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長笑道:“我這一生,少年時得意,舍我其誰;中年時抑郁,心意難平;老年時落寞,試問道在何方?”
葉子良眼角含淚問道:“幾時?”
院長身軀陡然爆發(fā)出一股驚天氣勢,凝視蒼穹,嘴唇微動,卻沒有聲音傳出。葉子良卻是懂了,正午。
是啊,儒道青君為何要在夜晚離去?儒君雖沒,儒道猶在。
葉子良靜坐,不言不語,要陪著自己的先生走完這最后一程。
這一天萬里晴空,艷陽高照。
當太陽升至最高點時,院長的身上也似乎被一團光芒籠罩。
院長抬頭望天,輕聲嘆氣,似是有些失望,呢喃道:“此心既光明,立身即殿堂?!?p> 隨即,一道青色浩然氣沖天而起,東靈域唯元界之上的修行者可見。
浩然宗,曾經(jīng)的玉君看著那道沖天而起的青氣,整理道袍,雙手高舉,彎腰遙遙一拜,高聲道:
“師兄走好!”
旋即,向門外叫道:“來人?!?p> 門外進來兩人,一男一女,男的名喚皂奇,女的名喚華陰。
二人躬身道:“宗主有何吩咐?”
玉君道:“傳令下去,浩然宗全宗齋戒三天,沐浴焚香,彌然殿以南,所有大殿掛縞素?!?p> 皂奇恭敬道:“不知是哪位師叔歸虛,可否需要傳令東靈域所有道觀齋戒沐浴,鳴鐘。”
玉君擺手道:“不必,按我說的做就是了?!?p> 于是,一場為無名氏歸虛齋戒沐浴法會在浩然宗進行,未曾傳及東域,縞素也不曾掛滿整個浩然宗。全宗上下議論,唯有一些老道士能猜到是誰,只是不敢多想,也不敢面對。
君子書院,院長雖然離去,但書院還在,景色猶如過往,只是那個滿頭銀發(fā)、臉上溝壑縱橫,眼神明亮的老者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一日雖是艷陽高照,天空卻無端下起雪來。玉宣子趕緊跑出去買了幾件棉衣,他倒是不怕,但是莫瀾母子,尤其是許言誠,別凍壞了才好。
兩天的時間,幾人已至青州。莫瀾正準備回返,沒想到天降大雪,她只能再耐心等待幾日。
屋內(nèi)放著一盆炭火,許言誠裹著被子正在翻書。外面,玉宣子夾雜著一身冷氣進來,手里還拿著個包袱。
玉宣子道:“言誠試試,明天考試就穿這個?!?p> 許言誠接過,放下棉被穿上。
玉宣子稱贊道:“還不錯?!?p> 也不知道是夸獎裁縫做得好,還是夸獎自己眼光好,亦或者是許言誠身材勻稱。
玉宣子嘟囔道:“這全城突降大雪,可樂壞那些衣服店的老板了,一個個足足比平時價格高了三成不說,去的晚了,選都沒得選的?!?p> 莫瀾道:“只希望這場大雪不要影響了明天的考試。”
玉宣子道:“希望他們早有準備吧,不然夠嗆。不過這天怎么說變就變,我昨天晚上還認認真真的觀測了天象,明明沒有雨的?!?p> 莫瀾道:“天地風(fēng)云變幻,誰能測的準呢?”
玉宣子點頭道:“也對,天地因人而變,也不知道又是哪位驚天地動鬼神的修行者隕落了?!?p> 莫瀾神色一滯,道:“你說什么?”
玉宣子搓搓手心,裹了裹道袍,道:“昔年中土萬靈天君隕落,流星西墜,天降大雨,短短一天內(nèi),中土的那條黎江河水暴漲,險些釀成水患,是有道家高人出手,這才平息了河水?!?p> “其實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黎音老母、玄黃上人等等都是,他們不僅有通天的修為,更是大德之士。我們?nèi)崴畤€有這樣的人物?”
莫瀾臉上卻是突兀的一白,似是想到了什么,手中的火鉗掉到了地上也沒有任何反應(yīng)。
玉宣子的反應(yīng)有些奇怪,先是若有所思,然后恍然大悟,臉上滿是難以置信,說話都結(jié)巴起來,道:“難難道道”
還沒說出口,莫瀾就指了指一旁全神貫注讀書的許言誠,又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人偶。
玉宣子點點頭,輕輕拿起人偶,走了出去,莫瀾在后面跟著。
兩人到了另一件房,玉宣子掏出一張黃符,貼在了人偶的額頭,手一指,一道靈光從指尖出現(xiàn),喝道:
“魂兮歸來?!?p> 在書院中的葉子良忽然感受好像有人再叫自己,似乎是從另一邊傳來的,他思索片刻就明白了,是人偶那邊。
葉子良看著身邊那個空空如也的蒲團,心中悲傷至極。
意識挪動,玉宣子他們就看到人偶的手動了動。
葉子良從桌子上坐起來,一把撕下額頭上貼著的黃符,也是平常那種講話的語氣,問道:“找我來干什么,我正修煉呢?!?p>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想要對方先說,但最后還是莫瀾打破了沉默問道:“院長還好嗎?”
葉子良點點頭道:“我前兩天還見了他,挺好的?!?p> 玉宣子試探道:“那今天呢?”
葉子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說道:“瀾姨,言誠明天就要考試了,讓他好好考試,我忙著修煉,回見?!?p> 說罷,人偶身子就軟了下去,玉宣子手疾眼快,立刻接住了人偶。
玉宣子仔細的品味了他剛才說的話,摸著下巴,自語道:“今天是沒去還是不想說?!?p> 莫瀾的心直往下沉,依照他對葉子良的了解,如果真的不知道,他肯定會說院長好著呢,活蹦亂跳的,但是,她明顯從他故作輕松的語氣中感覺到那一絲沉重。
莫瀾打定注意,等明天許言誠考完自己就第一時間回去。
葉子良獨自一人在君子書院中發(fā)呆,腦海中盡是昔日情景,他想到了平日里那個教書的和藹的老頭,又想起了修為高絕的青君,以前他活著,自己腦子覺得他們就是一個人,如今他走了,反而似乎很難將這樣兩個印象融合在一起,仿佛青君是青君,院長是院長。
傍晚,朵朵飛來了。
葉子良道:“朵朵,他走了?!?p> 朵朵天真道:“走了是什么意思?”
葉子良道:“走了,我們就永遠都看不見了?!?p> 朵朵還是很難理解,畢竟在她心里,最親近的就是自己的娘親和眼前的子良哥哥,院長雖然對她有傳道之恩,卻沒有與她接觸多少。
朵朵懵懂,葉子良也不強行解釋。不懂人間離別,也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最后,葉子讓朵朵在后山石崖處選制了一塊高五米,寬三米,厚一米的一塊巨石。
葉子良黎明時分站在這巨石前,自語道:“石頭是我選的,朵朵動手的,字什么的我就不刻了,讓小玉兒回來刻吧。”
而后他對朵朵說道:“朵朵,跪下,磕三個頭,感激他的傳道之恩?!?p> 葉子良喃喃道:“許言誠是你最得意的弟子,不過我也是?!?p> 說著說著眼淚就忍不住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