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者號飛船以百分之一的光速在黑暗無垠的宇宙中航行,在宇宙中顯得格外的孤獨。
就像是格陵蘭鯊一樣在漫長時間里孤獨的游弋,但是飛船的航行時間單位都是以年來計算的,而跨越星際的探索航行時間更是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
“滴——,探索者已蘇醒,飛船智能設備立即激活,歡迎探索者,距離您的上次蘇醒已經(jīng)過去四百六十個地球年?!?p> 休眠倉從黑色立即變得透明,探索者在休眠倉坐了起來,他看起來體格健碩并有著淡淡青色短須,濃密的黑色短發(fā)下有著鷹眼般銳利的眼眸,是典型的東方人面孔。
探索者揉了揉眼睛,淡然的問道,“有沒有來自地球方面的消息?”
人工智能用柔美的女聲回答探索者,“在三個地球年之前接收到一道來自地球的電磁波,現(xiàn)在距離地球預計過去了十八年,探索者是否需要查看地球方面的消息?!?p> 探索者點點頭,距離他離開地球探索銀河系內(nèi)的適宜居住行星已經(jīng)過去了1500年,他出發(fā)時也不過是二十三世紀,他一個人就頂?shù)纳先祟愖罟爬衔拿鞯乃姆种粴q月。
與古時的宇航員不同,宇航員到了太空還有回去的機會,一旦成為了探索者就真的不可能在有生之年回到地球,星辰大海才是他這種人的歸宿。
“滋滋~,尊敬的探索者林墨前輩您好,我是地球聯(lián)合國常任理事會亞洲代表,對您上次運輸回來的珍貴外星土壤表示真誠的感謝,如果可以請運輸一些外星隕石回來,我在此祝愿您旅途愉快?!?p> 林墨輕笑兩聲,這些政治家真就是披著羊皮的狼,這些話他可以打賭起碼是三個以上的心理專家評測過后再發(fā)出的,不過這也是他能在太空中流浪的借口,好歹自己還有“家”不是嗎?
1500年的時間,哪怕是只豬都能和愛因斯坦一較高下了,更何況是他這個活生生的人,雖然冬眠時間占據(jù)了他整體生命的百分之九十八的時光,但是其中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時間做夢他都是能獲得一些經(jīng)驗的。
探索者?一群失去了家的流浪漢而已,能有多高大尚,拋家棄子的來到太空冬眠一輩子尋找可能存在的適宜人類生存的新行星,做白日夢比這實在多了。
林墨心中無比清楚這一點,像他這樣的流浪漢整個地球也就發(fā)射了不到五十個,分別朝著銀河系的不同方向駛?cè)ィ谥袊笃謇锼麄兙褪菦]過河的小卒子,怎么講都只能往前走。
他開始著手回復這一封郵件,大約會在十五年后被人類接收到,至于現(xiàn)在這個看起來措辭很嚴謹?shù)哪贻p人在未來一點不會少。
“已收到信息,對于這個要求我會盡全力去完成,希望故鄉(xiāng)一切安好……”
打下安好幾個字的時候他頓了頓,他突然想起童年時在廣場漫游的場景,他想起金色的陽光,還有當時自己與伙伴一起藏貓貓的快樂的笑臉,以及母親呼喊自己回家吃飯時熟悉的聲音。
按下綠色的發(fā)送鍵,他感到有些空虛,說不出的空洞從身體由內(nèi)而外的散發(fā),疲憊感像潮水一樣洗刷他的身體。
他坐在冬眠艙上,面朝著東方——那是地球的方向,他開始回憶自己的過去,在那與自己壽命相比而言微不足道的記憶中淘沙。
記憶中母親長什么樣子來著,好像是格子式圍裙,手上還拿著鍋鏟……不對不對,這是哪部電影里面的場景。她是傳統(tǒng)的東方婦女,對沒錯,就是這樣,她總是像風一樣走來走去,雷厲風行的女強人是他對母親的印象。
那她的穿著呢,林墨極力在腦子里回憶構思母親的衣服,應該是一件米白色的襖子……為什么會是襖子……應該是米白的長衫,對,就是這樣。
下身呢,應該也是米白色的,難道是闊腿褲嗎,不不不,那應該是牛仔褲。
沒錯了,米白色上衣,下身是牛仔褲,雷厲風行的母親。
父親呢,記憶里父親的影像似乎比母親模糊一些,但是其他的東西都清楚起來,瘦瘦高高的個子,對待他總是有些沉默不語,父子間的溝通常常是坐在一起,相對無言。
但他的影像總是高大的,哪怕他知道父親其實是有些瘦弱的,但那高大的父親的身影猶如刻入靈魂一般揮之不去,當兒時看父親時總是仰視,父親像雨傘一樣庇佑著當時尚且稚嫩的自己。
父親似乎總是穿著一身黑色的西服,潔白的襯衣與之搭配使父親有股斯文氣質(zhì)。
最后一次見他們是什么時候呢,似乎是航程開始的前一周,那天母親好像哭的很傷心,但是父親呢?
哦……父親只是沉默的拍了拍我的肩膀,領著我到了樓頂天臺,還提了一聽啤酒,然后父親對著東方整理了下我的衣服。
很罕見的聽到父親說了很多話,“阿墨,我替你——我的兒子感到驕傲,你現(xiàn)在是一個探索者了。爸不懂,但爸知道,你這一去恐怕就是滄海桑田,你我再無相見之日?!?p> 當時林墨記得自己瞬間紅了眼眶,因為他第一次看到向來要強的父親顯得有些無助,他也是才發(fā)現(xiàn)原來父親的頭上夾雜著星星點點的白頭發(fā),兒時那頂梁柱一樣的脊梁也變得有些佝僂。
父親打開啤酒喝了一口,緩緩吐了口氣,正視著林墨的眼睛說道:“不過為人類的幸福而獻身,也不錯了……也不錯了,啥也不用說,家里面我和你媽肯定活得有滋有味,少了你這個臭小子也少了點操心,省得我跟你媽給你操心來操心去的……”
那天說了很多很多話,很多時候林墨只是在聽,他記憶最深的就是父親最后跟他說的一句話,“兒子,稚鷹飛向天空的時候到了,你自由了……”
林墨苦笑兩聲,自由這種東西是人類從出現(xiàn)文明開始就失去了,在生活中你總要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去被迫做選擇,自由會讓你被迫的做出選擇嗎,不會的,自由只從人類形成社會和進行群居生活時就失去意義。
自由只是規(guī)則內(nèi)的自由,而絕不是意志的自由,自由應當受到限制,但自由絕不會有脅迫存在。
現(xiàn)在他是可以說是自由了,他想干什么都行,這里沒有法律,沒有倫理道德,就算他想改變飛船航向,地球上的人拿這也沒辦法。
但那又怎么樣呢,從成為探索者開始他的后半生就注定與孤獨為伴,也只有孤獨。
在一部科幻小說里提到過一種人,叫做面壁者,他有時不經(jīng)意的拿二者做對比,發(fā)現(xiàn)相比探索者而言,面壁者雖然需要對任何人封閉自己的思想,但好歹還在地球內(nèi),孤獨是因為思想自我的封閉,這是一種與自殘沒什么本質(zhì)區(qū)別的東西。
探索者面臨的是孤身一人的情況,以及與地球越來越遠的距離。而光年是人類不可跨越的絕對距離,距離地球越遠,這種想法在林墨心里就越清晰。
而這也是每個探索者只能獨自航行的根本原因,二十一世紀一位科幻作家曾在他的小說中這么說過:離開水的魚就不再是魚了。這句話同樣適用于人類,決定在太空中進行一場沒有盡頭的旅行后,人類也成為新人類了。
比如當有兩個人進行探索,那么他們在駛離地球一段距離后就會意識到這樣一個問題,同樣的資源兩個人使用耗盡需要n年,那么一個人使用耗盡需要2n年。
而他們又同樣意識到這樣一個問題,地球是永遠也回不去了的。他們會逐漸的建立這樣一個意識,地球的一切道德標準在宇宙中并不適用。還有一個條件是,此時地球的距離足夠長,長到地球的電磁波信息從發(fā)射到接收的時間需要用年計算。
兩個人類個體之間哪怕本來沒有這種念頭的,但是還有一個直接原因是兩者間構成了一個猜疑閉環(huán),或者說是猜疑鏈。
雖然我是善意的,但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善意的,如果你是善意的,那么很好。如果你是惡意的,那我豈不是就只能被你殺死。
這是無法用交流溝通解決的問題,這是因為人類思想的不透明性導致人類之間的信任沒辦法達到百分之百,也就是說:把命交給你,我不放心。
林墨搖搖頭,想得太多了,這些東西本就是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因為這些問題早就成為教訓被人類銘記在心了。
成為探索者的一生最大的痛苦不是孤獨,而是不知路在何方的迷茫,沒有目的地的旅途不就是流浪嗎?
“探索者請求冬眠,冬眠時間五十年?!?p> “滋滋~,批準。”
林墨躺在冬眠艙里,黑色的粘稠液體緩慢的注入,林墨閉上眼,如果沒有目的地的話,那么終點就交給上帝去決定吧,聽天由命這倒是最好的方法了。
探索者號又恢復了往日的冷清,在這死寂的宇宙中航行著,等待著燃料耗盡,或者是探索者死亡的那一天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