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著那雙野心勃勃的眼睛，目光對視，淡然道:“副相，這青天白日的，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若讓有心人聽了去，告到天子耳畔，龍顏震怒，副相可就嗚呼哀哉了?！?p> 章恪聽完，挑眉看我，“你的琴殺人于夢境，一點(diǎn)蛛絲馬跡都不留，任狄仁杰在世，也決計(jì)追查不到我身上?！?p> 我道:“副相，憑什么認(rèn)為我會替你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他附耳道:“憑你莫東雙恨他們?！?p> 我聽罷，眼里一驚，隨即恢復(fù)冷靜:“你跟騎羊子是什么關(guān)系?！?p> 他一愣，顯然沒想到我會問出騎羊子。
章恪道:“據(jù)我所知，騎羊子是你師父，你得新生命新容顏全拜他所賜，你的輕功學(xué)于黑袍客，你的琴名駁情，是一把上古神器?！?p> 我聽罷，不再說話。這人什么都知道。望著青木面具，那個(gè)時(shí)候，他才那么巧合的出現(xiàn)，至于搶劫公人，不過是個(gè)由頭。
我心里驀然一冷:“騎羊子武功比我厲害，這駁情，由他替你使來，掃平障礙豈不更順手，你們何苦大費(fèi)周折，從天牢里救一個(gè)將死之人，這一出借刀殺人之戲，繞了一大圈，豈不太不明智。”
章恪道:“能完成這件事，非你不可?！?p> 我望著他，表情從未有過的平靜:“為什么？”
眼前的白衣公子又不做聲，我道:“這兩人，一個(gè)是帝王，一個(gè)是將相，副相要?dú)⑺?，雖說會費(fèi)點(diǎn)周折，但絕計(jì)不是不可能之事。說完，我直盯面具后的那雙眼睛，“除非，你想要的絕不止這些。”
我看著那張面具，面具下的臉，我希望不是他，我伸手去揭，卻被對方緊緊握住。
他淡雅的聲音，從面具后傳出，“因?yàn)槟闼{(lán)魂石宿主?！?p> 藍(lán)魂石，之前偷聽騎羊子和黑袍客聊天，他們談起這塊石頭，騎羊子說，當(dāng)年就是研究這塊藍(lán)色的隕石，其中發(fā)生爆炸，石頭碎成兩塊，從而裂開時(shí)空隧道，他穿越到了南望，這個(gè)歷史上不復(fù)存在的朝代。他幾番打聽才知藍(lán)魂石被南望開國皇帝當(dāng)成圣物藏于物華樓內(nèi)。兩塊藍(lán)魂石會互相吸引，會感應(yīng)，物華樓里是半塊，至于另外半塊……我聽他說，大致也知道了，那塊石頭在我體內(nèi)。
騎羊子研究途中爆破，打開時(shí)空隧道，1921到2021這一百年時(shí)空出現(xiàn)裂縫，出現(xiàn)了平行時(shí)空，另外半塊石頭就掉進(jìn)后海，而自己偏生墜入了后海，穿越到了這里，意外成為了藍(lán)魂石的宿主。難怪自己一靠近物華樓就會像火燒一樣，竟是兩塊石頭要重合起來，一塊被物華樓銅首封印，一塊被我的身體鎖住。
我覺得好笑，那個(gè)時(shí)候，秦桑才會那般……竟是一個(gè)人也信不得。人心涼薄，我抱著狼崽，將它抱得更緊了。
突然，一個(gè)青衣女子抱琴走了出來。駁情被一塊紅布包著，青衣女子，目光冷艷，那張臉和忘我居里的衣姑娘真像，那雙無情眸子，和物華樓持劍的刺客……我嘴角一笑，熟人又是熟人。
能碰駁情之人，自然懂玄門秘法。既認(rèn)識騎羊子，那自然知道怎么避開駁情的琴光。想到這里，想通這層關(guān)系，心底又是一寒。
我看那紅色的布，上面繡有鳳凰的圖案，看著駁情的琴身，我想伸手去觸，青衣女子一跳，后退好遠(yuǎn)。
章恪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她輕功不在你之下，你近身功夫不如她，這琴你是搶不回的。”
我背對他:“怎么，副相擔(dān)心我用駁情大開殺戒嗎？”
身后沒有聲音，沉默竟是默認(rèn)，我不再看誰，抱著狼崽徑上了馬車。
馬車徐徐向熱鬧的街駛?cè)?，這條街上名為“微星街”，街的盡頭便有左右拐角，向左是去皇宮，向右便是秦相府。
無論這輛馬車駛?cè)ツ睦?，與我而言，都是無妄之災(zāi)，我心里覺得好笑，這災(zāi)禍竟然避無可避。
馬車將駛過“微星街”盡頭，我漠然挑簾看，身邊的人突然說話，章恪問:“雙子，你想去哪邊？”
我看都不看他一眼，“我有得選嗎？”
他道:“猜猜，猜對了，賞你一處宅子?！?p> 我側(cè)過身看向他，“我若猜對了，你敢取下面具讓我看看你的臉嗎？”
章恪道:“雙子對本相的長相竟如此好奇？”
我回道:“對，好奇，但更想證明自己的猜想?！?p> 見他無話，我偏開臉看著窗外，語氣淡淡，就像對虛無縹緲的事物而自語一般，“人有很多面，像魔方一樣，永遠(yuǎn)展示人的只有六面，可沒有展示出來的，稍一變幻，就有無窮盡的不為人知。”
章恪一愣，“雙子這話我倒聽得糊涂，竟不像是這邊的話。”
我冷冷回道:“副相說話也特別喜歡裝糊涂?！?p> 他嘴角一笑:“此話怎講？”
“副相既然認(rèn)識騎羊子，想必也知道我與他并非這個(gè)世界的人，騎羊子救我，副相接近我，兩人都是為了藍(lán)魂石，不過你們的目的不一樣罷了。”
男子聞言，笑意斂去，聲音已經(jīng)變，“你且說來聽聽?！?p> 我道:“騎羊子救我，想要我得藍(lán)魂石，將其合二為一，是為重新打開隧道回到自己的世界，而副相，是想利用藍(lán)魂石，致天下大亂，先臨南望，再奪天下……”
話音剛落，白衣公子拍起了雙掌，突然身子一前，身法極快地扼住了我的咽喉，聲音冷道:“雙子，你知道的太多了?！?p> 我被扼得喘不過氣，但還是笑著，“副相，我不是說得很清楚了嗎？你不敢也不會殺我，想嚇唬我，死過一次的人還怕嚇嗎？”
窗外已到街盡頭，章恪忽然放開手，眼瞧外面，“你還有最后的機(jī)會？”
車夫牽著馬頭，徐徐轉(zhuǎn)向，朝了右邊駛?cè)ィ嚴(yán)镆魂嚢察o。
他道:“你猜錯(cuò)了?！?p> 我臉上流露出惋惜，“真可惜，沒宅子送了?！?p> “除了想看我面具下的臉，你還有什么想要的？你雖然猜錯(cuò)了，我仍給你個(gè)獎賞。”
“那我倒是幸運(yùn)”，我望他一眼，嘆道:“既如此，我們下車吧?！?p> 兩個(gè)不以真面目示人的人，下車以假面目示人。也不過混跡在更多戴著面具的人面前而已。
下了馬車，我走在前頭，他跟著后頭，前面小販舉著糖葫蘆，我直接拿下兩枝對他說:“副相，付錢吧。”對方顯然未意料我會這樣說，我解釋道:“我替副相完成了第一件事，副相許我一千兩黃金，您不會不記得了吧?！?p> 宰相身上是不會帶銀子的，后面劉管家急忙掏出銀袋子，劉管家將錢袋子遞給章恪，他拿出一腚金子給小販，出手過于闊綽，賣糖葫蘆的小販對他連連鞠躬。我不看他，轉(zhuǎn)眼已瞧見水果攤位上粉紅粉紅的水蜜桃，我眼尖地挑了一個(gè)最大的，拿起正準(zhǔn)備啃。
章恪道:“沒洗。”
我瞥他一眼，“我樂意?！?p> 我掀起面紗大口啃了一口，果肉飽滿，汁水甘甜，復(fù)拿起一個(gè)在手上拋拋，然后拋到他身上，“咯，你也嘗一個(gè)?！蔽姨а鄢蛩瑢Ψ街皇悄弥]有取下面具要吃的打算。
我又俯身拾起一個(gè)拋給荊冼，道:“木疙瘩，接住?！?p> 桃子向荊冼砸過來，他臉上面無表情，眼見就要桃將砸在地上——稀巴爛，琥珀色眸光一動，手一側(cè)，桃子已握在手心。冷冰冰的臉上看著手里的桃子，先微微一怔，然后輕輕咬了一口。
我心里一笑，對章恪道:“還是他比較人畜無害些。”
說完正打算走，卻被他一手抓住衣襟，空氣一下子沉默起來。
我背對他道:“這條街還沒有逛完。我宅子都不要你送了，陪我逛逛街，好歹一起爬過墻，相識一場，副相不會這樣小氣吧?！?p> 章恪聲音突然變了，變得溫婉起來，“好?！?p> 我聽到這一聲不比往常陰鷙陰冷，勻好呼吸，道:“那走吧?！?p> 從“長春街”一直買到“東相街”，終于來到秦相府前。
東西都讓劉管家放在馬車上，我望著那熟悉的府邸，門口支著紅色告示，我對身邊男子道:“走吧。”
“等一下?！闭裸〉馈?p> 我回身看他，他伸出手，取下木制面具，露出一張絕美的臉。我望著那張臉，臉上沒有多驚訝，平靜，是平靜。
章恪，章溪南，沒有懸念。
很多事情不是不希望，就不會發(fā)生了，希望不是，真相往往就是。我接過琴，取開紅布，抱琴在手。
管家的遞上帖子，門口迎客的小廝立刻急跑進(jìn)去，秦相攜同夫人出門迎客。
我低頭站在章恪身后，秦晉和鄭氏的目光由他身上移落在我身上。
我抬起頭，眼睛含笑，兩人看我的眼睛，不由得一驚。秦晉目光不停打量我，那驚異的目光最后落在眉眼上，對視間，我抱琴行禮，微微一福。
章恪將眼前情狀盡納眼底，一雙眼睛此刻笑得溫潤，對秦晉道:“秦相，今世子奉旨納妾，本相特來賀喜，讓客人久站在門口，這可就說不過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