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緩緩升起,不管你是否打起了精神氣。就像深夜來臨時,從不會去問你有沒有甜蜜的夢。
國慶早早起床,簡單漱口,整理頭發(fā)。彭路不很熟練地整理好床鋪,來到國慶身邊:“爸,你稍等我出去給你買點豆腐腦,很快就回來?!?p> “不用,真的不用,我一會兒出去順便在早餐店就吃了,別來回麻煩。你想吃什么也自己出去買點。爸先走了?!?p> “哦”,彭路呆在原地,不知還可以和國慶說些什么。
“國慶哥,你這就走呢?”小愛頂著一頭凌亂的頭發(fā)慌慌張張從臥室出來。
“對,走呢?!?p> “不吃點飯再走?”
“不了,你做你和我媽倆人的就好了。”
對話的瞬間,國慶對小愛的不修邊幅不太適應(yīng),甚至有些反感,國慶下意識的低頭穿鞋,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忽略小愛在這個家的角色很久了。
“人家們都有正經(jīng)事兒,指定是來不及等你做飯吃了,咱也不耽誤他們,都這么大人了,哪個也餓不著。做咱兩個人的飯也簡單,你去做吧,我先去洗漱?!卑醉嵣徛朴频貜呐P室出來,直接悠進了衛(wèi)生間。
國慶穿好鞋閉門走人,彭路站在原地,像極了快要蒸發(fā)干凈的一絲水跡。
彭路終于回過神,趕忙換上衣服,前往駕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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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蒲象征性地吃了一點點早餐,匆忙幫彭紋洗了碗,著急換衣服出門。
安旭一邊接著生意上的電話一邊喊:“媽,你別急啊,稍等我一下,我送你過去?!比缓筝p閉臥室房門繼續(xù)接聽電話。
正打掃房間的彭紋停下手中的笤帚:“媽,你都這么大人了,就不能讓人省點心嗎?安旭他就接個電話,說完就走,你別追的他話也說不完行嗎?”
“我哪兒有追他,我走小路又沒多遠,安旭他有正事兒讓他忙,我這沒什么要緊的,自己走過去就行了。”粉蒲堅定的關(guān)好門,執(zhí)意步行。
彭紋無奈的搖頭嘆氣:“真沒辦法呀!”
粉蒲沒去麗苑舊房,她步行了大約半小時來到老縣衙附近,稱了五斤雞蛋,走進對面的老胡同里,推開一扇漆已掉光,千瘡百孔,咯吱作響的木門。
方方正正的院子中央,有一塊巨大的黑炭作中公爺,旁邊有棵石榴樹,周圍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盆栽,左手邊的窗戶外,兩只鸚鵡發(fā)出清脆短鳴,似乎在向主人報告有客人進來,緊接著,婉轉(zhuǎn)而綿長的一聲“喵……”,一只黃貓貼在窗玻璃上往外看。女主人掀起布門簾,看到了粉蒲。
“是粉蒲啊,好久沒見你了,快進來坐?!?p> “姨,來之前本想打個電話,可翻了半天手機沒找到,只好直接來了,噢!今天家里有人?。 ?p> 一位七旬多的老太太,穿戴得體大方:“你是住舊城上那間小屋子的粉蒲嗎?”
“是啊,這位姨,請問您是?”
“我是李勝媽,國慶和我兒子李勝在一個單位,年輕時候倆人天天在一起。光見你人我還不敢認,聽這老婆子叫你名字,我想你應(yīng)該是國慶老婆?!?p> “呵呵呵,姨您沒認錯,是我本人。您倆沒事兒聚一起嘮嗑呢吧?!?p> “我可不是沒事兒,我是來找她家老頭子給我孫子算算婚姻的。孫子今年剛考上大城市的公務(wù)員,每次回來我都問孫子,什么時候給奶奶領(lǐng)回來個可人的孫媳婦?。磕棠炭砂岩娒娑Y都準(zhǔn)備好了。可孫子總說他還小,不著急。按理說這房子車子都現(xiàn)成,工作也考上正式工了,不像之前當(dāng)臨時工,姑娘們嫌不能養(yǎng)家糊口,這下人家自己考上了,總算是抱上鐵飯碗了,人呢,長得也不賴,從那街上走過去,我看還是屬我孫子長的帥,不知怎么的,就是婚一直沒動。今天過來問問,有沒有好辦法讓我孫子婚運快點來?!?p> 哈哈哈,粉蒲和老婆子都笑了。
老婆子說:“當(dāng)老的都這樣,沒一個不急的,可現(xiàn)在的年輕人自由慣了,你追他屁股后他也不急?!?p> “還是早點好,我要是有壽數(shù),還能抱抱重孫子呢!”李勝媽憧憬在美好的愿景中,兩眼放光,精神抖擻。
粉蒲面容微笑,且無言語。
“我說老婆子,前面那個人上去都半個多小時了,咋還沒下來呢,今天周末,我還想著早點回去,做點好吃的,午飯叫孫子過來一起吃呢?!?p> “老頭子對每一位來客都很認真嚴謹?shù)模思壹热粊砹?,就得盡心給人家算好,還得給人家講清楚,讓人家理解通透卦象含義。光批個八字也得一陣子呢?!?p> “你說的對,我耐心等!”
粉蒲依舊微笑,不言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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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這個早上,包里裝著銀行卡,步行前往中國銀行,一路思索著,自己五十大幾的人了,依然只相信銀行定期存款,并且潛意識里,始終認為中國銀行最最安全,這樣的觀念,莫非有些滯后了?他開始慶幸兩年前的春天,侄兒葉勇多次對他苦口婆心的相勸,才使得他有勇氣通過中國銀行購買了人生的第一份理財保險,以至于今日準(zhǔn)備離婚的時候,能夠順理成章保住這部分財產(ch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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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春天,國慶在女兒彭紋和女婿安旭的幫忙下,籌備了很多天老父親葉有亮三周年祭祀的相關(guān)事宜。日子臨近,各家親戚已通知完畢,彭路卻突然想起,一個已報名的招聘考試,時間和爺爺葉有亮的周年祭日沖突。
國慶向來把這些儀式看的很重,他對彭路很是失望,他訓(xùn)斥彭路沒有家庭責(zé)任感,連考試日期都心里沒數(shù),去了考場也是濫竽充數(shù)。
粉蒲當(dāng)時多了句嘴:“就個周年,孩子去不了也不要緊,考得上考不上,都應(yīng)該去試試。”
國慶內(nèi)心當(dāng)然支持彭路去參加考試,只是妻子粉蒲的這句話讓他心生不滿,滿腔怒火,最終引發(fā)了爭吵。
這段時日葉勇不合時宜的頻頻出現(xiàn)在國慶身旁,看起來葉勇是真心為叔父難過:“叔啊,我是真覺得你這日子沒法過呀,我也是設(shè)身處地替您著想,為您計劃呢。依我看啊,您晚一天跟我嬸嬸離婚,您這日子就多一天不舒心。何苦硬撐呢,彭紋人家生意越做越大根本不用您操心,彭路也大學(xué)畢業(yè)了,您完全有理由過幾天自由灑脫的日子。我給您介紹一款理財險,完全沒有任何風(fēng)險,您只需要交夠五年,到第十個年頭等著分紅利就是了,利息要比銀行高。當(dāng)然了,叔,我嬸嬸要是能痛改前非,你們的日子能往好了過,當(dāng)然最好。我是擔(dān)心萬一哪天,你繃不住了,提前以保險形式辦個理財,它只屬于你個人,也算是自己給自己留條后路了?!?p> 葉有亮三周年祭日當(dāng)天,葉勇再次趁機湊到國慶身邊:“叔,前幾天跟您說的那事兒,我覺得您有必要好好考慮一下,咱葉家就我一個孫子,我也是個頂天立地立門戶的爺們,我不會騙您。我就是看您大半輩子了,日子還過不消停,我心里難受。而且這款理財確實不錯,就是為保守型人群量身打造的。再者,這跟我們證券公司沒有任何關(guān)系,它是通過中國銀行購買的,所以,您可以卸下任何顧慮,放心理財。”
“咱葉家就我一個孫子……”這話確實觸動到了國慶,但即便是在葉老爺子做周年這樣的場合,國慶也沒有因這句感人肺腑的話而完全失去理智,國慶很清楚,保險行業(yè)是有任務(wù)有回扣的,如此反復(fù)用心的勸說定是無利不起早。
辦完了葉老爺子三周年祭奠活動,國慶思考了整整一個晚上,“咱葉家就我一個孫子,我也是個頂天立地立門戶的爺們。”這句話在國慶腦海里幾經(jīng)周旋。
多年來國慶和大哥國忠之間的關(guān)系很是淡漠,幾乎沒有來往,但葉勇是葉家唯一的香火這點沒錯。至于自己的婚姻,大半輩子都過去了,余下的日子,善待自己的同時,也要把握二女兒彭路成家立業(yè)的方向,幫襯彭路把日子過得像模像樣,盡到一個父親的責(zé)任,方才安心。對于侄兒葉勇,或許有一事可以托付,那便是百年之后,能將自己安葬于葉家墳?zāi)?。如此,便無遺憾了。
次日,葉勇再次打電話勸說辦理理財保險一事時,國慶同意了。他與侄兒葉勇約好了中行附近的茶館見面,并鄭重其事地對葉勇說:“你是葉家后代里唯一的男兒,叔一直有個心愿,不防和你講一講:日后閉眼離世時,叔是要埋葬回葉家墓地的,多年前,叔用了近三年的時間,前前后后總共問過八個風(fēng)水先生,才給你爺爺奶奶選下了現(xiàn)在這個墳地,叔之所以如此用心,首先是為了盡孝,其次,也是為自己百年之后做打算?!?p> 葉勇詫異了片刻,國慶望著侄兒葉勇驚訝的神情,精神世界在恍惚中渴求支點。
“叔,你在我心里,是個真爺們!”葉勇豎起了大拇指。
國慶僵硬的面容如雨后晴空雄鷹的翅膀,立刻舒展開來。
“叔,這事兒我記下了,我作為葉家孫輩里唯一的男子漢,有責(zé)任擔(dān)當(dāng)起你的身后事,必定盡全力了你心愿?!?p> 擲地有聲,鏗鏘有力,國慶聽后,熱血沸騰,身后事如何誰又曉得,但活著的時候能按照自己的思路看到光明,已百感欣慰。
就這樣,從不相信任何理財和保險的國慶,選擇相信侄兒葉勇的一腔赤誠,并于當(dāng)日通過葉勇的朋友購買了理財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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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部分理財險剛交了兩年,還有一部分定期存款該如何安置,此刻成了灼眼的問題。太倉促了也安置不妥,還是先取現(xiàn),隨后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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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時針已跨過了十點,給孫子算完婚事的李勝媽順著老婆子家二樓的木梯子下來,她笑的合不攏嘴,急切地和老婆子道別。不難知道,李勝媽定是對卦象滿意,且著急回家給孫子準(zhǔn)備午餐。
粉蒲客氣地對李勝媽說:“姨,您慢走!”
老婆子親切地回應(yīng)粉蒲:“閨女,他們都走了,你趕緊上去吧”
木梯當(dāng)當(dāng)作響,李勝媽從這里走下去時的歡快笑聲還未遠去,粉蒲的內(nèi)心卻陰霾難散。
粉蒲心懷虔誠,走上二樓房間:“叔,我今天來不是為女兒的婚事,而是不知道自己的婚姻能不能走下去?!?p> 老爺子透過老花鏡,默不作聲仔細瞧看戴在左手腕上的老式手表,提筆在紙上記下了此刻的時間。
“閨女,你報個生肖我看看?!?p> “叔,我就報個自己的屬相,虎!”
老爺子左手的大拇指開始點讀另四指的十二個指肚,口中輕聲念著:“子鼠丑牛,寅虎卯兔……”
閨女,感覺是離不了。要不,你搖一搖銅錢再看看今后一段時間的走勢。
粉蒲從老爺子手中恭敬地接過六枚銅錢,按照老規(guī)矩,面朝南方,雙手捧著字錢合于胸前,閉目默念心中之事,雙手搖動字錢,最后平撒在桌子上。
老爺子按照上下順序?qū)⒆皱X擺成一列,然后看著字錢,用特定符號,叉叉圈圈的在紙上做下了記號,產(chǎn)生了所謂的六爻。
斟酌良久,老爺子語重心長地對粉蒲說:“閨女,眼下,婚離不了,日子卻過得貌合神離,很有可能會分居。你的婚姻,似乎一直都有個人攪合在其中,起的還是壞作用,你家男人是個非常正值,且很有能力的一個人。卻個性極端,猜疑心重,與人打交道,吃軟不吃硬,婚姻里,輕信外人甜言,而揮霍錢財。你呢,個性善良卻也強勢,對人舍得對自己刻薄,付出很多,卻不被理解。你倆注定一輩子吵鬧磕絆,不得安寧?!?p> “叔,從來都是人家一手遮天,我哪談得上強勢。你說他輕信外人,這我也知道,他侄兒這幾年看到他有利可圖了,便有些來往了。不過他那人我了解,他舍得花錢在自己身上,對他人卻不可能百分百信任。所以,他也不會把錢給他侄兒。”
“卦象就是這樣的,你能善待別人,卻不能善待自己,能吃虧,但不能受氣。而他,就是疑心重,好面子,不容易相信別人,卻逃不過小人奉承和甜言蜜語。你倆的婚姻必定是吵鬧不斷,身心不寧?!?p> “叔,那他什么時候才能明白家人之間的親情才是至誠至真的呢?”
“等他明白這一點,就是他即將閉眼的時候?!崩蠣斪雍u頭。
“天哪,看來這人要不分眉眼,混賬一世了。”粉蒲長長地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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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國慶只顧低頭思考,不覺已到中行,于是立刻切斷了思路,走進了中行大門。
“您好,請問您辦理什么業(yè)務(wù)?”大堂經(jīng)理熱情地問到。
“取錢。”
“先生,如果您只需取錢,無需辦理其它業(yè)務(wù)的話,請您到隔壁自助取款機上自行辦理,這樣也可以節(jié)省您的時間?!?p> “我取的是定期,還不到期?!?p> “先生,提現(xiàn)十萬以上需要提前預(yù)約,您是否已經(jīng)預(yù)約過?!?p> “沒有,忘了,那你現(xiàn)在給我預(yù)約個吧?!?p> “好的,請您提供一下您的姓名和取現(xiàn)金額?!?p> “嗨!叔!叔!這兒呢!”
國慶聞聲望去,不遠處的一個自助業(yè)務(wù)機旁,圍著幾個人,葉勇正被圍在中間,忙著點擊操作。一只手高舉過頭頂,示意國慶他在,稍等。
“先生,已經(jīng)幫您預(yù)約好了,您后天帶上身份證和銀行卡直接過來就可以了?!?p> “行,我記住了,后天上午我就過來?!闭f罷,國慶坐在了等候區(qū)等待葉勇。
葉勇急匆匆的跑過來:“叔,過來有事兒嗎,需要辦理什么,我?guī)湍?。?p> “哦,我已經(jīng)辦理好了,你不呆在單位好好上班,怎么跑銀行來了呢?”
“是這樣,叔,今天周末,本該休息,可明天不是星期一嗎,有幾個客戶想投資股票,還想專門辦張卡來綁定,怕明天沒有時間,今天就先過來開戶辦卡,明天人家實在顧不上的,我就可以上門辦理。所以呢,今天也就是跑過來幫幫客戶的忙。叔,你這辦理完還有別的事情嗎?”
“我沒事兒了,你忙吧,我走路回家,順便還能鍛煉鍛煉身體。先走了!”
我這也很快就結(jié)束了,要不這樣叔,你在附近的茶館稍等片刻,完了我送你回可好?”
“也好,那你先去忙,我在茶館等你?!?p> 此刻的茶館幾乎沒有人,國慶孤單地坐在里面,心中雖有等待,卻依然倍感孤獨。很多年了,這種孤獨感已然成為國慶內(nèi)心世界的常態(tài)。左手掌撐著額頭,繼而從雙眼滑下,掠過鼻梁嘴唇,那一絲未愈合的傷,隱隱在痛。輕觸下巴微微冒出的胡渣,想到人生苦短,是時候從錯誤婚姻的煎熬中解脫出來,給自己一個全新的晚年生活了……
葉勇終于結(jié)束了這一陣子的忙乎,卻沒有結(jié)束忙乎時候的滿腹熱忱,他三步跨作兩步走向茶館,遠遠透過茶館的落地窗,給叔父國慶傳遞過去一張斗志昂揚的笑臉。
國慶望著這張朝他奔來的笑臉,頓時,沒個兒子的遺憾濃重地涌上心頭。
國慶起身,結(jié)賬,侄兒葉勇推門進來,望著正在給國慶找零的老板。
“老板,別找了,我這兒有零錢。”葉勇說著,一邊急倉倉地掏著一個又一個口袋。
國慶見老板猶豫,很干脆地對老板說:“喝這口茶就是為了找零,你找就對了?!?p> ?
兩人從茶館出來,國慶直接上了葉勇的綠皮QQ車。
“叔啊,沒想到今天跑來中行一趟還能遇見你,真是太開心了。要不,我陪你吃個飯吧。”
“不用了,直接送我回吧?!?p> “哦,也好。”
葉勇兩只眼睛悄悄往副駕駛上瞅著,感覺叔父國慶似乎不很開心,嘴唇明顯有些腫,應(yīng)該是上火了不想多講話吧。
路上幾處擁堵,國慶索性閉目養(yǎng)神,葉勇很識趣地安靜下來。
二十分鐘后,葉勇朝國慶輕聲說:“叔,到家了!”
“行,我下去,你回,路上小心?!苯又?,是一聲干脆利落的關(guān)門聲,一個簡單客氣的揮手,還有一個頭也不回的背影。
葉勇感覺到一絲灰溜,但更多的是好奇,他想發(fā)展叔父國慶成為自己的客戶,可國慶完全不沾股票,始終找不到可以說服的切入口。葉勇掉頭回家,一路琢磨著今天的國慶為何感覺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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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駕校里,一個早上的模擬科一考試已完畢,只有張圓因半坡起步又掛了倒擋而沒有通過。春妮和李光由衷地替張圓感到可惜。
“你還是去找教練再給你一次機會吧,要真等下次考試,又得兩三個月?!贝耗菘粗挲g的張圓,真心為她著急。
“哥覺得啊,你去跟教練說說好話,想想辦法,他也不是不能讓你去考試,名單上加個名字的事兒。正式考試掉鏈子,那是真沒轍了,這就個模擬。”李光也一起為張圓想辦法。
“你們的好意我領(lǐng)了,不過我自己的水平自己心里有數(shù),模擬考試心理素質(zhì)都不過關(guān),正式考場上更不行,我還是繼續(xù)踏踏實實練吧,練到十拿九穩(wěn)再參加考試。我也不會因為你們都可以參加考試,只剩下我一個而感到難過,相反我看到了自己的不足,以后才能更好的加強練習(xí)?!睆垐A面容微笑,一腔鎮(zhèn)定。
“我的天,真不愧是個老師,這話說的真長呀,我聽累了,得先走了。”彭路本也想安慰張圓,可心情煩悶的時候,這么啰嗦的話聽起來就是讓人覺得矯情。
“喂,彭路,你走著回呢?”張圓喊道。
“不然呢,我還飛著回去呀!”
“等等等等,我有鐵驢,正好跟你順路,載你一段?!睆垐A笑呵呵的,不僅不和彭路抬杠,語氣里還有著十足的耐心和信心。
張圓這樣一說,彭路立刻為自己剛剛的煩躁態(tài)度羞愧起來:“你知道我家很近的,你今天是怎么了,非要對我這么好?!?p> “你看你,咱倆好歹也是同屆同校的老校友,又能在駕校同一輛車上相遇,緣分不淺。我怕你過兩天考試通過了,就少有機會再見到了。”張圓又啰嗦了幾句。
彭路這次覺得張老師挺可愛,說得也挺有道理。于是主動拉起了張圓的手,走出了駕校門口。
“呵呵呵,感覺你特別像個小朋友,走路還要拉著手?!?p> “還不是被你剛剛煽情煽的呀,又是老校友,又是駕校同輛車上的學(xué)員,又是緣分啥的,我只有拉起你的手,才能表示我對這份緣,這份情的珍惜和在乎。”
“酸死了,怎么感覺你把我當(dāng)男朋友了?!睆垐A斜視著彭路,壞壞地笑。
“你還別說,我覺得找個女朋友搭伙生活要比找個男朋友過日子輕松的多,除了生不出孩子?!?p> “哈哈哈哈,我也這樣想過,真是不謀而合。”
走出駕校大門,彭路上了張圓的摩托。
“抱好我,準(zhǔn)備走??!”
彭路將手輕輕放在張圓腰間,似乎掐住了張圓的整個腰。
“天哪,你這腰也太細了,要真做我男朋友,一點安全感都沒有?!?p> “呵呵,我的腰比你的細吧?!?p> 張圓拋給身后的彭路這樣一句。彭路不作聲,不回應(yīng)。
“彭路,問你個事兒,聽說元方林是你哥,你倆究竟什么關(guān)系啊?!?p> “嗯?哦!我們是表兄妹啊,他爸是我舅,你為什么問我這個問題,什么情況啊?”彭路心里已經(jīng)很清楚,自己這哥,從畢業(yè)工作至今,當(dāng)?shù)貑紊砬夜ぷ髡降呐簬缀跻娏藗€遍。必定是有人介紹這倆人認識。
“嗯,一年前有個朋友介紹我和元方林見了個面,見了之后我感覺和他沒有可能,所以他后來聯(lián)系我我直接拒絕了。這些天又有個同事給我介紹對象,我一聽又是他。并且他又給我打電話了,他在電話里提到他妹妹也在學(xué)車,還說跟我一般大,一問居然就是你?!?p> “好了,好了,我就這里下?!迸砺汾s忙提醒張圓,怕張圓把自己帶遠了。
張圓慢慢剎住車:“離你家還有多遠,要不我把你送家門口吧。”
彭路已經(jīng)從車上下來:“不用了,再走三兩分鐘就到了。”
“那我把車停在路邊,我們就在這兒聊幾句吧?!睆垐A很認真的跟彭路說,并將車推到了路邊停好。
“行?!迸砺分缽垐A想聊什么,但又覺得毫無意義。
“彭路,你詳細跟我說說元方林的家庭吧。比如,他家里有幾口人,各自都做什么工作?”
“我舅舅也是個老師,退休了,妗妗沒工作,元方林還有個姐姐,一直都在我姐姐廠里工作?!?p> “那你舅舅以前在什么學(xué)校當(dāng)老師啊,教哪門課,是正式的嗎?你妗妗有沒有在哪兒打個零工什么的?!?p> “張圓,你喜歡我哥嗎,還有,你確定我哥現(xiàn)在還喜歡你嗎,如果你們彼此都有處對象的意愿,我覺得你靠自己的判斷去了解他就夠了,聽別人說沒用,尤其是我,因為我是他妹妹。依我看,你停下車來應(yīng)該和我聊些學(xué)校那會兒的事兒,或者聊聊同學(xué)也行。因為第一眼就覺得完全不可能的人以后也不會有可能。結(jié)婚一輩子的事兒,總不能因為對方父母做什么工作,條件好不好而決定。你嫁的是那個人,而不是其他?!?p> “話雖這么說,但我們畢竟都不小了,父母每天都在催,我爸我媽已經(jīng)給我下死命令了,今年必須找個對象結(jié)婚?!?p> “看來你是在可選擇范圍內(nèi)全都已經(jīng)比較過了。那你爸媽知道我哥這人嗎,他們什么意見?”
“我提起過,我爸媽一聽身高不到一米七,堅決不同意。我爸媽覺得一米八的和我站在一起才匹配。一米七五的都不行。我爸媽還說得找個有房的。要不以后嫁過去會受罪?!?p> “那你在這兒跟我聊不是純粹浪費時間嗎。找對象這事兒還真得順其自然,隨緣。”
“呵呵呵……”張圓苦笑:“感覺你一天到晚天真快樂的,你有遇到合適的嗎?你爸媽有沒有追你結(jié)婚???”
“會問,但沒下命令,除了工作,他們什么要求都沒有,可能他們覺得是個男的都行??晌易约阂恍南胝覀€高高大大,有責(zé)任心,有擔(dān)當(dāng),有學(xué)歷,有內(nèi)涵并且對我很好很好的人?!?p> “物質(zhì)方面呢?”張圓問。
“我父母在物質(zhì)方面沒要求,我也覺得別人有沒有都是婚前的狀態(tài),跟我沒關(guān)系,可是一想到婚后還會產(chǎn)生下一代,又覺得男方的成長環(huán)境,家庭背景,以及家庭成員的各方面能力都挺重要??墒乾F(xiàn)實情況不可能那么完美,更何況人生無常,想到料不到的事情太多,想復(fù)雜了反倒畫地為牢,不如回到初心,簡簡單單,找個自身優(yōu)秀,真心對自己好的就行?!?p> 張圓沉默了好一陣子,終于直面彭路:“你說的對,得找個對自己好的,一旦結(jié)了婚,那可是要過一輩子的!”
“這么簡單的道理還需要頓悟嗎?”彭路對張圓的反應(yīng)著實有些納悶。
“好了,彭路,不耽誤你回家的時間了,我加你個微信吧,以后我們可以隨時在微信上聊天。”
“可以,你回去用我手機號可以直接添加,我會注意接收通過。你路上注意安全?!?p> 張圓一擰油門,很快走遠了。
彭路困在原地,竟不知該回哪個家。她不知道小愛有沒有給自己做的飯,但她很確定回去景苑必定沒有一張好看的臉。彭路還是想和母親粉蒲在一起,雖然麗苑離這里還有一段距離。她邁開腳步準(zhǔn)備往舊房麗苑走,又想中午不回父親國慶也許會擔(dān)心。前進的腳步終于在不知所措中停了下來。彭路蹲下身,從未有過的狼狽和自憐像一盆涼水,從頭灌下,她像失去方向的一葉扁舟,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
終于,彭路撥通了粉蒲的電話:“媽,你在麗苑嗎?”
“在,你現(xiàn)在在哪?”
“我早上去駕校了,現(xiàn)在在回去的路上?!迸砺放Ρ3终Z氣的平和,卻連自己都覺得僵硬。即將回去的地方,隱約是平日里每天都回去的地方,又似乎不是。
“走到哪兒了,要不媽在麗苑等你,中午咱倆出去吃點?!?p> “好啊,媽,那你等我,我這就過去。”
彭路掛掉電話,一路小跑了起來,跑過了景苑家門口,一路喘息,卻感覺得到了暫時的解脫。她迫不及待地奔向有母親粉蒲在的家,她內(nèi)心很清楚母親粉蒲此刻需要她,而她也需要媽媽。
終于跑回了麗苑,彭路在院門上輕敲兩聲,粉蒲便把門打開了。
粉蒲看著彭路進門,似乎迎來了精神世界唯一的依托。彭路嬌小的身形以及對粉蒲的依戀讓粉蒲在一瞬間感覺到一種帶著缺憾的溫暖?!叭舢?dāng)初生的是個男孩子,這么大的年紀必定能獨當(dāng)一面,替我順口氣了?!边@個遺憾此刻又反復(fù)地在粉蒲的潛意識里打轉(zhuǎn)。
彭路跨進門的瞬間,對視到了粉蒲的雙眼和面容,又立刻躲開了這一切。
粉蒲的眼睛里,滿是風(fēng)霜雨雪,還暗藏著一種堅定與迷茫。
太過復(fù)雜,太難解讀,與今日的現(xiàn)狀相交融,變成了一張無奈的考卷,彭路措手不及接過來,認真地屏住呼吸,依然無從作答。
“媽,這東西都還堆在沙發(fā)上,你也剛過來啊?”
“嗯,我早上出去有點事情,沒顧得上收拾?!?p> 話音未落,手機響起,粉蒲接起電話:“彭紋,什么事兒?”
“媽,我做好了鐵鍋燉菜,讓安旭去接你過來,吃完飯,睡會兒午覺再回去接著收拾?!迸砑y在廚房拎著鍋勺,打著電話。
“彭路過來了,我正準(zhǔn)備和她出去吃點?!狈燮延行┠貌欢ㄖ饕饬?。
“已經(jīng)做好啦,做了一大鍋,彭路在,你倆就一起過來。你們稍等幾分鐘,安旭馬上就到了。”
粉蒲掛了電話:“走吧,咱倆出去路口等你哥,別讓他再進來跑一趟了?!?p> 母女倆鎖好了大門,彭路伸手挽起了粉蒲的左臂,她不敢再看粉蒲那副堅定而迷茫的面容,只管隨著粉蒲往前走。
手機再一次響起,彭路將手伸進口袋:“媽,肯定是我哥快到了。”
拿出手機,卻是國慶來電,彭路剛才還有在想,不回去應(yīng)該和父親國慶說一聲的,只是,還沒有來得及,也真的不習(xí)慣。
“你爸啊,那你接吧。”粉蒲望著彭路。
“喂,爸?!?p> “嗯,快回來了吧,我讓小愛給你準(zhǔn)備飯?!?p> “爸,中午我和朋友約好了在外面吃,正準(zhǔn)備打電話告訴你呢?!?p> “那行,我知道了?!?p> 彭路還準(zhǔn)備說些什么,國慶已經(jīng)掛掉了電話。
“你爸叫你吃飯呢?”粉蒲驚訝地問。
“他問我是不是快回來了,可以讓小愛給我準(zhǔn)備飯了?!?p> “真稀奇,真稀罕吶。居然還知道考慮你吃飯的問題,猴子從石頭縫里蹦出來了。那今天晚上你就回去吃飯,好不好吃你都別吭氣,吃完你回臥室睡就行了,你試試小愛做的飯他能吃幾天?!?p> 彭路默不作聲地聽著母親粉蒲嘮叨發(fā)泄,直到安旭的車停了過來,彭路才趕忙打開車門讓母親粉蒲先坐了上去。
“怎么,彭路,你沒回呀?!卑残駴]料到彭路也在這兒。
“本來我叫彭路過來一起去外面吃點,結(jié)果正好彭紋打電話了。”粉蒲沒等彭路自己解釋,她說話做事都總是搶先一步。
“彭路,哥覺得你要是不回去也和爸說一聲,別讓爸覺得這一下子都走了?!卑残窈吐晲偵貏衽砺?。
“是他和他那媽橫行霸道,不操好心,誰都容不下!他們要像個正常人誰還走,你爸把他那個媽當(dāng)成了太后,人家媽放個屁都是圣旨,干脆讓人家倆過得了。”
“媽,你今后也得注意一下自己說話的方式,本來錯主要不在你,別因為說話太直接,一開口就讓別人反把矛頭指向了你?!?p> “你奶奶昨天怎么攆你和彭紋走的,你忘啦。這會兒你說我說話直接,你們昨天晚上被那老家伙氣得都快憋炸了,當(dāng)著人家的面你們什么都不敢說,回頭說我挺有一套?!?p> “哎,媽,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
“行了,行了,好好開車吧。媽這輩子就是沒個兒子,所以自打你跟彭紋結(jié)婚媽就一直把你當(dāng)兒子看,指望著你給頂個門。關(guān)鍵時刻你也敢發(fā)個飆,說句公道話,你說你啥時候都沒個脾氣,能行嗎!”
“什么事兒都總有解決的辦法,再說我壓根就不怎么會發(fā)脾氣,學(xué)也學(xué)不來?!?p> 粉蒲笑了,好多天她都沒有這樣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過,女婿安旭的踏實和善總能在關(guān)鍵時刻感染到她,使她覺得紛雜的事情突然變得簡單,可以暫時放下憂愁和煩惱。
彭紋一家三口,加上粉蒲和彭路,五口人圍坐在客廳的茶幾旁享受美味的鐵鍋燉菜,彭紋和安旭不停地給粉蒲夾菜,給彭路夾菜,也往兒子碗里夾。
熱氣騰騰,美味誘人,親情濃濃,彼此溫暖。生活本該就是這般模樣,可在粉蒲和國慶的婚姻生活中,卻似乎很難很難。
吃過午飯,彭路趕忙收拾碗筷,安旭將鍋端過去廚房,粉蒲拿著笤帚抹布清理桌子和地面。彭紋這時湊過彭路身邊:“你別洗,姐自己洗。下午練完車回景苑去,不會做飯就給爸倒杯水也行,你都這么大了,學(xué)著擔(dān)點事情,幫忙解決些問題。”
“下午不練車了,下星期直接考試?!?p> “那你睡會兒,下午跟媽過去麗苑收拾收拾東西。晚上回去景苑。聽話,別每天云里霧里瞎晃蕩。”
“我知道了?!?p> 彭路躺在床上,一顆巨石壓在胸口,她感覺彭紋把最困難的一線任務(wù)交給了她。不過仔細想來,彭紋說的也確有道理,這個責(zé)任自己必須擔(dān)起來。
下午,彭路陪粉蒲來到麗苑舊房子里。露天的院子積滿了厚厚的塵土,還有零星幾片枯黃的樹葉,想必是起風(fēng)時刮進來的。
粉蒲打開客廳的門,彭路跟著進來,兩人同時感覺胸悶氣短,粉蒲趕忙捂住口鼻,依次打開窗戶,彭路也走進臥室,拉開滿是灰塵的舊布窗簾,開窗通風(fēng)。
“媽,還是住樓上吧,樓上裝修過,東西都現(xiàn)成,可以直接住,樓下連張床都沒有,霉潮味兒這么重,墻皮都快掉光了,沒法住?!?p> “媽想想,當(dāng)初你姐買了新房之后,媽記得把兩張舊床放你姐家地下室了,后來聽你姐說給我扔掉了一張。我現(xiàn)在給你哥打個電話,讓他這幾天找輛車給我拉過來,我那床還好著呢,還能用?!?p> 話說著,電話已打了過去。
“安旭啊,媽現(xiàn)在考慮著還是住樓下方便,廚房也在樓下,這天慢慢兒越來越冷了,萬一冬天下個雪上下樓也不方便。媽之前往你們地下室放的床,你有空找輛車給媽拉過來,那床還能用?!?p> “媽,樓上裝修的整整齊齊,干干凈凈,住著多好,干嘛非要住樓下呀?!?p> “我就是覺得住樓下方便,你幫我搬床就是了,其它的別管了?!狈燮讶涡缘膾斓袅穗娫?。
廚房獨立在院子里,從單獨的門進出,彭路找到抹灰布,洗凈之后拿到客廳認真地擦起玻璃和窗臺。
粉蒲叫住彭路:“還沒掃地,擦什么玻璃,擦完一掃又沾上灰塵了?!?p> “好吧,你好好說就是了,我去拿笤帚?!?p> “你別掃,你掃不干凈,你去廚房幫媽接盆水,灑些在地上,要不這水泥地掃起來灰塵揚的厲害?!?p> 彭路轉(zhuǎn)身又進廚房,正拿起盆,電話又響了,李昊來電。
“喂?!迸砺芬皇纸又娫挘皇謱⑴璺旁诹讼赐氤乩?,打開了水龍頭。
“在干嘛呢?”
“哦,跟我媽打掃著屋子呢。”
“我還以為你又練車了呢,正準(zhǔn)備叫你晚上吃個飯。我這星期正好休息,有時間。”
換作平日,彭路也許會答應(yīng),可此刻,這個電話很不合時宜,彭路沒有一絲心情。
“不知道我媽呆會兒還有沒有別的安排,這樣吧,去不去我晚飯之前都打個電話告訴你,好吧?!?p> “行,那你干活吧,別太累了哦。”
“好,我知道了?!?p> 掛掉電話,水已經(jīng)即將溢出臉盆。彭路小心翼翼端起,端進客廳放在了地上。
“閨女呀,再去拿個盆,少端點,才能一手拿盆,一手灑水,你端那么滿,你告訴媽那怎么灑。”
彭路聽著粉蒲一遍一遍的嘮叨真心有些煩。但還是摁住情緒又去拿了另一只盆,按粉蒲說的倒一點水,端起往地上灑。
剛灑了三五下,電話再次響起,田娟來電。
“彭路,晚上出來陪陪我吧,你想吃點什么我先定個地方?!?p> 閨蜜的電話,彭路從來都沒有拒絕過??蛇@會兒家里亂,心里更亂,出去吃喝良心會不安。
“娟,今天家里有點事情……”
剛說完一句,粉蒲便把彭路手里的盆奪了過去:“還是我自己來利索點?!?p> “哦,沒事兒,有事情你就先忙,咱倆改天再約也行。”
“那就先這樣啊?!?p> “好的好的,拜拜?!?p> 三兩句話的功夫,粉蒲已經(jīng)基本將客廳和臥室的地面上灑滿了水。
彭路看著這速度有些發(fā)愣,粉蒲又火速發(fā)出命令:“再接一盆水去?!?p> 彭路迅速將手機塞進口袋,拿起盆跑廚房接水。
這次接的少,關(guān)掉水龍頭趕緊端過去客廳,走進臥室,準(zhǔn)備著從里往外再往地上灑一遍水。
粉蒲像氣球漏氣似的扯的老長:“閨女呀,這地上灑一遍水就夠了,這盆水是讓你用來抹灰的,媽掃干凈了屋子你就可以抹灰了,明白嗎!”
“你一句話能說清楚的事情干嘛老說半句讓我猜??!”彭路頓覺自己尊嚴掃地,完全是一個被指揮來指揮去的木偶。
“你壓根心就不在肝上,只顧著想晚上和誰去哪兒吃飯呢,我還不知道你??!”
“是有人叫我出去,但是我壓根就沒同意,還不是考慮你一個人在這兒干活,我爸一個人在家嘴唇還沒好嗎。就打掃個屋子,你說清楚需要我干什么,我干就是了,你既不說清楚,又要埋怨,你對我最起碼的尊重在哪里?!?p> “誰家那閨女二十大幾了,都快三十了還分不清楚抹灰掃地的頭尾,你說養(yǎng)活你這么大有什么用,我現(xiàn)在能干得動,我都能干,可你有沒有想過以后你過上自己的日子,怎么辦?”
“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因為圍著家務(wù)轉(zhuǎn)而幸福的女人!”彭路很不屑地將自己內(nèi)心信奉的真理脫口而出。
說完后連自己都感覺這完全就是在針對粉蒲。
“對,對,對,你說的對,媽也希望你比媽強,不用像媽一樣一輩子伺候人,到頭還不落好。”
彭路內(nèi)心稍稍感覺平衡了些,聽粉蒲這翻話又多了幾分內(nèi)疚,默默拿起抹灰布,在粉蒲剛掃干凈的臥室擦起了玻璃。屋子里,一時間只聽得見抹灰掃地的聲音。
大門哐啷一聲被打開,安業(yè)從門外直接跳進了院子里,彭紋緊隨其后。
“媽,我聽安旭說你讓他搬地下室的舊床呢?!?p>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粉蒲停下手中的笤帚望向院子,彭紋已經(jīng)打開客廳的門進來。
踏進客廳的瞬間,彭紋用驚訝且疼惜的眼神仔細打量著舊屋的每一個角落,這一切在彭紋眼中都是那么熟悉,卻又似乎早已遠去。當(dāng)初客廳放兩臺機器,臥室擺兩臺電腦,雇傭幾個工人,加上自己的努力便初步成就了彭紋的創(chuàng)業(yè)之夢。如今廠子越辦越大,老屋卻塵封已久。
知女莫若母,粉蒲一下子看出了彭紋的心思,也隨著彭紋的腳步里外打量了一翻。
“媽是覺得那床還很結(jié)實,還能用,這樓下用新的也不搭調(diào)?!?p> “那就干脆住樓上得了,樓下不如租出去。”彭紋是真覺得這樓下沒法住。
“廚房在樓下,難不成我做好了飯再端到樓上去吃啊。我既然要住,就不往出去租,我一個人清靜點兒?!狈燮扬@得很不樂意。
“那你就在樓下吃完收拾完,然后上去看電視睡覺?!?p> “樓下冬暖夏涼的,我干嘛非得上樓上睡呀,還是有張床舒服,你們給我搬過來就是了。”粉蒲顯然又不耐煩了。
安旭這時候不聲不響地從門外進來。溫和的笑容打破了粉蒲和彭紋之間僵持的尷尬。
“你怎么才進來?”粉蒲問。
“停車去了。”安旭的笑臉盯在了彭紋的愁容上。
“沒錢的時候住個破房子,有錢了還住個破房子,一輩子也不知道圖了個啥,五十多了還想不通?!迸砑y看著安旭說。
安旭認真思索著彭紋的話,笑容隨之變成了深思。
“我一個月就那數(shù)得著的死工資,你爸又沒給過我一分錢,我能有錢了么?!狈燮押茌^真的質(zhì)問起彭紋來。
“得得得得得,有沒有我爸你都把這幾句話掛嘴上,誰聽多了能不煩呀?!?p> “你不愿意聽我也沒非讓你聽啊,你非要說我有錢,誰有錢不會花?!贝丝痰姆燮延诛@得特委屈。
彭紋一時又無法溝通下去。
“你倆都先別說了,想住樓下咱就想住樓下的辦法,要住就好好住,要我看,就把樓下再做個裝修,這樣住起來至少干凈舒適?!?p> “這獨家院的房子裝修起來,需要改動的地方太多了,可不是一兩句話那么簡單。三五萬都不一定能搞定,再說了,我也不想費那心力了?!?p> “媽,你只要同意裝修,一切就都交給我們好了,錢我們來出?!?p> 彭紋看安旭的眼神頃刻間放光,一臉愁容煙消云散。
彭路手中的抹布停了下來,眼眶差點溢出暖流,內(nèi)心滿滿的感動和感激。彭路想,父母能有安旭哥這樣的女婿,應(yīng)該比有個親兒子還知足了,難道他們自己理會不到嗎。
這一刻粉蒲的心也柔軟了許多,淚花閃爍,異常平和而知足地指著家里的電線、水管、墻皮說:“當(dāng)時辦廠子用的是三項電,后來也沒改,水管需要通到客廳或者臥室來才比較方便,否則冬天洗個手還得跑出去,院子里樓梯下的衛(wèi)生間淋浴也壞掉了,還有這墻皮都鼓起來了,得欽下來再抹一遍水泥。還有窗框,以前這種木頭的漏風(fēng),都得換。真要弄,是會很麻煩的。”
“麻煩不要怕,你既然決定要長期在這兒住,那就想辦法改好,以后別再湊合?!卑残窆麛嗟恼f。
“行了,那既然決定裝修,樓下就暫且別收拾了,安旭明天找個懂裝修的,媽你想好怎么改,然后一起碰個頭做個大概的預(yù)算,開始干就是了?!迸砑y的一頭亂麻頓時峰回路轉(zhuǎn)。
“行!”安旭的臉上又掛起了笑容。
“就這么說定了啊,媽,走,今天晚上你重回我那邊住?!卑残窈苁禽p松愉快。
“不了,我今天晚上就住這兒了。你找來裝修工人我也得看著他們弄好,你們又顧不上看。”
“安業(yè)呢?光顧著說話了,怎么就沒注意他去哪兒了?”彭紋問安旭。
“我怎么知道,跟你一起先下的車,我出去喊喊看?!?p> “剛才晃了一眼,是不是上樓上去了。”粉蒲提醒彭紋。
“樓上連電視都不能看,他上去能坐得住?”彭紋認為安業(yè)一定是去找鄰居家同學(xué)玩兒了。
安旭站在院子里喊:“安業(yè)!安業(yè)!”
無人應(yīng)答,趕忙出去找。
彭路飛奔上二樓,打開門,安業(yè)正躺在沙發(fā)上拿著粉蒲的手機斗志昂揚,激動萬分地玩兒手機游戲。
“你爸叫你幾遍了,你聽見沒有!”彭路訓(xùn)斥安業(yè)。
“知道了,這局就快完了。下去別告訴我媽我在玩兒手機啊?!彪p手依然抱著手機沒有停下的意思。
“你快點吧!”彭路很是生氣。
“姐,安業(yè)在樓上呢,告訴安旭哥別找了?!迸砺窂臉巧贤潞?。
安業(yè)噌的一下跑出來:“下來了,下來了!”一邊不忘給彭路一個會意的眼神,意思是保密。
?
彭紋和安旭帶著安業(yè)走了,剩下粉蒲和彭路。
涮洗了抹布,彭路端著盆到廚房換水:“媽,能夠得著的地方基本上都擦過了,我出去買個擦玻璃神器,回來接著擦?!?p> “別買,你擦不了我擦,我能夠得著?!狈燮褦蒯斀罔F,恨不得每個字都用上感嘆號。
彭路知道辯解無效,哪怕是直接買回來都會被要求退回去,也就保持沉默,不多做無用功了。
“你姐來之前我聽見有人給你打電話了,有人約你你就去吧,該干啥干啥,打掃屋子媽一個人就能行,關(guān)鍵是要你也沒多大用。”
“好吧,那你晚上想吃點什么,我現(xiàn)在去給你買點?!?p> “還早呢,不覺得餓,餓了我自己去附近小賣鋪買個方便面。別操心我,你走吧?!?p> 彭路終究是出來了,平靜地走了十多米,大腦便飛速地搜索回景苑的一路上可能經(jīng)過的飯店以及有何香軟易嚼的食物。腳步也隨著心境奔走起來。
順路看了幾家飯店的菜單,都沒有很特別的,眼看就要到家了,彭路又返回其中一家餐館打包了一份餛飩,心想著如果父親國慶能將其吃完也是不錯的。
擔(dān)心餛飩涼掉,彭路一路飛奔。終于乘上電梯,彭路開始深呼吸,使得自己逐漸平靜。
拿出鑰匙的那一刻,摒住了呼吸,卻依然底氣不足。
打開門的瞬間,家里出奇的安靜。沙發(fā)上沒人,電視也閑著,脫掉鞋,靜靜地往里走,臥室門敞著,廚房里空鍋冷灶。
一時間彭路感覺有些奇怪,猶豫了片刻還是撥通了國慶的電話。
國慶一聲“喂!”
彭路很是激動:“爸,你在哪兒呢,我給你買了餛飩,回來家里卻沒人。”
“哦,我在外面有點事情,一會兒回。你奶奶也不在家嗎?”
“嗯,都不在。”
“行,我知道了,不用等我?!?p> “可是餛飩……”
電話那頭已經(jīng)傳來“嘟……嘟……”聲。
彭路失望地望著被掛斷的手機,心里空落落的。坐在餐凳上無聊地打開微信未讀消息:
“不能光干活不吃飯啊,快到飯點兒了,出來吃飯吧!”五分鐘之前李昊發(fā)來的。
彭路這次并沒有忘,只是沒有來得及主動打電話而已。
“好的,二十分鐘后,麗苑路口見。”彭路回復(fù)。
彭路提起餛飩,選走經(jīng)過麗苑的小路。
粉蒲詫異:“跟誰吃飯呢,這么快就回來了?”
“沒有,先給你買了,這才準(zhǔn)備去呢,已經(jīng)不燙了,你趕緊吃,別冷了?!?p> “餛飩啊,正想喝口湯呢,行,你去吧。媽晚上吃了這個就飽了?!?p> 彭路一腳剛踏出門,隨即聽見粉蒲接起了彭紋的電話:“彭路給我買了碗餛飩,你們別操心了!”
熱氣騰騰的鴛鴦火鍋,彭路希望自己能夠?qū)W⒂诖丝痰臒熁饸?,藏起頭頂?shù)拇鬄踉啤?p> 李昊透過升騰的白氣鄭重其事地對彭路說:“我們也認識一段時間了,不知你的父母對我們的關(guān)系是否認可。我想我應(yīng)該找個時間去見見他們?!?p> 彭路藏在身后的烏云像露了餡兒似的尷尬,好在彭路很理性地回應(yīng)了李昊的問題:“我們僅僅是認識了很短的一段時間而已,加上第一次見面,我們這才見第二回,我們彼此還不夠了解,父母又怎么能輕易表態(tài)呢。”
“那你認為怎樣才算了解,或者,你還需要了解些什么,我們現(xiàn)在面對面坐在這兒,你想了解的,盡管問吧?!?p> “如果沒有中間的火鍋,你說話的語氣無疑就是一名正在工作的警察,而我感覺自己更像是被你審問的嫌疑犯?!?p> 李昊對彭路的這番話很是詫異,笑著搖頭掠過一絲無奈“怎么說呢,你們女孩子都挺敏感,換句話叫神經(jīng)質(zhì)?!?p> 說著,撈給彭路熟透了的羊肉片:“我對你可比對嫌疑犯好太多了?!?p> 勺子放下,李昊接著說:“其實了解一個人的品性,通過一兩次認真的談話,足夠了。談話的過程中,談吐舉止以及眼神的交流都能夠傳遞出一個人本質(zhì)上的很多信息,通過這些信息足以判斷一個人的內(nèi)在品性。比如你,通過第一次的溝通,我已經(jīng)了解到你是個相對單純,敏感細膩,傳統(tǒng)保守而且又熱愛生活的女孩。消費方面,你現(xiàn)在不是很有節(jié)制,不過也算正常,反正結(jié)婚以后,百分之八九十的錢都一定會花在孩子身上?!?p> 良好的素養(yǎng)使彭路沒有直接打斷和反駁李昊的觀點,她將自己內(nèi)心的極度不適和本能的排斥都化作高傲而不屑的微笑。
這個微笑,反倒使李昊有一種成功說服的快感。李昊借著得意豪爽地吞下兩大口食物。
“這家火鍋味道真不錯!”李昊抽出兩張紙巾。
彭路依舊微笑:“吃好了的話,我們就撤吧?!?p> “行,早回早睡,明天又要打起精神上班了?!?p> 彭路起身到吧臺結(jié)賬,李昊不緊不慢提起椅背上的外套。
“服務(wù)員,結(jié)賬。”李昊終于穿好了衣服,一手掏著錢包。
“門口那位女士已經(jīng)結(jié)過了。”服務(wù)員禮貌地回應(yīng)。
李昊走出門口:“打個車送你回家吧?!?p> “不用,剛吃過飯,就當(dāng)散步了。我陪你攔輛車,然后你早點回去,我家近,沒必要。”
“攔輛車先送你回家,再送我回家不是更好嗎?”李昊不解地問。
“也是哦!有道理?!迸砺芬粫r間因為感覺上的相斥頭腦都短路了。
進了家門,國慶的鞋,白韻蓮的鞋,還有一雙,應(yīng)該就是小愛的了,三雙鞋歪歪扭扭躺在鞋柜邊。
彭路拿起國慶的鞋放進了鞋柜,又將白韻蓮和小愛的鞋踢放整齊。
小愛陪白韻蓮在衛(wèi)生間洗腳,一個坐在小板凳上彎腰捏腿腳,一個坐在高凳上享受被按摩的舒爽。
彭路輕敲國慶的臥室門,想對父親國慶說聲她回來了,里面卻沒有吱聲。
彭路輕推開門,看見父親國慶正在窗邊對著手機通話,看她進來,國慶眼神緊張恍惚。彭路意識到打擾了父親國慶,又趕忙將門輕輕關(guān)上。
彭路走進廚房,灶臺上放著半鍋沒有吃完的米淇,還有已經(jīng)干掉的做飯時濺出的米粒。洗碗池里的碗還沒有洗,不過只有兩只碗和兩雙筷子。
國慶匆忙掛掉電話:“彭路,晚飯吃過了沒有,在哪兒吃的?”
“哦,爸,剛才回來你不在,正好李昊約了今天晚上一起吃飯,我就去了?!?p> “這也認識一段時間了,幾乎沒聽你主動提起過,爸也不好多問,給我的感覺是不溫不火,沒有年輕人談戀愛的熱情?!?p> 說到彭路心坎處,被理解的彭路給國慶投過去一個感激的眼神。
“我分析主要原因很大程度在你,你一開始已經(jīng)在無關(guān)緊要的方面對人家產(chǎn)生了偏見。誰也不傻,人家必定也不敢太上心。你說是不是這么回事?”總是很武斷的國慶這才抬起眼神觀察了一眼彭路的臉色。
彭路無奈且沉默,因為話不投機,百口莫辯。
國慶很快意識到了自己的交流方式欠妥,馬上峰回路轉(zhuǎn):“當(dāng)然了,爸也只是從家長的角度提出一些自己的觀點和建議。相親本身就是一個相互了解的機會和相互選擇的過程,畢竟終身大事,來不得半點勉強。”
彭路聽國慶這樣說,心情稍微好些。
“不過切記,無論和誰相處,都不花人家的錢,第一次見面吃飯男方付錢顯得紳士,你禮貌相讓就好,但如果有第二次第三次,咱寧可多付錢,也絕不占便宜。這樣才能體現(xiàn)出咱作為女孩子的自尊自愛。若相處之后感覺不合適,也干脆利落,咱誰都不欠?!?p> “這是當(dāng)然,今天和李昊吃飯就是我付的錢,人家看起來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用理性的態(tài)度相處沒有錯,但我從第一次見面的細節(jié)就能明顯感受到他難以接受正常的消費理念?!?p> “你是如何判斷的,講給爸聽?!眹鴳c終于沉下姿態(tài)和彭路進入了深層溝通。
“第一次見面因為人家突然要加會兒班,單位附近除了吉康超市之外沒有地方可以去,進去順便往家里買了些東西然后存放在超市,吃完飯后他幫忙往出租車上放的時候,還多開了句玩笑‘你干脆把超市搬回家得了?!?p> “第一次見面他就這樣說嗎?呵呵呵!”國慶出乎意料的同時也為李昊的這句話感到好笑。
“這一次吃飯人家聊的更直接,跟警察斷案似的,說我在消費方面不是很節(jié)制。并且補充一句‘不過結(jié)婚之后百分之八九十的錢肯定都花在孩子身上。’”
彭路朝父親國慶的眼神望去,她在等待父親國慶聽完這番話的態(tài)度。
“目的性太強,自我自私,完全不會為對方考慮,結(jié)了婚只會更計較?!眹鴳c的臉色認真嚴肅起來,“所以說相親就是一個了解和選擇的過程,不要輕易許諾,更不要輕易拒絕。能成了是緣分,成不了也很正常,咱這小縣城,抬頭不見低頭見,合不合適都平常心對待,給別人留有余地,也是給自己留有余地。”
“嗯,我知道了?!眹鴳c的話,終于使彭路在這件事情上舒展很多。
“爸,那你今天下午去哪兒了,你晚飯吃的什么呀?”彭路希望能將這次成功的溝通繼續(xù)下去。
國慶從沙發(fā)上起身“我下午有點事情。”接著用目光提醒彭路去看墻上的鐘表:“你洗漱洗漱也就到休息的時間了?!?p> 說罷,國慶回到自己臥室戴上眼鏡,翻看公文包。
溝通戛然而止,十分鐘前,白韻蓮和小愛剛?cè)ニ?。鐘表的時間不過才八點五十。
彭路失落地起身,準(zhǔn)備洗漱。
安業(yè)睡了,彭紋守在安旭身邊,兩人一起商量著麗苑的房子該如何裝修,是承包出去省心,還是一項一項找工人劃算。彭紋建議安旭打電話給幾個懂裝修的朋友咨詢報價,也好比較一番。安旭翻著通訊錄詢問了幾個朋友,承包出去的價格基本都在三萬塊左右。兩人商量后決定,還是承包出去省心,粉蒲住在麗苑,每天也能盯著進度和材料。
可即便承包出去也沒有想象中簡單。最快也要等到半個月以后開工,原因是,工人緊缺,本地干木工活的幾乎沒有年輕人,都是五十出頭的老人,近幾天的工期都已排滿。
彭紋考慮了再三,和安旭說:“半個月時間雖長了些,但既然決定了要干,就先跟人家工頭定下來吧,讓他得空過去看下房子。門窗發(fā)貨慢,尺寸量好先定上,還有地板磚、水泥、油漆、管線需要備多少,得列個詳細的清單,然后明確了價格和責(zé)任,就可以簽合同了?!?p> “能行,那我這就跟我朋友說,讓他這兩三天盡快跟工頭約個時間過去看看房子?!?p> 彭路獨自躺在大床上,她想念起母親粉蒲來,母親粉蒲這一生,干凈利落,勤儉持家,連個麻將都沒打過。天生麗質(zhì),卻從無二心,一退休就把所有的精力和時間都花在家人和家務(wù)上。這不就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賢妻良母,很多男人理想中的好女人嗎,可母親粉蒲為何總是凄楚,少有幸福呢,這一輩子如此的付出值得嗎?
而父親國慶,年輕時每天抽煙喝酒,還好這些年全都徹底戒掉了。父親國慶本身就是一個錚錚鐵骨,說到做到的漢子。工作上有勇謀能力強,講作風(fēng)有原則,生活上懂情趣,有品位,能唱歌能吹笛,會游泳會打球,彭路想到自己從小到大,多數(shù)同學(xué)的家長都說不好普通話,而父親國慶適應(yīng)新思想新潮流的能力絲毫不比年輕人差。國慶一直都是讓彭路仰慕的和崇拜的父親,可這樣一個如此優(yōu)秀的男人,為何經(jīng)營不好自己的婚姻和親情呢。
彭路試問起自己的內(nèi)心,倘若身邊出現(xiàn)一個與父親國慶相似的男人,自己有沒有勇氣去選擇。
首先想到的是不會,因為彭路沒有辦法接受一個男人在共同生活里的專制,亦不能接受一個男人的愚孝以及過分的大男子主義。
倘若將來的老公不會做飯,也從不拖地,天哪,那他拿什么來證明他愛我。倘若所有的家務(wù)都由我一個人來做,呵呵,怎么可能,姑奶奶才不伺候祖宗。不過,如果將來的他是個干大事業(yè)的大忙人就另當(dāng)別論,那我也甘愿小鳥依人,撐起家中一片天,反正家務(wù)就是天底下最不需要智商的事情。
轉(zhuǎn)個身,心想不對,干大事業(yè)的人會掙大把的錢,找個保姆就行了,更不需要自己老婆做家務(wù)了。
還是不對,再轉(zhuǎn)過身來,這個小縣城里,二三十歲的男人考個鐵飯碗的工作,就是萬花叢中一點綠了,哪有什么一步登天的人啊,就是有,也壓根不會跟自己有任何關(guān)系。還是腳踏現(xiàn)實吧,否則白白浪費腦細胞。
彭路輾轉(zhuǎn)反側(cè),接著思考:假若真的遇到一個像父親國慶一樣的人,自己也不會像母親粉蒲,也許相處的模式會是另一番模樣吧。自己會仰望著那個鐵骨錚錚、一身正氣的男人撒嬌,會陪著他看風(fēng)景,傾聽他的內(nèi)心,會將生活的點滴作成浪漫詩句將他融化……
想到這里,彭路突然明白,其實國慶和粉蒲之間最最不可調(diào)和的是三觀。只是作為女兒,無論父母何種方式的愛都已深入骨髓,都是一樣的親情。
“剛剛我爸媽又在逼我找對象了。”微信消息,來自張圓。
接著又是一條:“差點大吵一架,你說照城就這么大,按照他們的要求上哪兒去找。我也著急,關(guān)鍵是找不上啊,找不上啊,找不上!”外加一個表情“火大!”
彭路回復(fù):“別跟父母頂撞,他們是拿你當(dāng)寶貝,才要求高的。我爸媽除了工作就要求是個男的,好像我是撿來的一樣?!?p> “咱倆情況不一樣的,我家有弟弟,所以我爸媽得讓我找個有房的才能安心,要不然婚后靠死工資貸款買房,還要養(yǎng)活孩子,那日子怎么過。我爸媽也沒有穩(wěn)定工作,老了還要指望我呢?!?p> “有道理,你是個有責(zé)任心的好女兒。我還沒有想過這么多?!?p> “你哥剛才又給我打電話了,我一開始沒接,可他一直打,只好接了。他太執(zhí)著,我都不知道該說啥?!?p> “我覺得你倆呆在地球估計都找不著對象,要不相跟著到月球去看看?”
“哈哈哈哈,沒發(fā)現(xiàn)你還挺幽默么!”
“溫馨提示:你若選擇我哥,歡迎并祝福,定下來之后通知我即可。你若覺得不合適,正常,我理解。我們作為老校友,有很多的話題可以聊,做個純粹的同學(xué)和朋友,可好?”
“剛剛還挺可愛,立刻又一本正經(jīng)起來。行吧,我知道你自己也煩著呢,一邊是哥哥,一邊是同學(xué),不想攪合進來,不過我跟你哥也不會有啥,就是跟你說說,沒啥哈?!?p> “沒啥最好,他找你也不太合適。”
“無奈、尷尬、火大”并列著好多個表情。張圓真不知道這樣的聊天如何繼續(xù)才好。
“雖然天冷,不過還是建議你喝碗綠豆湯下下火。然后,晚安哦!”彭路終于放下了手機,呼吸順暢,發(fā)泄的感覺好爽。
這個晚上,粉蒲一人住在麗苑的二樓,腦海里一半是從前生活在這里的片段,一半是此刻現(xiàn)狀的孤苦。
多年前,全家人都住這里,粉蒲還沒有退休,每天下班一到家便忙著做飯,而國慶一回家則直奔二樓,打開DVD,裝上光盤,拿起話筒陶醉在歌聲里。飯好了,粉蒲就站在院子里叫國慶,喊多大聲國慶都聽不見,粉蒲還得跑樓上去叫。
那些年因為彭紋干起了廠子,粉蒲和國慶兩人工資也大幅上調(diào),家里經(jīng)濟慢慢有了起色。再后來彭路上了大學(xué),粉蒲國慶開始期待每個周五的晚上親家把小孫子安業(yè)送來。粉蒲做飯的時候,國慶會陪著安業(yè)玩兒,有時也教安業(yè)唱歌。國慶說,孫子安業(yè)給他帶來了歡樂。
一晃孫子安業(yè)長大了,二女兒彭路也到了成家的年齡,粉蒲的婚姻似乎在將就和坎坷中又回到了原點。眼看國慶已是往六十?dāng)?shù)的人了,心思還是不能塌實地放在四口之家上。當(dāng)初年輕時,若能聽老父親的話,不與國慶結(jié)婚,那么這輩子,哪怕一直都生活在農(nóng)村,日子也定和大多數(shù)家庭一樣,至少平靜正常……
夜已深,月光陪伴著三個女人的無奈與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