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點，公寓樓自動接通電源，寢室里的燈亮了起來，超大聲的起床鈴聲伴隨著刺目的白光讓沉浸在美夢中的學(xué)生們紛紛慘叫起來，發(fā)出一片哀嚎之聲。
陸俊的幾個舍友掙扎著從被窩里探出身子，卻發(fā)現(xiàn)陸俊已經(jīng)穿戴完畢站在地上，被褥疊得整整齊齊，旁邊還放著一個行李箱。
“呦，你起這么早，難道是要去約會嗎？今天可是周一，有升旗儀式的?！币粋€舍友打趣道。
陸俊笑了笑：“我想給大家說一件事?！?p> “什么事？你怎么不穿校服，想被政教處抓嗎？還是說你終于不想隱藏自己的富二代身份了？”另一個舍友也開玩笑說。
陸俊臉上依舊帶著平靜的微笑，指了指旁邊的行李箱。
“行李箱怎么拿出來了……”
舍友們的臉色一下變了，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全都直起身看向陸俊。
“昨天我不是跟你們說過王主任找我的事了嗎？”陸俊臉色平靜，“我決定答應(yīng)他們的邀請，去那個卡塞爾學(xué)院了。因為機票已經(jīng)買好了，出國前我還需要趕到另外一個地方接受一段時間的英語培訓(xùn)，所以今天就得走了?！?p> “??？”
“這么突然？”
寢室內(nèi)三人的睡意瞬間消失，紛紛發(fā)出驚訝的呼聲。
一大清早就聽到這種消息，就好像是在正常上學(xué)的路上忽然看到舍友被從天而降的飛碟上的外星人抓走去做實驗一樣，有點反應(yīng)不過來。
“我也覺得有點突然?？傊蠹矣芯壴僖姲?。反正現(xiàn)在通訊這么方便，只要有機會，我肯定回來找你們一起聚一聚的。”
趁著時間還早，陸俊耐心對幾名舍友解釋了一會兒。
雖然這件事很突兀，但高中生也不懂太多人情世故，說是要離別，那就真的是離別。
剛開始的時候，會很激動、興奮、不解地談?wù)撘魂囎樱芸炀蜁邮墁F(xiàn)實，只是很多年后再回想起來時，有可能會捶胸頓足，嘆息自己當(dāng)年為什么沒有好好挽留對方，沒有好好地與對方告別。
總之，三人穿著睡衣短褲，把陸俊送到走廊出口，臉上還殘留著迷蒙的睡意。
“我走了，你們回去洗漱吧，再晚就沒有位子了?！?p> 告別舍友后，陸俊提著行李箱，臉色平淡的按下了電梯按鍵。
因為時間還早，才六點一刻，大部分女生這時候還沒有下樓。所以陸俊就想，坐一下電梯也不要緊吧。
但電梯門打開后，里面卻站著三個女生。
或許是因為起床太早還沒完全清醒，三名女生呆滯地看到電梯停在不該停留的樓層，又看著沒有穿校服還提著行李箱的陸俊走進電梯。
陸俊無視了她們仿佛見了鬼似的目光，拖著行李箱自然地走進電梯，仿佛他才是真正享受坐電梯權(quán)利的女生，而其他人都不存在一樣。
雖然在其他人看來，他的這種行為就像是正大光明走進女生宿舍這種男生禁地一樣，但奈何他的表情太過于自然，就像是理所當(dāng)然似的，一時間也沒人出聲質(zhì)疑。
“那個……陸?。俊北澈髠鞒鲆粋€清澈的女聲。
陸俊轉(zhuǎn)過頭，這才發(fā)現(xiàn)站在角落的那個女生，竟然是自己的同班同學(xué)，李欣怡。
“哦，早上好啊?！标懣〉拇蛄藗€招呼。
“那個……你怎么會坐電梯？不是只有女生才能坐嗎？”李欣怡揉了揉眼睛，似乎想確定面前陸俊的真實性，“還有，你為什么沒穿校服，還提著行李箱啊，我們今天還有升旗儀式呢……”
“因為行李箱很重啊，提下樓比較費力?！标懣∽匀坏鼗卮鸬?，“至于坐電梯，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來公寓樓了，臨走前就想著，最后坐一次電梯，也算是完成了一次心愿吧?！?p> “什么？”
電梯里安靜了一瞬間。接著響起叮的一聲，電梯停在一樓。
電梯門打開后，另外兩名女生善解人意地跨步而出，將李欣怡和陸俊兩人留在后面，但一邊走一邊頻頻回頭看，露出好奇的目光。
“是這樣的，有一所外國大學(xué)，叫卡塞爾學(xué)院。王主任幫我填報了申請資料，這幾天收到了錄取通知書?！标懣∫贿呁庾咭贿吅蜕砼缘睦钚棱忉尩?。
“昨天王主任找你就是說的這件事？”李欣怡瞪大眼睛，表情似乎有些呆滯。
“那高考呢？”
“不考了?！?p> “這樣能行嗎？”
“嗯，那邊對高考成績不看重，只要通過資料申請就行?！?p> “那意思是，你要去國外上大學(xué)？”
“嗯，應(yīng)該是這樣。”
“去美國？”
“嗯?！?p> “但你的成績這么好，在國內(nèi)也能上很好的大學(xué)啊?！?p> “我也沒辦法的，這是我家里人的安排。”
“這樣嗎……”女孩怔怔道。
對于李欣怡的反應(yīng)，陸俊早就有所預(yù)料。身邊平常普通的學(xué)生突然要放棄高考出國留學(xué)，對于這座北方小城的高中生來說，大概是只存在于傳說中的事情。
“可……這也太突然了吧，你不和其他同學(xué)道別嗎？”
此時兩人已經(jīng)走到了公寓樓大廳門口。因為時間很早，只有寥寥幾個學(xué)生走出門，提前去學(xué)校早讀。清晨溫潤如水的光芒灑進大廳，照在李欣怡和陸俊的身上。
“那邊的時間要求很緊，今天上午十點的機票，可能來不及了。”陸俊停下腳步，站在公寓樓門口，看向李欣怡：“那個……很高興能和你做同學(xué)，以后有機會的話我會回來和大家聚一聚的。祝你高考順利?！?p> “唔……”李欣怡怔怔點頭，嘴唇翕動，但半晌都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那么，再見。”陸俊朝她露出一個微笑，提起行李箱，朝門外的馬路走去。
“等等！”
“嗯？”陸俊轉(zhuǎn)頭。
“那個……你上的大學(xué)，叫什么名字？”李欣怡低聲問，“剛才我沒聽清楚?！?p> “卡塞爾學(xué)院。”陸俊說。
“哦?！?p> 見到女孩點頭，陸俊繼續(xù)往前走。走到半路上時，身后忽然傳來一個清澈的聲音大喊道：
“陸俊！”
“嗯？”陸俊停住腳步回頭看去。
李欣怡似乎有很多話想說，但最終并沒有說出口，而是朝他揮揮手：“路上小心！”
“嗯?！?p> 陸俊笑了笑，也朝她揮揮手，接著轉(zhuǎn)身走出學(xué)生公寓，離開了這個住了三年快要變成家的地方。
其實，對于李欣怡的心思，他也大概能感受的到。只不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不能在這里停下腳步。對于兩個人來說，或許將這份青春的悸動和憧憬保留在心底，才是最美好的結(jié)局。
*
走出大約兩百米后，十字路口旁邊的小巷邊上，有一個賣肉夾饃的攤子。
陸俊停下來，將行李箱擱在腳邊，朝攤后的中年女人道：“阿姨，來一個肉夾饃，加個蛋。”
“好嘞?！?p> 女人聞言，從被火焰燙得通紅的鐵爐子里拿出一塊餅，用刀將餅割開后，又從旁邊的湯鍋里夾出一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用刀將肉和青椒剁碎，再將雞蛋拍碎后，一起夾入餅中。
“小心燙，一共五塊五?！迸藢炦f了過來。
“謝謝阿姨?！标懣∫呀?jīng)付過了錢，將熱氣騰騰的肉夾饃捧在手里，咬了一大口。
肉汁混雜著膩香味，還有雞蛋蛋白的味道，再加上外酥里嫩的餅肉，在他的味蕾上釋放開來。
“小伙子，你不嫌燙嗎？”路邊的阿姨看到陸俊把自己剛從火爐中拿出來的餅直接咬了一大口，頓時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火爐內(nèi)的溫度不夠。
平常大部分人接過餅之后，都會齜牙咧嘴地喊燙，還要凉好一會兒才吃的。
“沒事，我不怕燙?！标懣u搖頭。這會兒已經(jīng)離開學(xué)校，很多東西，他也沒必要再去刻意掩飾了。阿姨半信半疑地接受了這個說法。
“你這是要去上學(xué)嗎？還是出遠門？”這會兒客人不多，阿姨隨意問了句。
“哦，我準備出國留學(xué)。”陸俊一邊吃一邊答道。
“出國嗎？出國好啊，就是外邊人生地不熟的，可能吃不好。聽說那邊都是什么漢堡薯條，哪有咱這肉夾饃好吃呢，你說是不？”
“是，您說的是?！标懣∪趦煽诔酝炅巳鈯A饃，將塑料袋包裹好，扔進了路邊的垃圾桶里。
不知怎的，他的眼眶竟然有點濕潤。
明明他以為自己對離開學(xué)校并沒有什么感覺的，但吃完這個肉夾饃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中竟然產(chǎn)生了濃濃的不舍。
這一個肉夾饃，仿佛喚起了他心中隱藏著的某些情感。
再過一會兒，穿著校服手里還捏著課本的同學(xué)們就會整整齊齊地站在廣場上參加升旗儀式了吧，依舊會有很多人在老師講話時偷偷聊天或者背課本吧，也許還會有人遲到接著被罰站在校門口，乖乖站成一排吧……
但這些，都和他沒有關(guān)系了。
陸俊和阿姨道別后，在路邊招手，叫來一輛出租車。將行李箱放在后備箱里，他徑直坐進車里：“師傅，去機場?！?p> “好?！遍_車的是個光頭中年男人，見陸俊坐進來后，將嘴里叼著的煙頭掐滅，隨手扔出窗外。
出租車緩緩啟動，又猛地加速，在早晨空曠的街道上奔馳，像一匹脫韁的野馬。
陸俊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車輛，還有路邊人行道上逐漸多起來的穿著校服的學(xué)生，不覺恍然。
他本來也是這些人中的一員，但昨夜，他推開了那扇虛幻的門，此刻正飛快地遠離過去曾經(jīng)選擇的那條道路，走向完全不同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