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竹林由衷地高興,她看到自己的丈夫多次不幸遭遇和挫折都挺過來了,不但沒有被壓垮,反而變得更加堅強和樂觀。特別棄農(nóng)經(jīng)商以來,他的精神狀態(tài)有了很大的轉(zhuǎn)變,對生活充滿了信心和希望。為了愛情,為了家庭,他一直忍辱負重,不屈不撓地奮斗著。
人的一生不可能一帆風(fēng)順,總有一波三折。在這陽光燦爛的日子里,又一場災(zāi)難向這個家庭襲來。
哎!生活為何這么難?
1947年6月,農(nóng)歷五月黃梅天,烏云密布雷霆萬鈞,連續(xù)幾天傾盆大雨,長江中下游發(fā)大水。據(jù)史載這是幾十年來罕見的一場洪水。
沙河發(fā)源于廣德山區(qū),幾十里水路入南湖。東夏小鎮(zhèn)位于該河入湖處的河畔。地勢低洼,三面臨水,一面靠圩。東下老人說:“廣德下一寸雨,東夏漲一尺水?!边@是為什么?因為廣德山區(qū)面積大,大雨之后山水傾瀉下來,匯成了奔騰的郎川河急流,洶涌澎湃地經(jīng)過東夏流入南湖。洪峰傾瀉,來勢洶洶,入湖口窄,一時潮涌,泛濫成災(zāi),東夏極易發(fā)生洪澇。
這次,廣德連續(xù)幾天特大暴雨,山洪暴發(fā),夾帶著泥沙的洪水滾滾而下。大浪滔滔,如猛獸怒吼,流經(jīng)東夏,再入南湖;又因為下雨范圍廣,長江水位高,江水倒流,兩頭夾攻,造成南湖水位猛升,向外四溢。無疑,東夏淹大水了!
街上的店鋪都進水了。水來土擋,家家用麻袋、草包裝泥土圍門??墒悄睦飺醯米??水位越來越高,家里進水了,只能搭起跳板出入。王光勤家里同樣搭起了跳板,木板架在凳子上,從店門口搭到了內(nèi)屋。
街上人驚慌失措。
街道領(lǐng)導(dǎo)發(fā)出通知:“凡十八歲到五十歲的男人全部去南湖堤上防汛?!敝窳置φf:“光勤,你趕快去參加防汛。共同抗洪,保衛(wèi)家園,家里事你先甭管?!?p> “好,我去防汛,你帶好小俊。”舍小家為大家,王光勤丟下手中活和大家一起投入抗洪救災(zāi)第一線。
南湖堤上農(nóng)民奮力搶救湖堤,用麻袋、草包裝泥土加高堤岸,防水擋浪。大家堅守陣地,三晝?nèi)共幌禄鹁€。等到第四天清晨可怕的事終于發(fā)生了:在湖岸上有個叫“和村”的村旁,湖堤倒塌了一個大決口。水飛流直下,發(fā)出如黃河一樣的咆哮。決口不斷加大,一會兒擴大到二三百米。大水卷走了幾個抗洪人和幾棟民房。
“破圩了!破圩了!跑!跑!”一陣驚恐狂叫,防汛人四處逃散,十分驚險。王光勤撒腿就往家里跑,洪水像奪命追魂魔鬼似的追來。
他跑回家,家里已進了一尺多深的水,水還在不斷上漲。
“竹林,竹林”他一進門就喊,竹林在內(nèi)屋應(yīng)聲:“我在這里呀?!痹瓉硭蜒蜎]了跳板,竹林怕八歲的小俊溺水,抱著他爬在餐桌上,不敢下來。
“不得了,破圩了,水來得太猛,我們趕緊和大家一道逃命去吧!”
“店里貨物怎么辦呢?”
“顧不了那么多了,逃命要緊,我先把你們送去了,回頭再來運貨物?!?p> 王光勤抱起兒子就走,竹林說:“吃飯要緊,我必須帶點米?!彼琶φ襾砻娣鄞b了些米,再拿了點錢塞進袋里,將店門鎖好,跟著丈夫出了門。
街上、路上的水已漫過了小腿。竹林緊緊地扶著丈夫慢慢趟水出了街。距離東夏較近的高地就是北山頭了,有八華里。好在路面較寬,逃難人集中在一條路上,成了一條“人河”,向同一方向淌去。行走時,每移動一步必須站穩(wěn)腳跟,再挪動腳走第二步,前進非常緩慢。水恰恰橫向流淌,帶著大量的草渣、樹枝、泡沫等漂浮物橫掠過來,一不小心會被厚厚的草渣卷走,因此大家小心翼翼地走著。一路上大人喊,小孩哭,聲聲刺耳,事事愁腸。
雨暫時停了,但依然烏云密布,沒有天晴的樣子。經(jīng)過了兩個時辰的艱難行走,他們終于到了北山頭。放下小俊和米袋,再回頭看東夏,東夏街已漂浮在一片汪洋之中。滾滾的洪水已淹沒了田野、道路和池塘。水還在流淌,猛漲。
夫妻倆觸目驚心,他們從未見過這么大的水。想到店堂里,提心吊膽,肯定柜臺、床帳、家具都被洶涌的洪水淹沒了,準是一塌糊涂,情況不堪設(shè)想。
眼下怎么辦呢?大家都投親訪友,而王光勤舉目無親。在此為難時刻,有人在他背后拍了一下,問:“王老板,你也來了?”回頭一看是店里的老客戶黃強。
王光勤驚喜地說:“黃兄,你好。你就住這里?”
“是的,你店里進水了吧?”
“哎喲,何止進水,怕要淹沒了嘍!”
兩人握過手,客套了幾句。王光勤落難遇知己,自然高興。黃強熱情地說:“天災(zāi)人禍,誰能料定?你們先去我家落腳吧?”
“好,好,那我也就不客氣,大難臨頭,實無辦法,麻煩你了?!痹谶@走投無路之際,王光勤也不拒絕了。黃強迅速替黃竹林扛起米袋,穿過一條單人巷。巷頭有棵大槐樹,樹下有籬笆圍著羊舍,羊舍對面有三間小瓦房,這便是黃強家。
四人進了屋,黃強妻子從臥房出來見到了黃竹林他們,高興地說:“王老板,你們怎么來的啥?哦,是大水給沖來的?稀客,坐坐坐?!秉S妻賢惠、熱情好客。
“是的喲,嫂子,給你添麻煩了?!秉S竹林有些激動。
“不不不,來吧,住我家吧。沒有好的招待,水退了再回家?!彼娭窳诌€帶著米,便說:“哎喲!你們怎么出門還帶米呢?怕到我家來挨餓是吧?”
“不瞞你說,大水來得太猛,我們走得倉促,什么都忘了帶,真是不好意思。”
“哎喲,這又不是平常走親戚,是逃難,怎么怪你呢?不來是兩家,來了便是一家人,住下吧?!?p> 北山頭人上街常去東夏,黃強是竹林店里的???,老朋友。黃妻又是端凳子,又是沏茶,甚是熱情。
“老王,你用不著犯愁,既來之則安之。吃住暫在我家,等水退了再回去?!秉S強這樣說,王光勤夫妻倆就定心了,患難之時遇知己甚是高興。
王光勤說:“有你這個朋友我心定了。黃兄,你盡快幫我找條船來,抓緊時間去東夏店里搶些貨物出來,去遲了怕?lián)撇坏健!?p> “哦,這倒是急事,水來得太猛,我這就去找船?!?p> 他去找了幾家,大家同時忙,一時找不到船。幾小時后租來一條船,已近黃昏,船夫帶上他倆劃進那茫茫水域。雷聲轟轟,雨腳綿綿,水流很急,船速緩慢。來到東夏,天已黑了,借著閃電的光看見東夏鎮(zhèn)全部淹沒在水中。“三岔囗”街面特別低,王光勤的店面,水已漫過了門頭。他一看“哎呀!”一聲悲嘆,驚呆了,欲哭無淚。
“我下去!摸進門看看?!?p> 黃強說:“老王,不能下去,門在深水里打不開。進去了也摸不出來,太危險呀!”
“我會游泳?!?p> “會游泳也不行,天這么黑,人在水下摸不到門怎么出來?貨物已泡水了,進去有何用?你拿什么?隨它去吧?!秉S強抱住王光勤,使勁把他按捺在船艙里調(diào)頭就劃走。
天災(zāi)人禍,有什么辦法?渾身是勁的七尺男兒,面對這茫茫大水,束手無策。想著貨物,心如刀割。
他回來把水情告訴了妻子,竹林傷心得暈倒了。黃妻抱著竹林說:“弟妹,甭悲傷,淹水是千家萬戶的事,別人怎么過,你也怎么過,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黃竹林啼哭著:“這些貨物是我們多少年的心血,大被淹了,將一無所有,這日子怎么過呀?”
一連串的災(zāi)難向這個苦難家庭襲來。大火燒去了他的房子,洪水淹沒了他的商店。王光勤又一次遭遇滅頂之災(zāi),傾家蕩產(chǎn),再度陷入了困境。
整個東夏街和很多村莊都不同程度的浸在水里,災(zāi)民們遷居在四周較高的農(nóng)村里。北山頭住著很多淹水人,災(zāi)民們搭建了一個個草棚蝸住著,一家一戶圍著土墩砌了臨時土灶煮飯。雨一停家家同時做飯,條條煙柱繚繞,猶如戰(zhàn)地硝煙。
淹了水,大人心力交瘁,怨天尤人;而不懂事的小孩卻異常開心,互相追隨、嬉戲;倔強老頭罵天恨地,不住地嘮叨,亂發(fā)脾氣;那些駝背老太太在三岔路口燒紙燒香磕頭,嘴里嘰里咕嚕地念道:“求求龍王爺,開開恩,停停雨,饒恕子民們吧?”
王光勤第二天坐船來到東夏,情況更是糟糕,水位又漲高了,齊了店面屋檐。泡沫、草渣等厚厚的漂浮物覆蓋到屋檐,連門也看不見了。三人沒有辦法進去,又只能掃興而歸。
頭天晚上,一家人聚在香油燈下閑聊,香油燈芯開了花,黃竹林風(fēng)趣地說:“黃嫂,你屋里明天要來親眷啦。”
“你怎么知道?”
“你看,香油燈芯開了花?!?p> “那是你家要來客啦!”
“我們私下江南,這邊沒有親眷?!?p> “哪不見得?!?p> 洪水無情人有情,白鶴塘的義兄王光滿夫婦,知道老弟店面被淹了,牽腸掛肚,特地乘船來東夏探望。船駛進百里水域,如入汪洋大海。唯見高處的房子淹了半截,低處的房子留張屋頂;大樹留點兒樹梢浮在水面上,小船可以從樹頭上劃過去;遠處的磨盤山,黃龍嘴成了茫茫大海中的孤島;村落、圩堤、樹木等都漂浮在水面上,猶如白紙圖文。水天相連,坡岸模糊,沒有人影,唯見白鳥在空中翱翔。
船來到東夏,只見高高低低的店面、民房,猶如一池荷藕,漂浮在水面上。面目全非,成了陌生地方,認不出是誰家。
王光滿料定老弟去了北山頭,他們馬不停蹄,船又追訪到北山頭。這幾百戶人家的村莊,密密麻麻的農(nóng)戶,要找一個人,有“云深不知處”的感覺。
“老弟,你在哪里?”王光滿,滿面愁云。
他們問一位老人:“老爺爺,你知道東夏三岔口‘孵雞婆百貨店’的王老板到你們這里來了沒有?”
看來是問對人了,老人說:“店老板王光勤?我知道,知道,他投宿在黃強家里。從這條小巷進去,到巷口有棵大槐樹,樹下那家便是?!崩先隧樖忠恢?。
他們謝過老人,穿過小巷很快找到了王光勤,見面便問:“老弟,弟妹,遭大難了吧?”
“哥,嫂,這次算把大水沖光了,店里什么貨都沒有拿出來,就逃出三條人命。你們怎么來的啥?”朋友是遠方來不亦樂乎,王光勤見哥哥來了,很是高興。兄弟倆有千言萬語說不盡,哥哥打破沙鍋璺到底,弟弟叫苦連天。
“請了船家才摸來的唄。濤濤呢?”光滿關(guān)切地問。
“王濤住校讀書不在家?!?p> 黃竹林含著淚水告訴大哥大嫂,說:“這種大水我從未見過。那天王光勤去防汛時,店里進了水,并越來越深,我驚呆了。我?guī)е】∨涝诓妥郎喜桓蚁聛?,直等待他爸回家?!敝窳掷L聲繪色地說著。
“有多嚇人呀!幸好人都逃出來了?!?p> “是呀。那些老東夏人有經(jīng)驗,前幾天就把商品轉(zhuǎn)移了,我們卻一無所獲?!敝窳中奶鄣昀锏呢浳?。
王光勤說:“那時我和大家在南湖堤上防汛已三晝夜了,第四天大清早湖堤塌了個決口,大水滾滾而下,‘嘩啦啦-’發(fā)出如黃河咆哮的聲音。卷走了幾個人和幾棟民房,防汛人四處逃散,十分驚險。當我跑回東夏,東夏已淹水了,我慌忙帶著小俊和竹林逃了出來?!贝蠹衣犞篌@失色。
王光滿說:“龍王爺是東夏的???,經(jīng)常光顧。連續(xù)下幾天雨就聽說東夏淹水了。年年淹,年年在,也不必擔(dān)心,等龍王爺走了,大水退了,你們再回去重起爐灶,紅紅火火做生意吧?!?p> “惡水無情人有難,不知何時退水,只能耐心等待了?!蓖豕馇谠{咒這抹煞一切的洪水。
黃強也勸道:“人說‘走遍天下,離不開東夏’,此地是魚米之鄉(xiāng),天府之國。王光勤,甭煩惱,水災(zāi)后你再回去重建家園,大展宏圖?!?p> “事已至此,急也無用了。有你們大家照顧和關(guān)心,大難總能度過的?!痹谂笥训膭裾f下,王光勤心寬了許多。
“對對對,堅強些?!蓖豕鉂M又向黃強說:“朋友,我小弟給你添麻煩了,請多多照顧?!?p> “放心好了,一方有難八方支援,何況我們是朋友?”
“患難見真情,四海皆兄弟。有你這樣的真情實意的朋友落腳,太好了,我們真放心,告辭?!蓖豕鉂M風(fēng)塵仆仆趕來看望義弟,聽了黃強的一席話,便放心地離去了。
為了王俊上學(xué)讀書,竹林一家沒有去白鶴塘。東夏小學(xué)遷移到了北山頭,教師在農(nóng)民家里辦公,學(xué)生在草地上上課。竹篙支撐黑板,木板架起來當課桌,教學(xué)倒也能順利地開展了。王俊啟蒙讀書,母親細心地趕飯餐供他上學(xué),堅持不缺一節(jié)課。
有經(jīng)驗的東夏商人已在熟人家里開起了小店,也有沿路架起門板,擺起攤子的。王光勤只能眼睜睜看著,后悔莫及。重新進貨做生意?不可能,僅有的一點積蓄要準備給王濤上中學(xué);即使去進貨?這大水漫漫的,去哪里進貨?進來貨又賣給誰呢?看來繼續(xù)營業(yè)是不可能的。
夫妻倆在艱難的水災(zāi)生活中弄得焦頭爛額。
一家三口在黃強吃住時間長了過意不去。為了心安理得,王光勤對黃強說:“黃兄,大水一時退不掉。我們長期在你家吃住實在不好意思,你也扛不住了,我想另起爐灶,單獨開火。”
“怎么啦?嫌我家生活太苦,飯菜不合口味?還是招待不周?”
“不不不,你們這樣款待,我們已過意不去。只是大水不退,我們一時回不了家,單獨開火才心安理得。親兄弟也要分家嗎?!?p> “你既然說到這個份上,強扭的瓜不甜,依你,要分開就分吧?”
“我看這樣,你正屋住宅太小,人多住不下。你把小屋籬笆羊舍空給我,打理一下,砌口小灶就能住人了?!?p> “嘿,王老板,這不委屈你了?!?p> “不委屈,這樣好得很,有個住處就行,總比露天草棚好?!?p> “那好,就這么定了,兩只羊子我來處理掉。”
黃強很快把羊賣了,羊糞運往田里。屋內(nèi)坑坑洼洼的填補了一下,換了一扇竹門砌了一口小灶,架起木板鋪了張床,大功告成。王光勤一家三口搬進了籬笆羊舍。
黃強開玩笑說:“竹林弟妹,我來放幾個大炮,祝賀你喬遷之喜?!?p> “黃伯,拿我開玩笑了。這還要感謝你呢,如果不是你給我住處,我們只能風(fēng)餐露宿嘍!”
不管屋大屋小,不管牛棚羊舍豬玀窩,總算有個獨門獨戶的“家”。
走進羊舍,濃濃的羊腥味,初來乍窒息,久住亦怦然。竹林安心地買來米、油、面;王光勤砍些茅柴曬曬,柴米油鹽醬醋茶,一日三餐,侵占羊舍為窩,共同創(chuàng)造了一個溫馨的“家”,平平安安地生活起來了。
十四歲的王濤在縣城讀高小,即將畢業(yè)報考初中。學(xué)校通知家長來學(xué)校商討升學(xué)事宜,王光勤和黃竹林都去了。問先生說:“王濤在校好嗎?”
“哦,你倆是王濤父母吧?”
“是是?!?p> “王濤很優(yōu)秀,成績很好,在班上名列前茅呢?!?p> “哎喲,多謝先生教導(dǎo)有方。”
“這次升學(xué)考試我們統(tǒng)一報考,報名費和伙食費大約要20塊錢,你們準備好了嗎?”
“我?guī)砹?,老師交給你吧?”
“你暫時交給王濤就行。”
他倆謝過老師,把錢交于王濤,并再三叮囑兒子:“把錢保管好,千萬要當心,白天裝袋里,晚上放枕下,不能丟了。也不要惦記家里事,淹水跟你讀書沒有關(guān)系,專心復(fù)習(xí)考出好成績就行了。”王濤點點頭,他們放心回家來了。
第二天郵局小童又跑來說:“叫你們?nèi)W(xué)校交錢,怎么沒有去呀?”
“昨天我們?nèi)チ?,錢已交了呀?”
“奇怪了?剛剛又收到電話,叫你們迅速去交錢。”
“出了什么問題?”兩人疑慮重重,只得準備錢再去。到了那里王濤委屈地說:“錢被人偷了。”
“哎呀!你怎么不當心,這大水茫茫,到哪里張羅錢呀?”竹林心急欲哭。
“算了,算了,甭多說了,不能影響濤濤復(fù)習(xí)。錢我今天又帶來了,你及時去交吧?!?p> 竹林說:“失錢的事我來投訴孫先生!”
“你省省吧,非常時期,不能弄得雞犬不寧,影響大家復(fù)習(xí)情緒。”
“我一定要去,否則先生認為王濤撒慌呢?”竹林執(zhí)意要去。
“也好,我們?nèi)艘坏廊ァ!蓖豕馇谒伎荚偃X得竹林言之在理。
沈先生見了王濤家長,忙說:“我們管理不善,王濤錢被偷了,真不好意思,此事我們一定要追查。”
“唉,別別別,先生追查萬萬不可。大家在安心復(fù)習(xí),決不能影響學(xué)生學(xué)習(xí)情緒。”
“還是你諒解我,知我者,王濤父也!我也實在怕影響升學(xué)復(fù)習(xí)。”沈先生收下錢,還多了兩塊交于王濤,說:“你零用吧,再不能被人偷了!”
夫妻倆謝過先生,叮囑過王濤,便回家了。
竹林回到家默默地流淚,為錢而心疼。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三餐茶飯,這柴米油鹽樣樣要買,大水茫茫到哪里去掙錢?
那些“老東夏”有經(jīng)驗,轉(zhuǎn)移來的商品依然在開店營業(yè)。竹林心里很不是味兒,對光勤說:“這坐吃山空總不成事呀?明天我去找孫秀秀要木料錢去,找到了要到一點兒是一點?!?p> “這個辦法好是好??墒悄悴恢浪∧睦镅剑俊?p> “她說住在郎溪去江蘇的路旁,路在嘴上,我邊走邊問唄,不信找不到她!”
“反正當下無事,你去找找也好?!蓖豕馇谛湃沃窳?。
第二天清早,王光勤醒來妻子已走了。便起身做飯,送孩子上學(xué),安心地等待妻子的好消息。
等到天黑,竹林回來了,她累得疲備不堪,把一個沉甸甸的袋子朝缸蓋上一放,端起杯子就喝水。
“你回來了,辛苦,辛苦了。”
王光勤看到米袋鼓囊囊的,沉沉的,又說:“沒有討到錢卻討來些米?”他手也快,順手一摸,覺得軟綿綿的不像米?;琶Υ蜷_一看是各色的剩飯,有粳米飯、秈米飯、紅米飯、鍋巴,還有幾只粽子。他一切全明白了:她那里去討錢,分明是去討飯!他的心像刀割一樣的痛,頃刻間雙眼一片模糊,深感慚愧,覺得羞澀。他囁嚅片刻,終于忍不住啜泣,猛然咯噔一聲向竹林跪了下來,說:“我不是男子漢,連老婆都養(yǎng)不活,該死!該死!我欠你的太多太多了,對不住啦!”。
“起來,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怎么隨便跪呢?跪天跪地也不跪老婆呀!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真沒有出息,這大把年紀了還哭啥?”
滿腹辛酸口難開,
竹林歲月誰能知?
只有丈夫更清楚,
千難萬苦因我起。
黃竹林像一只可憐的小綿羊,為了生活和生存,無怨無悔默默地煎熬著,一聲不吭。洪水一直不退,她一直生活在苦難之中,心情落寞。但是從來沒聽她說過一句牢騷話,王光勤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深感愧疚,不住地自責(zé):逃婚時承諾過,我就是做苦工也要養(yǎng)活你,今天卻食言了。他柔腸百結(jié),覺得對不住她,對妻子說:“你跟著我風(fēng)風(fēng)雨雨十多年,只落得此般田地!我不忍心讓你受苦,受委屈。對不住你,你甭煩了,養(yǎng)家糊口是男人的事,我責(zé)無旁貸。明天我出門去找工作,決不能居家吃軟飯!”
“這大水茫茫的,你去哪里找工作?女人是男人的家,男人是女人的娃,你必須聽我的,在家里好好地呆著,哪里都不準去!”
“我有手藝,荒年餓不死手藝人。”
“拉倒吧!這大水茫茫的荒年,你那點狗屁手藝有個屁用場?”竹林疑慮了。
第二天,王光勤懷著一線希望來找黃強,說:“黃兄,看來這洪水一時退不走。人總要吃飯吧?不能坐吃山空呀?歇著也窮極無聊。不如出門找個活兒做做?!?p> “話是不錯,但眼下到處淹水,閑人多的是,到哪里找工作?”黃強顯得有些為難。
王光勤說:“附近有沒有磚瓦窯?我做過窯工,什么做坯、裝窯、看火候、出貨,我都在行?!?p> “你做過窯工?會看火候?”
“能。”
“這倒是個稀罕技術(shù)工?!秉S強想了想說:“對了,我們這里十五里棚村有個土窯,不知道是誰家開的?當下是否招工?”
“那好,你有空嗎?請陪我走一趟,問問看?!?p> “好,今日無事,走就走。反正路不遠,以步當車,去?!?p> 雨過天晴,藍天白云,風(fēng)煙俱凈,天山共色。沿路兩旁花草芳菲,蝶飛燕舞。云雀直沖九天,嘎嘎吱吱地叫著,好一派自然風(fēng)光。
兩人邊走邊聊,七八里的山路很快就到了,十五里棚村的土窯就在路旁。土墩窯,一個墩頭設(shè)兩口窯洞,一切活兒都需用手工操作。
見兩位伙計在做磚坯,黃強向前一步問道:“請問師傅,你們的老板家住哪里?”
“你找我們老板?他就住這個小村,最后面一家瓦房便是,很好找?!蹦腔镉嬳樖忠恢?,王光勤他們謝過師傅,順著指引的方向進了村。
十多戶人家的小村,村前垂柳清池,村后翠竹小丘,鶯歌燕舞,泉水叮咚。路面平坦,清靜幽雅,是一處美麗的小鄉(xiāng)村。
兩人徑直向那瓦房走進。見堂前坐著一位先生,五十開外,人體偏瘦,精神尚可。他見來人迅速站起來問道:“你們是?”
“您是窯廠老板吧?”
“稱‘老板’不敢當,區(qū)區(qū)小窯,不足一提。請問貴客有何事?”
“你窯上缺人手嗎?我這位兄弟能做磚坯、能裝窯、燒窯、看火候,您需要的話我介紹給你?!秉S強先發(fā)制人介紹了一番。這位老板本來不想添人,聽他這么一說,這倒符合需求,便問:“你會裝窯?會看火候?”
“對,我做過多年窯工,有裝窯、看火候有經(jīng)驗?!?p> “我很需要你這種技術(shù)工。但是我們山溝里生意清淡,工資低,小工一天八毛,能裝窯的大工才一塊二。你愿意來嗎?”
“行行,一塊二,就這么定了?!蓖豕馇谥粓D有事做,工資多少也不強求了。
“不過丑話在先,最少要出三窯貨才付工資,如果磚窯倒塌或燒成黃貨要賠損失?!彼@一招真夠狠的。
“呂老板,您放心好了,不會有事故發(fā)生。就依你所言,三窯貨大約兩個多月吧?”
“對,你明天就來上班?!?p> “一言為定?!?p> 王光勤找到了這份工作,第二天開始就認真上班了。他處處小心謹慎,怕出紕漏。一個月后新磚出貨了,磚瓦非常漂亮,全是青色貨。磚瓦的撞擊聲當當響,帶有鑼聲。質(zhì)量大大超過了該窯以前的產(chǎn)品。呂老板非常高興,但是他堅持合同,非得兩個月再付工資。真無奈,王光勤只能在那里安心工作,等待兩個月領(lǐng)工錢。
一天早上,王光勤上工去了,有個婦女來說:“竹林,我們在家窮極無聊,還是外甥打燈籠,照舊出門轉(zhuǎn)轉(zhuǎn),行動行動三分財氣嗎。”
黃竹林遲疑了一下說:“好吧,去就去。但是,今天星期天,小俊放假在家,沒有人照顧呀?”
“帶他去唄?!?p> 俊俊在屋內(nèi)聽到了跑出來說:“去哪里呀?”
“去玩!”他媽有些怨氣,心情自然不好,沖出一句,而小俊卻信而有征,高興得拍手說:“我去玩了!去玩了!”他開心極了,蹦蹦跳跳跟去了。
三人一道走了五六里路來到一個陌生村莊,竹林倚靠到一戶人家門口,俊俊跟在后面不知何事。只見主人挖了一勺子剩飯給他媽,竹林用布袋收下,兒子全明白了。在媽身上又是擂,又是哭:“你怎么干這等事,丑死人了!回家!回家!我不‘玩’了?!?p> 他媽說:“有什么辦法呢?淹了大水,人要吃飯唄?”
“吃飯只需買米回來燒嗎?”
“錢呢?錢從哪里來?”
“錢?爸爸不是在窯廠拿錢么?”
“嘿!拿錢?快兩個月了還沒見半個子兒!”
在這現(xiàn)實面前,小俊無話可說。他像咀嚼苦黃連一樣的難受,幼小的心靈深知父母的艱難。但是,這次出門玩,他不知道是這樣的“玩”法。想回去吧,八歲的孩子已不認得回頭路了,他精神沮喪,遠遠的跟在媽媽后面。
過了一會兒,一只黑狗猛竄過來在小俊腿上一口咬,小俊“哇”!一聲慘叫,腿上深深留下四個牙印,鮮血直流。竹林慌忙過來用手指捺住傷口,撕下一片內(nèi)衣布給他包上了。埋怨道:“有狗來怎么不跑?”
“哪里知道它會咬人!”小俊掛著淚水,后悔莫及,不該跟出來“玩!”
“好了,好了,沒事了,回去不要跟爸爸說。”她媽叮囑著,小俊懂事,連連點頭,他知道媽媽的苦衷。
回到家他爸爸回來了,母子倆不露聲色,瞞得天衣無逢。睡到半夜小俊發(fā)燒了,王光勤說:“小俊發(fā)高燒,怎么感冒了?”
黃竹林疑慮了一下,說:“趕緊送醫(yī)院,看醫(yī)生!”
“你大驚小怪的,孩子發(fā)點兒燒,是‘長熱’,并無大礙,明天白天再去吧?”
“去去去,連夜進醫(yī)院!事關(guān)重大?!敝窳执篌@失色,忐忑不安。王光勤疑慮重重,背起小俊立即送進醫(yī)院。
醫(yī)生檢查后說:“喲!這不是感冒,這種發(fā)燒有點特殊,有沒有撞擊、跌跤或被狗咬什么的?”
黃竹林只得說出實情了:“是被狗咬的。”
“你們趕緊送縣醫(yī)院,打狂犬病針,小醫(yī)院沒有這種針打。”
王光勤背著小俊當夜坐船趕到縣醫(yī)院,打了狂犬疫苗的針,掛了消炎水。第二天才退了燒,險遭不測。
至于怎么被狗咬的?對王光勤來說一直是個謎。
淹了水,黃竹林一直沉淪于恐懼、憂慮和痛苦之中,直到現(xiàn)在,一想起那段難忘的日子依然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