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院內(nèi)眾人及其他客人被笑聲一震,方才驚醒,慌忙一起做鳥獸散,爭先恐后地往場院外逃去!
由于事發(fā)突然,舒承宗與舒貴還未來得及安撫眾人便四下奔逃,可隔了一會忽聽又是一陣大亂,先前逃出場院的客人不知何故竟又都退回到場院內(nèi)!,
原來竟是姚梟倫帶著三百悍匪提前分批混進(jìn)江陽城,此刻已將整個舒聚源酒坊圍了個水泄不通!眼見有數(shù)十人闖進(jìn)場院,都如兇神惡煞般面目猙獰,手持兵刃,將百姓都威逼退回場院。
舒貴見狀便要沖出人群,被身旁的舒承宗一把拉住,搖頭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于是兩人便混在人群中站立在當(dāng)院。
忽聽一串清脆甜膩的笑聲傳來,卻是一名女子盈盈飄進(jìn)院內(nèi)。
眾人抬眼看時,見一女子正值豆蔻年華,身材婀娜,膚色白皙,一頭如瀑般黑發(fā)簡單束起,一襲白衣更顯得手臂、脖頸等裸露出的肌膚晶瑩剔透、白膩如雪,一雙鳳眼細(xì)長靈動,聲音清脆甜糯,別有一番風(fēng)韻,風(fēng)姿綽約以至于在場的一些人一見便竟忘了正身處險境。
女子站到庭院當(dāng)中,環(huán)視了一周,見場院中除何大奎外,大部分人都已經(jīng)站在院內(nèi)嚇得瑟瑟發(fā)抖,不過也有幾個在驚恐之余竟然還色心不死,間或抬頭在自己身上臉上偷瞄上幾眼又馬上低下頭,也只假裝未見,臉上卻絲毫不動聲色地微笑道:“要說舒聚源酒坊真是名不虛傳,這滿院子的酒香熏染,讓人聞了就覺得心神俱醉,更別說喝了!這瀘州大曲啊真不愧天下第一佳釀,各位爺都是有口福之人哪,小女子雪瓷給各位見禮了”,說罷飄飄然行了個萬福之禮。
那個叫雪瓷的女子隨后來到姚梟倫和何大奎面前,略帶嗔怪的語氣道:“只是我這位師兄,脾氣實在是大的緊,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你看把我們這何將軍傷的,你好歹也是中過舉人、有功名在身的,這哪里還像個讀書人!”
姚梟綸連忙一臉熱切的表情,卻態(tài)度恭謹(jǐn)?shù)貙ε有卸Y后說道:“師妹,你來了!這一路辛苦!”,看情形竟似乎對這個叫雪瓷的女子十分忌憚!
雪瓷意味深長地看了姚梟綸一眼,朱唇輕啟道:“雪瓷給師兄見禮了?!彪S后便湊近何大奎查看了一下他手上傷勢。
何大奎雖傷的不輕,神智卻清醒,知道此女是姚梟倫一伙,絕非善類,因此哼了一聲道:“狗賊!”
自稱雪瓷的年輕女子似乎沒有聽見,繼續(xù)說道:“將軍千萬莫怪,小女子敬您一杯酒,替我?guī)熜仲r罪?!?p> 說罷滿滿斟了一杯酒來到何大奎面前,雙手恭恭敬敬地托起酒杯,忽然間似乎手上一滑,一整杯酒全部倒在何大奎被釘在桌上的左手創(chuàng)口上,何大奎頓時覺得猶如一根燒紅的鐵條在傷口上灼燒,忍不住凄聲慘叫起來。
雪瓷故作惶恐狀:“小女子失手冒犯了軍爺,實在無禮,軍爺海涵,這就為軍爺獻(xiàn)上一支小曲兒,軍爺笑納”,說罷伸出如蔥玉指向那根竹筷上彈去,另一只手持了一支白瓷碗,但見她手上或快或慢,所彈位置也忽高忽低,竹筷不斷顫動撞擊在那空碗之上竟發(fā)出宮商角徵羽的樂音,雪瓷也隨著樂律輕哼起一首小曲兒,如山泉叮咚,煞是好聽。
何大奎與雪瓷兩人近在咫尺,一個重傷酷刑,如身陷煉獄,喊聲凄厲堪比阿鼻叫喚;一個身姿綽約,似瑤池降臨,樂聲叮咚勝仙界梵音。然而對比二人情狀,實在讓人不寒而栗。
姚梟倫獻(xiàn)媚地笑道:“師妹彈的好一首‘鳳求凰’,就是這位何將軍師承少林,卻不知解不解音律,倘若不識得,如玉美人豈不變成了對牛彈琴?”說罷大笑。
姚梟倫笑了幾聲之后,突然轉(zhuǎn)過身來,笑聲也戛然而止,一雙狐眼掃視了一圈場院內(nèi)的眾人,冷冷說道:“說鬧過了,該辦正經(jīng)事了,舒大人何在?”
舒貴人群中大聲喊道:“這是酒坊,沒有什么舒大人!”
姚梟倫用手指了指舒貴:“你沒說話的資格,再多說一句就割了你的舌頭下酒!”
舒貴欲待發(fā)作,一旁的舒承宗輕拍了拍他肩頭,舒貴馬上低了頭不再說話。
舒承宗緩步走出人群,在場院中間站定,臉上波瀾不驚地看了看姚梟倫,又環(huán)視了闖進(jìn)院內(nèi)的一眾土匪嘍啰,隨后平靜地說道:“舒某是舒聚源小號的店主,這里沒有什么舒大人。諸位在我小號大喜之日到此造訪,我想或是為錢財而來,可俗話說的好,殺人不越貨,越貨便不能傷人,各位何以一上來便重手傷人?”說著用手指了指已然昏死過去的何大奎。
姚梟倫側(cè)頭細(xì)細(xì)打量了舒承宗一番,陰惻惻地贊道:“到底是做過三品大員的人,氣度不凡,臨危不亂!姚某佩服!名人不說暗話,我姚某人今日造訪貴號既不為越貨,更不為殺人,只是想舒大人能夠給姚某人一個薄面,爽快交出一本書,姚某保證與今日在場眾位秋毫無犯,并馬上帶領(lǐng)兄弟們撤出江陽城,不知舒大人意下如何?”
舒承宗抬眼掃了一下姚梟綸,道:“我不明白你口中的大人指的是誰,至于書,舒某雖然近來倦怠,遠(yuǎn)離耕讀,我的兩個小兒卻正值讀書之齡,找出幾本書料想不是難事,你要的話可去書房任取,就請你拿了書后帶你一干兄弟離去吧。”
姚梟綸呵呵大笑起來:“正所謂不見真佛不燒香,看來舒大人是非要把窗紙捅破啊,也罷!科武狀元出身,熟弓馬,精兵略,官至大明兵部左侍郎,堂堂朝廷正三品大員,大明開國以來一直以文制武,武官出身官至兵部左侍郎,不敢說絕后,但一定是空前了,只因十余年前替胡宗憲不平直言上疏而受株連,遭貶斥罷官后便返回江陽做起了這酒坊的生意,我說的對么,舒大人?”
姚梟綸話音甫落,院內(nèi)眾人驚訝議論之聲再起,因?qū)τ趯こ0傩斩?,兵部左侍郎這樣的官稱大都不知究竟有多大,但都知道江陽城的父母官知縣老爺是朝廷七品官員,而這個待人和氣、仗義疏財?shù)木品皇胬习逡郧熬谷皇浅⑷反髥T,這讓眾人如何不驚?
姚梟綸此刻任由眾人議論紛紛并未加呵斥,只緊盯住舒承宗,但舒承宗臉上仍舊不見絲毫波瀾。
姚梟綸倒背雙手道:“這份定力實在讓兄弟佩服得緊,好,兄弟再說一件事,舒大人在朝為官之時,高居廟堂之上卻不喜權(quán)謀,唯獨(dú)對戰(zhàn)略兵法情之所鐘,更與當(dāng)世幾位名將交情莫逆,義結(jié)金蘭,譬如剛卸任的薊遼總督戚將軍和剛上任的薊遼總督李都督,而我所要的就是戚將軍前不久去廣東赴任途中派人給你捎來的那本書?!?p> 舒承宗聞聽此言心中大驚,而吃驚倒不在于姚梟綸知道自己的來歷,自己雖遠(yuǎn)離廟堂多年,但畢竟曾在兵部身居要位,同僚舊部、故吏門生眾多,用心打探便可了解。
真正讓舒承宗震驚的是自己的兩位義兄戚繼光和李成梁在薊遼總督任上交接僅僅是一個月以前的事,任免通告也剛剛發(fā)出,且按朝廷規(guī)制,如此級別的任免只行書通告六部及兩京一十三省巡撫,各省下屬的府縣官員都無權(quán)知曉,而自己眼前這個偏于西南一隅的頑匪竟然對此了如指掌,聽他剛才說要自己交出一本書,原以為只是巧合,現(xiàn)在看來自是指義兄戚繼光在半月前差專人秘密稍給自己的那本密版《紀(jì)效新書》無疑。
《紀(jì)效新書》凝聚了戚帥畢生心血,上面詳細(xì)記載了其一生帶兵實戰(zhàn)的方法和心得,此刻早已刊行于天下,但除了戚繼光自己之外,只有舒承宗和李成梁兩人知曉,刊行天下的《紀(jì)效新書》是一十四卷本,而另有一部一十五卷的密版《紀(jì)效新書》,而密版中這多出的最后一卷才是戚繼光的畢生絕學(xué),因此秘而不發(fā)。
舒承宗與李成梁兩人原來對此也只有耳聞,三人在兵略上屬于同好,無論是李成梁還是舒承宗都曾軟磨硬泡想討來拜讀研習(xí),戚繼光每次都避而不談,三人相交多年,彼此熟知脾氣秉性,見狀也就不便再多言。
但上個月舒承宗忽然收到戚繼光差專人送來的一個包袱,里面正是一十五卷版《紀(jì)效新書》以及一封書信。舒承宗興奮之余連夜拜讀研習(xí),一看之下大驚失色,也馬上明白此前戚繼光為何密而不發(fā),甚至對自己結(jié)交了數(shù)十年的兩位兄弟都要保密的原因!
原來這第十五卷除了戚繼光本人的畢生絕學(xué)之外,更隱藏了一個天大秘密,戚繼光自薊遼總督任上調(diào)至廣東,自知屬于自己這一生的榮耀即將接近尾聲,亦不久于人世,因此將一十五卷版紀(jì)效新書發(fā)給四川江陽這位結(jié)義兄弟。
舒承宗知道事關(guān)重大,遂將這一秘本收藏于最隱秘處,并且未曾向任何人提及,可眼前這一惡名遠(yuǎn)播的悍匪竟對此了若指掌,那就絕不單是打家劫舍圖財害命那般簡單,必有重大圖謀!眼前并無強(qiáng)援,全憑自己與這伙悍匪周旋,因此暗自打定主意先沉住氣,即使搭上身家性命也不能將這本關(guān)系重大的秘本被這伙悍匪奪走。
想到這舒承宗凜然說到:“舒某并不知道你口中所說的究竟是什么東西,卻也奉勸你一句,這是我大明朝的天下,我大明朝的江陽城!似你這般于光天化日下聚眾襲入城池,罹禍百姓,難道要忤逆不成!我勸你趕緊懸崖勒馬,或許尚有一絲活路,如此冥頑下去勢必萬劫不復(fù)!”
一旁的雪瓷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媚聲道:“舒大人真是有官威呢!一看就是愛民如子的清流,就請舒大人應(yīng)承了我?guī)熜值囊?,把東西交給小女子,即可不必大動干戈,也全了大人愛民如子的美名,豈不是兩全其美?”
舒承宗對雪瓷的話充耳不聞,雪瓷低頭輕嘆了一聲,緩緩走到何大奎桌子前,伸出如蔥玉指在釘住何大奎手掌上的竹筷上輕輕一彈,竹筷微一顫動,何大奎手掌處馬上劇痛起來,這次何大奎竟緊咬牙關(guān)一聲不吭,但臉上豆大的汗珠卻一顆顆滾落下來,雪瓷忙掏出一塊青色手絹替何大奎擦拭汗水,一面回頭看著舒承宗道:“舒大人,您就忍心看著何將軍如此這般承受煎熬卻袖手旁觀?”
舒承宗緩緩說道:“何參將是我大明將士,報效朝廷、保境安民是他的職責(zé),縱然為國捐軀亦是他的光榮!”
雪瓷點頭微笑道:“舒大人說的是,何將軍是軍爺,這么說的話何把總是別指望舒大人出手相救了”,說罷忽然急如閃電般從頭上拔下一根銀釵,直奔何大奎太陽穴刺去!
人群中的舒貴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偷偷挪到何大奎身邊,見狀忙伸臂格擋,豈料雪瓷這一晃只是虛招,早瞥見舒貴上前攔阻忽然身體向右一折,舒貴知道情勢兇險,更無他話,出手疾奔雪瓷前胸猛擊,雪瓷靜如處子,對來勢兇猛的這一擊似乎渾然不覺,眼見堪堪被擊中,忽然使出一招曼妙的”皓腕玉鐲”,伸手在舒貴手腕上輕輕一拂,舒貴只覺腕上一涼,緊接著半身發(fā)麻,咕咚栽倒在地,臉上竟然似笑非笑,看情形是中了藥力很強(qiáng)的迷藥。
而雪瓷手中絲毫不停,銀釵向人群中站立的一個年輕婦人懷里抱著的一個四、五歲的女童左眼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