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則思變”,簡樸的腦海里突然跳出來這個成語,他自嘲地嘴角勾起。
貧窮能改變許多東西,人的生活習慣和飲食習慣
收完賬后,簡樸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到小區(qū)。
他習慣性地抬頭看一下單元樓自家的窗戶。
望著三樓一單元左手那黑漆漆的窗戶,簡樸的內心頓時失落。
心里空落落的,猶如一個無底的黑洞。
曾幾何時,他也是家人閑坐、燈火可親。
只要家里的燈亮著,他的心就是歡愉溫暖的。
習慣了看萬家燈火中自家窗戶的那一抹亮色,跟楚寒露離婚兩年多,簡樸仍然不適應一個人孤獨的生活。
在簡樸心中,最美不過夕陽紅,白發(fā)恩愛勝年輕。
相濡以沫是一對夫妻最好的感情狀態(tài)。
從年少時的承諾到耄耋之年的攙扶,他心中希望的青絲白發(fā)都是楚寒露。
可是,這一切都成了泡影。
望著餐廳酒柜上的那個放置紅酒的酒托,精致的卡通造型,頗有童趣。
這個酒托是楚寒露逛商場時,被這童趣的造型吸引住了,即便她不喜歡喝酒。
喜歡上這個酒托,她忍著不菲的價格買了下來。
簡樸的雙眼停留在酒托上,一不留神碰到了餐桌邊的醋瓶子。
滿室寂靜,空氣中溢著酸溜溜的醋味。
良久,簡樸彎下腰收拾起破碎的碗片。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闔目沉思。
一瞬間,四年前的記憶撲面而來,滔滔不絕,席卷他所有的感覺。
為了償還銀行貸款和外甥女章慧的借款。
簡樸不得不低價出售那套傾注他跟楚寒露心血的別墅。
那一年,簡樸用剩余的房款承包300畝地種植玉米。
當年的玉米價格很低,每公斤一元錢左右。
簡樸也就是保本經營。
木材廠的工人工資還拖欠著。
為了多收點錢,回收玉米地散落的玉米棒子。
簡樸沒再找農工干活,他決定跟楚寒露自己干,節(jié)省點開支。
他記得,那是個周六的清晨。
簡樸剛起床,就聽到木材廠東邊的30畝地景觀樹林傳來一陣馬嘶。
順著馬嘶聲,他走到景觀樹林。
簡樸頓時火冒三丈,十幾匹馬在啃食著景觀樹的樹皮。
簡樸和楚寒露顧不得吃早飯,倆人驅趕著馬匹。
調皮的馬匹好像惡作劇般地在苗圃基地跟他們夫婦倆捉迷藏。
馬匹們一會兒跑到南頭,一會兒跑到北頭,就在苗圃基地打轉轉。
終于把馬匹趕出景觀樹林的苗圃基地。
倆人已累的氣喘吁吁、大汗淋漓。
他們夫婦倆已邁不動腿了。
楚寒露沒心思吃早飯,在簡樸的催促下,勉強喝了半碗南瓜稀飯。
夫妻倆拿著幾十個編織袋朝玉米地走去。
這時,玉米地早已鉆進不少人,在偷收著散落的玉米棒子。
簡樸沖了上去,制止這些撿玉米的老百姓。
一位頭戴黑瓜皮帽的七旬老太,帽子下一縷白色的頭發(fā),一臉的皺褶,方正臉龐,三角眼,嘴角的皺紋猶如道道深深的溝壑交錯著。
“我們是老家人,撿點苞米又咋了?”七旬老太振振有詞。
楚寒露看著她里三層外三層的襯衣套棉衣的衣著,就連黑白碎花點的外套上套著的夾衣,上面三顆一口敞開著,第四顆扣子和第五個扣眼系在一起,一副賴不兮兮的樣子。
七旬老太旁邊的七旬老伴更是一副猥瑣的模樣,頭戴一頂深藍色帽子,右眼斜楞著,左眼吊著,大方臉看上去貌似忠厚,仔細一看一副刁鉆刻薄的面相。
老漢指著半截子玉米桿,操著一口濃濃的甘肅口音裝瘋賣傻地跟簡樸打著太極,“這塊地滿地的草,這玉米棒子,沒人要了呀?!我撿些回家咋了?!”
“說啥呢,我用鐵絲網將這地塊圍起來,就是防止有人進來偷玉米的,我問你,你們從哪里鉆進來的?”簡樸氣的火冒三丈,怒氣沖沖地質問。
今兒個咋這么不順,都是窩心的事。
“趕緊兒回去,要不,我就報警了?!焙啒銍樆Vm纏著他的兩位老人。
楚寒露也是一個頭兩個大,她溫婉的性子,慢條斯理地解釋道:“大爺,大媽,我們用鐵絲圍住這塊地,就是防盜的,你們這樣做違反法律的?!?p> 這些撿玉米的人嘩啦啦將簡樸夫婦團團圍住。
他們振振有詞地跟簡樸夫婦倆胡攪蠻纏著。
壓抑是楚寒露這么多年來,最常使用的心理防御機制。
多年來,她一直用“精神勝利法”麻醉著自己,經常安慰自己。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p>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p> “人在做、天在看?!?p> “蒼天會彌補善良的人的?!?p> ……
可是面對著兩個“為老不尊”的老人和若干個所謂“弱勢群體”的女人將簡樸團團圍住。
這些心靈雞湯就是個屁。
這些偷撿玉米的人們,用手撕抓著簡樸的臉頰、脖頸、衣服。
個頭不高的簡樸只有躲閃之力,哪有半點招架之力。
簡樸真的要使勁,這些個人應該不在話下。
可他一直顧念著這些老人的身體,不敢還手,生怕沒個輕重弄傷了老人。
可是這些偷玉米的人見簡樸一直躲閃著,更加變本加厲地撕抓著簡樸。
甚至有兩個中年女子用腳踢、跺簡樸。
這一刻,楚寒露只覺得渾身的血液直往頭上沖。
有時,生活往往如此,有些人往往把心存善念的你當成欺辱的對象和發(fā)泄的目標。
七八個偷玉米的人,嘴巴如同機關槍一般用惡毒的語言,詛咒著毫無招架之力的他倆。
楚寒露一下子崩潰了,徹底崩潰了。
她一屁股癱坐在硌人的玉米秸稈上,仰著頭朝湛藍的天空哈哈大笑。
笑得那樣凄厲,如同深夜的貓頭鷹般那樣瘆人;
笑得那樣瘋狂,笑聲充滿著歇斯底里的狂熱;
笑得那樣無助,眼角的淚水如決堤的洪水簌簌落下;
笑得那樣暢快,如同沙漠上饑渴的游客見到一道清澈的泉水,讓人喝得肝暢淋漓……
多年來強撐著歡笑,若無其事地跟人交往。
工作、生活等方面與人相處時,都在勉強的微笑。
累了,太累了,她累的不愿再掩飾真實的自己。
楚寒露徹底展示出最真實的自己。
如同變了一個人,消極、低落、傷心等負面情緒,充斥著她渾身的細胞。
就連她柔軟的頭發(fā)絲,都散發(fā)著悲傷和絕望的情緒。
那個陽光、開朗、自信的駱老師蕩然無存。
楚寒露異樣的哭聲,引起了被這些胡攪蠻纏脫不了身的簡樸的注意。
他顧不得下巴被歪斜眼的女子挖了道深深的口子,他使勁掙脫幾個女人的死纏硬磨。
簡樸沖到楚寒露身前,心頭揪著疼,緊張地喊著,“老婆,你別笑,你別笑呀?!”
此刻,前來偷玉米的七八個男女老少,也覺察出楚寒露的反常舉止。
那個躺在玉米地上裝死耍賴的中年女人一咕嚕爬起來,連忙對著身旁的女人遞個眼色。
于是,這幾位自稱“老家人”的男女,齊刷刷地朝豁口的鐵絲網撒腿跑去。
每個人背著一袋子玉米,騰出空的手還拽著半袋子玉米倉皇而逃。
一輛警車駛到被人破壞的鐵絲網附近,看著幾位身背著玉米落荒而逃的身影。
一位年輕的警察嚷嚷著,“你們在干啥?”
幾人麻溜地翻過鐵絲網,裝作沒聽懂警察的話,裝瘋賣傻地連滾帶爬地朝小路跑去。
民警們望著遠去的身影,也只能搖搖頭。
他們知道,這些住在附近的村民們大都好吃懶做、偷雞摸狗。
兩位接到報警的警察走到玉米地。
只見一位四十來歲的女子癱坐在秸稈地上,仰著頭呵呵大笑。
看著姍姍來遲的警察,又驚又怕的簡樸無助望著他們,口無遮攔地怒喊道:“報警大半天了,你們早干嘛去了?!現在才來,我老婆,嗚嗚-----”
民警見簡樸渾身的狼狽,臉上有手指甲撕抓的痕跡。
一件黑色夾克衫也被撕抓的掉了幾顆扣子。
明眼人一看,剛在這里曾發(fā)生過一場搏斗。
不用說,肯定是剛才那群逃跑的人所為。
在警察的幫助下,楚寒露被送到鄉(xiāng)衛(wèi)生院。
醫(yī)生望著一直呵呵大笑不止的楚寒露。
對著神色泫然的簡樸建議,楚寒露精神上出問題了,應該送到寧城市人民醫(yī)院診療。
鄉(xiāng)衛(wèi)生院的醫(yī)生愛莫能助,同情的望著簡樸攙扶著妻子離去。
人們常說,物極必反,事物一旦達到極致,就會走向衰退。
楚寒露自小受父母的影響,與人為善、寬宏大量,與人相處寧可自己吃虧也不愿發(fā)生不愉快。
她的善解人意幾乎發(fā)展到沒有底線的地步。
當周圍的人一次次無節(jié)制地傷害她,接二連三負面情緒的影響和浸泡,讓她的意志徹底崩塌了。
跟簡樸多年的夫妻生活也是如此。
簡樸并沒給她和兒子安全感。
簡芳夫婦倆長期給楚寒露夫婦帶來的麻煩,讓無欲無求的楚寒露也失去了平靜的生活。
楚寒露在家里快樂不起來,甚至開始有點害怕見到簡樸。
她害怕簡芳夫婦又會造成不少追債人前來討債的現象。
楚寒露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生活著,猶如驚弓之鳥。
簡樸和兒子簡單都知道。
對有抑郁癥的人來說,最重要的不是開心,而是平靜。
父子倆害怕楚寒露再次自殺。
簡樸聽從兒子簡單的建議,決定“放過”楚寒露,還她一個平淡如水的生活壞境。
寧城市民政局,辦理婚姻手續(xù)的工作人員,瞠目結舌地望著眼前這怪異的一家三口。
高大青澀的兒子簡單陪伴父母前來辦理離婚手續(xù)。
工作人員在離婚證上貼好照片,蓋鋼印的那一刻。
大男孩簡單的淚水唰地掉了下來,他拿著媽媽的離婚證,哭得泣不成聲。
簡樸也紅著眼圈,無奈地接著工作人員遞過來的離婚證。
楚寒露麻木空洞的眼神,木頭般直勾勾盯著簡單手中的證件。
這是工作人員工作20余年來經歷的頭一遭。
一家三口落寞地走出民政局。
簡單攙扶著帶著棒球帽的楚寒露。
母子倆上了簡樸的白色越野車。
一路上,不大的空間讓人窒息,簡單將車窗搖了下來。
他望著車外的景物,淚水噴涌而至。
楚寒露覺察出兒子的異樣,伸手摟住兒子的肩膀,呆滯的眼光空洞地看著腳下這雙無后跟的布鞋。
到了曾經的老岳母高雨所在的小區(qū),簡樸下了車望著動作遲緩的前妻楚寒露。
一高一矮、一筆挺一佝僂著脊背的背影漸行漸遠。
簡樸對著簡單的背影哽咽著說,“簡單,好好照顧你媽。老婆子,只要你按時吃藥,好好活著,一切都會好起來的?!?p> 楚寒露平靜地點點頭,看到腳下的一片落葉,眼睛濕潤了。
簡樸盡量克制內心的波瀾,目送著妻兒消失的背影。
殊不知,在他轉身上車的那一刻,簡樸眼角憋著的淚水全部都涌了出來。
楚寒露在兒子的攙扶下在林蔭小道消失,母子倆拐進通往媽媽高雨家的小道上。
在轉身的那一刻,楚寒露側臉望去,簡樸那輛白色的越野車揚長而去,消失在她的視線里。
一陣涼風吹來,她望著地面隨風翻動的落葉,終于忍不住滿臉是淚。
這一夜,楚寒露像個再也找不到家的孩子,失聲痛哭,凄慘無助。
簡單淚眼模糊地將媽媽摟進懷里,仰著頭、緊抿著唇。
他心里暗暗發(fā)誓,一定讓那個自信健康的媽媽重新回到他的身邊。
即便生活再難再苦,他也要做到。
在主治醫(yī)生的建議下,簡單帶著媽媽離開了寧城市,離開了楚寒露生活了42年的小城市。
她實在是太熟悉這里的一切了,她需要到比較陌生的環(huán)境去生活,去療傷。
簡單帶著媽媽楚寒露來到他上大學的城市----烏城,母子倆重新開始生活。
他牢記著主治醫(yī)生的話,給楚寒露一個平靜的生活。
楚寒露對以往的生活已有了恐懼。
從此,楚寒露跟曾經的故交、同事失去了聯系。
斷崖式的失去了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