是皮甲或木甲,當然了,
家里條件好的也可以配備鐵甲,但這樣的人很少,又按照大唐的規(guī)矩,像鐵甲、蹶張弩這樣的“利器”一般來說還是由國家配置的,大唐初期雖然開放自信,但任由民間配置重武器也是不可能的。
故此,刷上黑漆的皮甲便是尋常府兵的標配了。
對于孫秀榮來說,自從被大赦加入府兵行列后他已經(jīng)給自己配置了一整套裝備,除了前面所說的那些武器,他身上穿的卻是一件后世才有的棉甲,蔥嶺位于中亞古道上,中亞一帶包括安西四鎮(zhèn)在內(nèi),出產(chǎn)物資除了玉石便是棉花了,孫秀榮也置辦了一些,并給自己制作了一件長袍式棉甲。
所謂棉甲,實際上是將棉花壓成薄片后浸濕,再曬干,反復幾次后與鐵片一起縫到棉布里,鐵皮不是到處都有,而是在關鍵部位比如心腹處等有,由于隔著夯得扎實的棉花片,人體也不會趕到特別的寒意,鐵片用鉚釘釘牢,孫秀榮無法取得銅塊,只能用容易生銹的鐵釘代替。
當然了,后世棉甲主要是為了應付火器才出現(xiàn)的,但它對于弓箭、刀槍還是有一定的防護力的,主要是皮甲穿戴起來太過麻煩,他父親給他留下了一套刷了黑漆的皮甲,他也帶著,其中有皮盔、皮頓項、皮護肩、皮護膊、皮護腰,而主體甲胄則是用大量的小長方形小皮甲塊用麻繩綴連起來的,極容易損壞,防護力也著實堪憂。
至于腳面上,則是一雙烏皮靴,皮具大多是駱駝皮,少數(shù)部位用的是牛皮。
孫秀榮目前除了皮盔、烏皮靴繼續(xù)戴著、穿著,剩下的都在他那匹十歲的栗色馬身上馱著。
他父親成為府兵之后,按照規(guī)矩便有了五十畝免稅田,就是靠著這五十畝免稅田多出來的糧食買賣他家才能制備齊這些裝備,他父親去世后,由于當時孫秀榮尚未成年,八成的田地又要被官府收回去,他只能留下兩成,也就是十畝的“永業(yè)田”,當然了,一旦他成年了,還可以向官府申請另外四十畝田地。
眼下,他、楊家的田地剛剛種下不久,但卻不能看著它們茁壯成長乃至收獲了,像這樣的情形,當他們抵達胡弩鎮(zhèn)后,當?shù)剀姳墓锢飺芨锻葦?shù)目的田地給他,這一點,大唐做的非常好,當然了,孫秀榮在這里種的是小麥,到了胡弩鎮(zhèn),便只有青稞了,產(chǎn)量也完全比不上。
雖然三人都是府兵(楊承恩今年四十八歲,按照規(guī)矩,府兵到五十五歲才能退休),但走在這蔥嶺古道上并不安全,于是楊守瑜的物品全部駝在喻文景送的那匹雜交馬身上,而他則全身穿著皮甲帶著武器走在最前面,實際上就是作為偵騎存在。
在大唐,就算是作為步軍的府兵也是有馬匹的,他們是妥妥的騎馬步軍,在這個世界上,大唐軍隊的機動力首屈一指。
與高仙芝的行軍速度相比,三人小隊明顯快一些,一日走了五十里便到了隸屬于蔥嶺守捉的北鎮(zhèn),一個交叉路口所在——從那里往北可以抵達疏勒鎮(zhèn),向南可以抵達蔥嶺守捉城,向西可以繞到瓦罕谷地!
凡是有大唐正式設置州縣或軍鎮(zhèn)的地方必定有驛站,此時,若是通衢大道所在,就叫驛站,若是像帕米爾高原這樣的小路,那就叫驛館。
作為府兵,他們也是有資格享受驛館服務的,不過這里只提供居住之處,吃飯、被褥等物還是要靠自己。
與軍堡、城堡相比,大唐的驛館算是相當不錯的建筑物了,眼下蔥嶺守捉的北鎮(zhèn)驛館便在北鎮(zhèn)城堡里,眼見是三位普通府兵前來投驛,驛長接過驛牒略看了看,便指著院子里靠近最里面一處房舍說道:“就住那里,內(nèi)里有火炕、灶臺一應物件兒,還有一些木柴,你等自己準備吧,馬廄在那里,等會兒在我這里領干苜?!?p> 一處邊軍鎮(zhèn)及驛館,至少有二十見房舍,眼下這些房舍看起來都空著,驛長讓他們住最里面最小的房舍自然是因為他們身份低微,三人倒是沒有說什么,老老實實按照吩咐行事。
驛館里除了驛長,自然還有七八名驛卒,他們管轄著驛館里的馬匹,自然也有一定的武裝,因為他們隨時要伺候達官貴人出行。
之前,孫秀榮為了這次長途旅行,已經(jīng)準備了不少食物,其中自然有他費勁心力風干的肉干,以及連夜炒制的面粉,還有一些野菜干,眼下既然有灶具,將這些東西混在一起煮食也算不錯。
旅途勞累,三人在用完晚餐后不久便躺下了。
半夜里,他們突然被吵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