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保國與保天下

　　清晨，咸濕的從海面輕柔地吹來，海上如煙似縷的薄霧尚未散去，偶爾有海鳥掠過海面，將倒霉的小魚會叼起。

　　多年來處于封閉狀態(tài)的登州港，今日卻是不知何故，被登州水師的兵丁封鎖了，嚴(yán)禁本地百姓進(jìn)入。

　　八艘大海船整齊的排列在碼頭邊上，旌旗飄揚(yáng)之間，卻并非登州水師的戰(zhàn)船。

　　碼頭上，近千名士卒頂盔摜甲匯聚于此，正有條不紊的通過踏板登上海船。

　　一身綠色官袍的登州知州刁翚負(fù)手立于碼頭上，神色凝重的看著眼前這些整裝待發(fā)，即將踏上與登州只有一水之隔的遼南的士卒，寫著幾分復(fù)雜，心中思緒萬千。

　　那個(gè)妄自尊大，仗著自身的武力，就敢在登州忤逆犯上，大道不逆的海外歸人，即將離開登州前往陌生的遼東了。

　　原本對朱云極盡鄙夷，視作粗鄙武夫的刁翚在被朱云告知不日將離開登州，渡海北上前往遼東征伐時(shí)，也是當(dāng)場愣住，瞪大了眼睛。

　　北上登陸遼東？去跟金人作戰(zhàn)？

　　你朱云雖然麾下士卒勇猛，火器犀利，但就靠那千把軍兵去了遼東，怕是還不夠金人塞牙縫吧。

　　雖然朱云解釋自己尚有其他部眾未到登州，但還是讓刁翚將信將疑。

　　見朱云一意孤行，執(zhí)意要北上遼東“抗金”，刁翚也不好說什么，順帶同意協(xié)助朱云采買各類物資。

　　至少自己終于能將這幫“瘟神”給送走了。

　　我們登州廟太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此次某率軍出征遼東”一身戎裝的朱云來到刁翚面前，朝他叉手唱喏道，“還要多謝刁知州相助?！?p>　　刁翚也還算厚道，不但出面協(xié)助朱云采購物資，還從登州水師招來王美和劉亮兩個(gè)十將，為朱云引路當(dāng)向?qū)А?p>　　政和年間，登州平海水師指揮使呼延慶就曾雖使團(tuán)出使，隨行的還有登州水師的軍卒。

　　這王美和劉亮隨呼延慶出使遼東時(shí)，曾留在遼東充作人質(zhì)，不但知曉通往遼南航線，也多多少少對遼東有所了解。

　　“二圣北狩，國家危難，將軍挺身而出，先是率眾救回被擄走的宗親，又要率軍北伐，本官好生佩服”刁翚輕撫著胡須，眼中閃過一抹敬佩之色，他的政治立場就是個(gè)主戰(zhàn)派，對于朱云今日渡海北上的舉動還是很敬佩。

　　“將軍若能在遼東有所斬獲，官家知曉后定然會龍顏大悅，想必日后也少不了你的封賞?！?p>　　刁翚侃侃而談道，一副立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標(biāo)準(zhǔn)士大夫畫風(fēng)。

　　“封賞？怕是趙九知道后，會罵我擅開邊釁，連你也會被牽連，頭上的烏紗帽都保不住了”朱云心中冷笑不止，他根本不對南宋小朝廷和趙九抱任何希望。

　　“刁知州，某有一句話”朱云轉(zhuǎn)念一想，覺得可以將某些理念提前數(shù)百年拿出來，便一本正經(jīng)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p>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刁翚默念著朱云這番話，眼前一亮，又連連贊嘆道，“將軍高義，本官佩服”

　　見刁翚還在用原來的舊式思維來理解這句“名言”，朱云又沉聲道，“刁知州有所不知，在某看來，這世上有亡國，有亡天下?！?p>　　“亡國？亡天下？這又何種不同呢？”刁翚一頭霧水，不明白朱云此話何意，在他看來這兩者沒什么區(qū)別。

　　后世的經(jīng)典段落，朱云拿來就用，順便又加入了些自己的理解，侃侃而談道，“亡國與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于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

　　“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zé)焉耳矣！”

　　“胡虜若得了天下，縱使學(xué)了華夏的詩書禮儀，也非我族類，甚至?xí)臧l(fā)易服，毀我華夏衣冠，令我漢家兒郎如胡虜著胡服，豚尾長拖，亡我漢家天下?！?p>　　“那些世代生長于燕云和遼東的漢人，數(shù)百年前也束發(fā)右衽?？上萦谔斨邪倌陙?，同那契丹人，奚人雜居，皆削頂垂發(fā)，以從其俗?！?p>　　“刁知州若是不信，大可去問問幾位宗親，他們一路北上，親眼目睹陷于虜?shù)臐h家子民，被胡虜驅(qū)之如牛羊，髡發(fā)左衽?！?p>　　朱云這番長篇大論下來，讓刁翚驀然不語，在心里回味著朱云的話，只覺得感觸頗多，比起如今士大夫講究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倒是頗有獨(dú)到的見解之處。

　　“保國與保天下……”良久后，刁翚緩緩抬起頭，薄唇輕啟，“這天下，可曾亡過？”

　　“遠(yuǎn)有五胡亂華，近有靖康之變?！?p>　　刁翚依然不死心，反問道，“夷狄入華夏則華夏之，古有北魏孝文帝……”

　　“刁知州忘了河陰之變，衣冠涂地嗎？”朱云毫不留情的打斷，戲謔道，“還有北周宇文泰令漢人軍將改胡姓，穿胡服，妄圖變夏為夷！”

　　教科書不會告訴你河陰之變，北魏皇室被丟進(jìn)黃河，當(dāng)初漢化的鮮卑貴族以及原因聯(lián)姻的漢人貴族全部被族滅，讓孝文帝的漢化改革徹底失敗，隨之而來的便是鮮卑化。

　　后世網(wǎng)絡(luò)上的什么“普六茹堅(jiān)”“大野世民”“大野淵”之類的戲稱，就是源于北周宇文家族賜鮮卑姓給漢人。

　　朱云眼中，真心漢化的也只有一個(gè)苻堅(jiān)了。

　　刁翚一時(shí)語塞，不知該如何反駁，低頭不語，面露愧色。

　　“刁知州，某該走了，告辭”

　　朱云施禮告辭，轉(zhuǎn)身踏上跳板，登上甲板，揮手間朝士卒的發(fā)號施令。

　　“出發(fā)！”

　　一艘艘海船在陣陣吆喝聲中，緩緩駛出登州港，在登州水師兵丁的注視下，載著威武的甲士朝著陌生的遼東駛?cè)?，一陣高亢嘹亮的歌聲在海面上陡然響徹?p>　　“君不見，班定遠(yuǎn)，絕域輕騎催戰(zhàn)云。

　　男兒應(yīng)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

　　況乃華夏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

　　棄我昔時(shí)筆，著我戰(zhàn)時(shí)矜。

　　一呼同袍逾十萬，高唱戰(zhàn)歌齊從軍。

　　齊從軍，凈胡塵，誓掃胡虜不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