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想和你一起抓住幸福
橘的目光中有種朝陽和煦的意味,就如同她那仿佛蓬勃夏天的歌聲,能將人的勇氣點燃。更重要的是,橘的聲音里包含著理解,安慰,包容,以及支持,這能讓火焰持續(xù)燃燒,令人一往無前。
賀茂已經(jīng)許久不曾被這樣對待過,或者說很久不曾有人認為賀茂應(yīng)該被這樣對待過了。
賀茂誠是一名強者,即使不是那種伸手就能改變世界的奇幻小說的大男主,但在普通人眼中,生來就是賀茂氏少爺?shù)馁R茂誠,已經(jīng)是普通人中的強者。強者不需要憐憫。
哪怕是在一千三百年的時代,賀茂面對日益下沉的朝政,萌生退意,懦弱地回到家鄉(xiāng),但他依然被大多數(shù)人視為是公家巨擘。許多女孩兒與他親近,也只是想借助賀茂氏的權(quán)勢和財富,并非真的關(guān)心賀茂誠此人。
然而,男人也是需要被寵愛的。恃寵而驕雖然貶義,但也適合男人。尤其是失意的時候,最需要被女人鼓勵,需要被女人點燃激情。
就像窩囊的二代將軍,德川秀忠,手握數(shù)萬人卻連真田幸村的一千人都拿不下來。但只要得到妻子阿江的鼓勵和支持,德川秀忠也能變成一往無前的英雄漢。
賀茂也曾想依靠那些,昔日曾經(jīng)依靠過他的少女們,但他推開了兩個對他懷著異樣情感的妹妹,其他三人則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拒絕向他伸出援手。甚至成為他生命的加害者。
當橘的笑臉映在賀茂的眼中,耳朵里響起橘的誓言。
一種遇到正確之人的宿命感,讓賀茂難以移開目光。
他享受著被橘寵愛的感覺。盡管這個目光更多是支持和鼓勵。但賀茂才不管這些。無論多大歲數(shù),少年依然是少年。在女人面前,戀愛的少年就像孩子一樣單純。
這與橘生病時,愿意把一切都獻給他的病態(tài)狂熱是完全不同的感覺。
當兩人手掌觸碰在一起時,相互傳遞體內(nèi)的溫度,仿佛連心意也相通了起來。
“既然橘已經(jīng)這樣說了,那么我賀茂誠就會試著做到?!?p> “那么賀茂,這次我不會松開你的手掌了?!?p> 賀茂誠被賽巴斯放在鴨川之畔的馬路。
附近的小酒館因為演唱會而熱鬧起來。
他和橘牽著手,身體有種燃燒起來的感覺。
眾多歌迷看到歸來的橘牟漏以及賀茂誠,紛紛讓出路來。
……
此時,舞臺近處的觀眾,包括打CALL師內(nèi)藤,有節(jié)奏地揮舞著打CALL棒子,沉溺在兩位音樂界老人合唱當中。
舞臺外的手機直播平臺與PC直播平臺。
觀眾A:“話說石川老爺他已經(jīng)多少年沒有唱歌了?”
觀眾B:“快二十年了吧,最后一次舉行演唱會是在東京巨蛋,想不到今天會在這里聽到老爺子獻聲?!?p> 觀眾A:“弓削先生也只在賢所儀式與新年祭才會登臺,雅樂界的頭部人物?!?p> 觀眾B:“能同一時間看見兩個水火不容的男人,同時登臺獻聲,這次演唱會恐怕會轟動整個音樂界?!?p> 觀眾A:“不過就投票來說,哪怕有弓削先生加持也不能抵消大家對歌姬的不辭而別的憤怒吧,本來橘牟漏并不比歌姬高出許多票數(shù),但現(xiàn)在的話……”
投票區(qū)
橘牟漏(票數(shù)):1238721
賀茂信奈(票數(shù)):531627
觀眾B:壓倒性的不利啊。但老實說,歌姬演唱的前三首《雷鳴》、《雨落》、《天之光》,還有那半截兒《稻荷》,大家也都認同歌姬那過硬的唱功。那聲音,稍不注意,就會聽得入迷。那種感覺和橘牟漏截然相反,是物哀的感覺,仿佛眼前的幸福一眨眼就會消失。也不知道信奈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才會把那樣的情感帶進歌曲里。
觀眾A:一定是被某個渣男欺負過吧。那首《稻荷》前奏聽起來,非常的自然清新,但總覺得后續(xù)有種陰霾籠罩的感覺。就像是暴風雨前最后的余韻。
兩位老人唱過各自在紅白歌會演唱過的金曲之后。
橘與賀茂,在后臺換了兩套巫女服之后,分別拿起話筒重新回到舞臺。
臺下的觀眾看到兩人手牽著手一起登臺。
雖然不明白這其中的意味,但感覺得出來無論是橘也好、賀茂也好,兩人都變得有些不同。
有種兩人在臺下發(fā)生過什么好事的即視感。
CALL師內(nèi)藤以及其他十二名副手,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因為真正的主角回來。
“因為這樣那樣的事情,中途離開,讓大家擔心,也讓橘費心追了過去,十分抱歉。”
賀茂誠和橘牟漏牽著手,一同向臺下的觀眾鞠躬。
橘嘻嘻一笑,說道:“為了彌補各位觀眾老爺,今晚,信奈醬會與我一同演唱,原本應(yīng)該放在下一張專輯的特典:《當下鴨神社的廢柴少爺遇到梅宮大社的橘貓千金》,那么請做好覺悟吧!戀愛的火勢,一發(fā)不可收拾!”
觀眾們歡呼聲不止。
打CALL師,內(nèi)藤,笑中有淚。
太好了,竹中信大前輩與橘貓醬超脫了偶像與粉絲的關(guān)系,變成真正的伙伴了?。?p> 話說,我要不要也去當個歌手偶像什么的,離大前輩與橘貓醬更近一些呢?
……
一個小時的時間在兩名少女與兩名老人交叉合唱中轉(zhuǎn)眼就過。
兩位老人沙啞著嗓子點評了橘和賀茂的歌曲與唱功。
觀眾們也如愿看到了失敗的歌姬在橘貓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演唱會如期圓滿結(jié)束。
內(nèi)藤在收獲了橘的簽名之后,與賀茂一同打出,貓之應(yīng)援·六之型,比出大大的愛心,向橘貓醬的演唱成功表示祝賀。
等歌迷散去的時候,已經(jīng)十一點鐘,只剩下工作人員與相關(guān)人士留在原地。
“雖然不知道,你跟橘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不過看樣子,你們兩個應(yīng)該是和好了?!?p> 石川正數(shù)含著羅漢果味道的潤喉糖,說道:“話說,你們兩個以前不會是認識的吧。”
“不,沒有。”賀茂矢口否認,可等他想抬起手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橘已經(jīng)和自己牽上了手。
石川正數(shù)和橘交換過眼神之后,又想到剛才賀茂唱起橘的曲子時的嫻熟,以及一些發(fā)音的習(xí)慣,忽然就露出原來如此的壞笑。
等到弓削教授和幾個京都的熟人歌迷道別之后,賀茂誠對著教授鞠躬。
“非常抱歉,弓削教授,中途逃跑讓教授擔著,實在過意不去。”
“有什么過不去的,我本來就想和石川前輩再次同臺,不如說你不離開,我還沒這個機會。”身穿陣羽織的弓削教授,捏著銀色的小胡子,顯得異常享受,“這些年,一直想找個機會和石川前輩同臺,但這家伙已經(jīng)轉(zhuǎn)向幕后工作,一直張不開嘴,今天能借著這個機會和前輩同臺,也算是臨死前彌補遺憾樂吧?!?p> “身體素質(zhì)比我還好,哪有那么容易就死,明年的賞櫻會,你可不能缺席!”石川正數(shù)說道。
“我知道了,石川前輩,只要永田町的邀請寄到我手里,這次就不會拒絕?!惫鹘淌诨卮鸬溃骸氨绕疬@個,歌姬呦?!?p> “怎么?”
“你要做好心理準備了,今晚你的表現(xiàn)也會傳到其他雅樂世家的耳中,無論是你所跳的天宇受賣命之舞,還是那符合‘公家言葉’的韻口,都會讓你被他們盯上,就我所知,他們需要這樣的傳人。而接下來應(yīng)該會有很多優(yōu)雅的男孩子關(guān)注你的事情吧……,雖然不是近衛(wèi)氏、九條氏……這些堂上家那么闊氣,還在政壇上廝混,但地下家的少爺們通常都是有一技之長的藝術(shù)家,以后和我去賢所表演的時候,會有更多工作的機會!”
啊這……
看到弓削教授那滿是善意的笑容,賀茂誠怎么也開心不起來。
賀茂又看向堀川中學(xué)的大家。
“非常抱歉,堀川中學(xué)的大家,明明是來應(yīng)援我的,我卻中途逃跑。”
此時的他依然是賀茂信奈的身份,振袖被妹妹賀茂小角帶走,只能用這套堀川中學(xué)的女生校服。
這次演唱會雖然生出了些波折,但總算圓滿結(jié)束,而且歌姬所唱的那三首新編的古曲,確實也讓人記憶深刻,大家當然也不會為難賀茂誠。
但比起這種小事情。
堀川中學(xué)的男生們,包括菊亭前輩幾人都驚嘆不已,還是第一次看到賀茂誠穿校服的樣子。
和往日里見到的穿著振袖的歌姬不同,這樣的賀茂信奈看起來平易近人了許多。
“說起來,你們不覺得信奈醬穿校服的樣子,很好看嗎?”
“啊,雖然發(fā)型是很常見的單馬尾,但是高挑的身材、端麗的容貌,搭配眼鏡,給人一種很弱氣很嫵媚的感覺,和往日里那個女王氣質(zhì)的歌姬完全不一樣。”
“話說,菊亭前輩,你怎么吹起笛子了?”
音樂系首席菊亭說道:“我啊,已經(jīng)決定,明天就向歌姬告白,被橘牟漏打敗,她一定很不甘心吧,我想治愈她受到的創(chuàng)傷?!?p> 有學(xué)生撓頭說道:“但是菊亭前輩啊,我看歌姬和橘的關(guān)系好像不是你想的那樣?!?p> 菊亭卻勇氣倍增。
“所以啊,我才要告白,如果歌姬變成橘牟漏的俘虜,那不就證明我們堀川中學(xué)輸給鴨川中學(xué)了嗎?身為菊亭家的繼承人,可不能讓美麗的歌姬落入歧途!”
……
“話說你們看到大田前輩和猴子了嗎?”
“沒有,大概是先走一步了吧?!?p> ……
鴨川公園,垃圾分類處。
賽巴斯扛著兩只不斷蠕動的竹席扔進粗大型垃圾桶的歸類處,隨后朝著賀茂與橘的方向走去。
河道西岸的長椅前,警察騎著帶燈的自行車向兩個女生叮囑了幾句,隨即向北邊而去。
沒了其他人打攪,賀茂與橘終于有了獨處的私人時間。
“抱歉,橘,今晚要你和我一起回和合莊住。”
“有什么關(guān)系呢?畢竟總不能讓你陪我去民宿吧,會暴露你穿女裝的事情?!?p> “孩子的事情,我很抱歉?!?p> “能不要再提那個孩子了嗎?對我來說,這種事情很難不恨你?!?p> 橘的手掌在顫抖,賀茂知道自己踩到雷了。
他選擇閉嘴,
一千三百多年前。
也就是葵祭的后續(xù),賀茂和橘有一個孩子,是那天他們在稻荷山上喝完酒,發(fā)生關(guān)系后懷上的。
侍奉天照大神的齋王,竟然與賀茂神社的宮司懷了一個褻瀆神明的私生子,這是不能傳入朝廷的丑聞。
只要傳進朝廷,就是震驚朝野的大地震。
雖然賀茂除掉了身邊五衛(wèi)府的密探,但消息還是傳進了天皇的耳朵里。
豐收日的田樂會,許多町人都看到齋王享用供品時,捂著微隆的小腹,頭痛孕吐的樣子。
偏偏這又是齋王無法缺席的慶典。
其實被看到也無所謂,只要不點破。
賀茂與橘都沒想到,會有醫(yī)生在場,道破事實。
那名醫(yī)生和少數(shù)非町民的知情人士,隨后就被賀茂與猴子、以及幾個盟友豪族的武士處理掉了。
賀茂和橘都想留著那個孩子,但賀茂氏卻認為這個孩子是個禍患。
最后是猴子鼓起勇氣,殺死了那個孩子,在橘面前自盡謝罪。
而賀茂在族人面前,認同了猴子的做法。
橘對他,對整個賀茂氏的仇恨,也是從那個孩子開始的。
那時賀茂想盡全力去彌補橘。
為此,他需要權(quán)力。
他甚至和姑父藤原不比等,沆瀣一氣,促成了皇太子阿輕與宮子的婚事。
迫使持統(tǒng)女帝承認皇孫成年之事,主動退位,和姑父一起擁立皇太子阿輕為文武天皇。
也借助宮子與文武天皇的權(quán)勢,打壓了處處與他們作對的大伴氏,讓橘從齋王的責任中解脫,恢復(fù)了自由之身。
然而,無論他怎么安慰橘,哪怕和橘生下了第二個、第三個孩子。
橘也無法原諒他沒能保住第一個孩子的事實。
無法從橘那里得到慰藉的賀茂,便轉(zhuǎn)而去找石川刀子娘與冰高皇女,從其他兩個高貴的女人身上尋求存在感。
未曾想,這竟然是另一場動亂的導(dǎo)火索。
而這場動亂以及后續(xù)一系列的天災(zāi),也讓賀茂心灰意冷,告老還鄉(xiāng),激怒了需要他安慰的宮子與小角。
如今想想,自己企圖逃往大唐之時。
會被五個女人扔在荒島上,舉刀自盡,也有幾分無可奈何與咎由自取。
“你想知道,一千三百年前,你被我們殺死之后的事情嗎?”
賀茂沒有說話。
并非是他知道,而是他害怕知道。
賀茂存活的飛鳥時代,日本的歷史也一直是殘缺不全的,連姑父藤原不比等這樣位高權(quán)重的大權(quán)臣也丟失了重要的個人傳記,成為了《竹取物語》里的險些占有輝夜姬身體的卑鄙小人:車持皇子;以及《玉取姬》中的強迫海女去跟大章魚打架的貴族渣男。
雖然賀茂氏作為名門望族一直在記錄歷史。
但史書里并沒有介紹太多關(guān)于賀茂黑麻呂的事情。
唯一保留的,只有自己以前在下鴨神社附近修的賀茂黑麻呂的衣冠冢。
在戰(zhàn)國時代的四百年前,賀茂一直想方設(shè)法,想要知道自己之后,發(fā)生的事情。
但是無論賀茂氏的史料,還是皇室圖書寮的書庫,都沒有相關(guān)的記載。
自己遣唐的記錄也被另一位名叫粟田真人的持節(jié)使所取代。
“你的尸體被我們帶出了荒島,分為六分,其中一部分放在正倉院。”
正倉院是奈良時代盛放唐國寶物的地方,許多重要的國家寶物都在正倉院的巨大倉庫中保存著。
“剩下五份分別放在我們五個的神社里?!?p> 得知自己是個這樣的下場,賀茂心里毛毛的。
“不過比戰(zhàn)國時代的時候要好上很多。宮子供奉了你的舍利,許多切支丹大名把它當作圣物,進行鮮血祭祀?!?p> 切支丹大名是信仰基督的領(lǐng)主,流傳到日本的基督教在發(fā)展過程中產(chǎn)生許多邪門的分歧。
一部分與密宗、神道教糅合的流派,反而回到了拜物教信仰。
“我說這些不是為了嚇唬你,賀茂。”
“每次殺死你,我們都會陷入懊悔,因為殺掉你非但不能讓我們解脫,反而更加懷念和你在一起的時光,更加憎恨你的懦弱。?!?p> “這一世你還是老樣子,在我得病的時候,不顧一切給我希望,卻也在選擇時,讓我絕望,我已經(jīng)受夠了悲劇?!?p> “我想你堅強起來,和你一起抓住幸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