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號,下午一點,距離三日期限還剩兩天零九個小時。
午餐后,我和張璇坐在大堂里翻看鑒證科和法醫(yī)科送來的報告,張璇在攤開筆記本不停地做著筆記。
客棧里除了孫霆耐不住寂寞,死乞白賴地獲得了出門許可以外,其他人都安分守己地待在客棧里。
龐博教授本來也想離開,但他作為毒物的攜帶者,包凱有權(quán)讓他留下接受調(diào)查。
根據(jù)安全法的規(guī)定,警方有權(quán)收繳龐教授手中全部的箭毒木濃縮液,但龐教授卻出示了國家級科研項目的研究許可,拒絕上繳毒物。無奈,包凱只得以尚未結(jié)案為由將箭毒木濃縮液暫時扣下保管,待結(jié)案之后再予以歸還。
“收不收上來都一樣?!睆堣哪抗庖恢蔽磸淖C物報告上離開,“要是真有人偷走箭毒木溶液殺人,手上肯定會有剩余,沒有必要冒險再去偷一次。”
“走個程序嘛?!卑鼊P坐在椅子上,雙手插在皮衣的兜兒里,晃著腦袋,“你這兒忙活了半天,看出什么新的疑點了嗎?”
我也很好奇,于是便湊了過去。
“沒有,可疑的地方基本上都被痕檢科挖出來了,我只是想在這些疑點中尋找新的思路而已?!睆堣瘜⑹掷锏墓P記本遞給我們,上面寫著“遺囑、箭毒木、注射器、花盆、金表”。
包凱皺了皺眉:“這個金表應(yīng)該是在林雨涵離開之后被人拿走了,要不要讓痕檢科的人再來搜一次客棧?”
“你會把重要的東XZ在能被人找到的地方嗎?”張璇白了他一眼,“而且,案發(fā)到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過去兩天了,我要是小偷早就拿去銷贓了!”
包凱嘆了口氣:“那就是找不到了……”
就在這個時候,龐博教授提著工具箱一臉驚慌地跑進了大堂。
“警官,我要報案!我的研究資料被人偷走了!”
包凱和張璇一臉“我早就知道了”的表情,淡定地請他坐了下來。
我給頭上冒著熱汽的龐教授倒了一杯水,然后抱著水壺悄悄地躲在了柜臺后面。
龐教授神色緊張,看起來并沒心情喝水:“真是沒想到,這家客棧里竟然有賊!這個可惡的小偷!剛剛包警官叫我去拿箭毒木濃縮液,我回房打開工具箱一看,試管竟然少了一支!箱里的東西一直是韓輝整理的,我剛剛已經(jīng)問過他了,他說他沒有動過里面的東西,就肯定是被人偷走了呀!這個該死的小偷!真是遭天譴!”
坐在他對面的二人一聲未發(fā),只靜靜地聽著龐教授抱怨。
龐教授急了:“警官,我不是在開玩笑!箭毒木濃縮液含有劇毒,人只要沾到一點就會死亡!真的大意不得!”
包凱臉上寫滿了“埋怨”倆字:“知道那玩意兒那么危險你還帶著它亂跑!”
張璇打斷了包凱無理地指責(zé),委婉道:“龐教授,前天在這家客棧里發(fā)生的命案,司法鑒定中心已經(jīng)證實,死者是死于箭毒木中毒,也就是,您箱子里丟失的東西?!?p> 龐教授滿臉的震驚和恐懼,聲音逐漸顫抖:“這么說……是我?guī)淼摹?p> 包凱不屑地說:“現(xiàn)在你知道自己為什么被留下來了吧?”
張璇瞪了包凱一眼,禮貌地問道:“教授,您先別著急,能不能把您手上的箱子給我們看看?”
龐教授沒有再反對,他將工具箱拿到了桌子上,打開了它。
我朝前探了探腦袋。
四支食指大小的試管靜靜地躺在工具箱中間固定的凹槽中,每支試管內(nèi)都裝著四分之三的乳白色渾濁液。
龐教授解釋道:“原本應(yīng)該有五只,共二十五毫升,這些可都是用來研發(fā)麻痹神經(jīng)藥物的珍貴材料??!”
包凱調(diào)侃道:“對,沒有比這更方便殺人的東西了,比炸彈還狠!”
張璇用手帕拿起其中一支試管湊到眼前看了看,疑惑道:“這一支的顏色好像跟其他三支有點不一樣?。磕銈兛纯?。”
經(jīng)過龐教授和包凱細細地分辨,大家一致認為這支試管里液體比其它三支里的要更清澈一些,沒那么渾濁。
張璇將這支試管又原樣放回了箱子里,并請求包凱將這四瓶液體送往鑒證科進行化驗。
龐教授靠在椅子上,松了一大口氣。
張璇說:“龐教授,講述一下你十一號全天的行程吧?!?p> “十一號……前天,讓我想想啊?!饼嫿淌诿嫔?,“嗯,我記得在……十號的晚上,我們喝了很多酒,然后我就回到房里睡覺去了,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十點鐘才起來。那個時候我的頭還很痛,我讓店里的伙計幫我拿了一份牛奶。對,是牛奶。我喝完后就在房間里躺著,休息到中午下樓吃飯,結(jié)果中午又喝了不少酒。老了,以后不喝這么多了?!?p> 包凱問:“您不會是想說,那天下午又回房間睡覺了吧?”
“沒有沒有,我們吃完午餐都一點多鐘了,之后我就在大廳的沙發(fā)上小睡了一會,后來是被老楊叫醒的。他看到我睡在大廳里,就拉我出門醒了醒酒。”
張璇問:“當時是幾點?”
“好像是……兩點四十五左右吧,我也不記得了。”
張璇點了點頭:“您接著說。”
龐教授停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道:“我跟老楊先是去了海洋公園逛了兩圈,回來的時候去了百貨市場買了兩支注射器……”
包凱突然打斷了他的話:“你們也去了百貨市場?”
“對……對啊?!?p> “你買注射器做什么?”
“不是我,是老楊買的。老楊有糖尿病,每次吃大餐前都要打一針胰島素。前些天我們一起吃飯的時候他沒打,結(jié)果血糖又上去了?!?p> 包凱瞇起眼睛問道:“我猜他買的那些注射器的針頭都是7號的吧……?。 ?p> 伴隨著一聲慘叫,包凱痛苦地按著大腿趴在茶幾上。
龐教授似乎被包凱嚇了一跳,愣愣地回答:“是,是7號針頭,我一眼就能看出來。呃……您沒事兒吧?”
張璇笑著說:“他沒事,您接著說。你們那天下午是幾點鐘回來的?”
龐教授搖了搖頭:“哎喲,那我就不記得了。那天我的手機一直放在臥室里充電,都沒帶出去過……哦,我想起來了!我們回來的時候看到弟妹在二樓跟林先生說話。對,應(yīng)該就是在那個時候?!?p> 張璇問:“您是說,昨天下午看到林嵐找過林雨深?”
“對,我應(yīng)該沒看錯。”
“你在哪里看到的?”
“客棧馬路對面?!?p> “能不能說的詳細一點?”
龐教授摸了摸后腦勺,回憶道:“我們回來的時候,看到他們在二樓的陽臺上說話,林雨深坐在椅子上,林嵐站在他的身邊。”
張璇又問:“你聽到他們說什么了嗎?”
“怎么可能聽得到!當時我只瞟了一眼,沒有留心,再說了,姑姑找侄兒說話再正常不過了,這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p> 我聽見張璇輕輕地呼了一口氣,然后示意龐教授繼續(xù)說。
“老楊又拉著我在院子里又聊了一會兒,然后我就回房了。我回到房間之后第一件事兒就是打開手機回消息,我記得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好像是五點……五點十分吧。我當時有些困了,想睡一會兒,于是就到隔壁找了韓輝,我在他的房間門口遇到了他,我讓他飯點的時候再叫我起床。后來,到了大概六點半的時候,韓輝來我房間叫醒了我,然后我們就一起去了餐廳,在那里跟老楊他們閑聊。后面的事你們都知道了。”
聽完龐教授的敘述后,張璇面色舒緩了些。
張璇又問道:“您跟楊子成很熟嗎?”
龐教授扶了扶眼鏡:“啊,怎么說呢,十幾年的朋友了,他以前做地產(chǎn)生意不順利,賠了不少錢,后來又跟媳婦改做了酒店生意,就是這家客棧,經(jīng)濟才慢慢好轉(zhuǎn)起來的。不過,我也知道,這家客棧其實是林嵐家的。因為她弟弟過世很多年了,所以她才能夠經(jīng)營這家客棧。這不,他們一家人這兩天都在為遺產(chǎn)的事情爭吵呢?!?p> 張璇試探性地問道:“那依您看,那筆遺產(chǎn)落在誰手里比較合適啊?”
龐教授勉強擠出一個尷尬的笑容:“這個么,這是老楊家里的私事,我作為一個外人,不方便問太多,我的看法當然也不重要?!?p> 張璇笑道:“說說嘛,這不算證供,權(quán)當閑聊?!?p> “呃,這樣的話,那……林雨深先生已經(jīng)離世了,他自然就拿不到遺產(chǎn);林雨涵同學(xué)作為林老先生唯一的子女,她理應(yīng)繼承父親全部的遺產(chǎn)。”
“可是,你的老友夫婦可并不這么認為。”張璇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
龐教授無奈道:“斷了財路,老楊心中難免有些不悅,這也是人之常情嘛?!?p> “你覺得他會殺人嗎?為了遺產(chǎn)?!睆堣蝗辉掍h一轉(zhuǎn)。
龐教授愣了愣,正色道:“老楊最近雖然因為遺產(chǎn)的事心情煩悶,但他為人寬厚,性格也比較軟弱,他絕不可能會去殺人的?!?p> “性格軟弱,這不能成為一個人不會殺人的證明吧?何況,一個事業(yè)穩(wěn)重、生活富裕的中年男人,突然有一天被告知所擁有的一切馬上都會落在別人手里,而且這個‘別人’還是絲毫不講情面的侄子,在這樣的生活壓力下,你確定他不會產(chǎn)生偏激的思想,做出一些極端的行為嗎?”張璇說話一針見血。
龐教授略顯不悅地說道:“老楊作為一個生意人,對外界要時常表現(xiàn)出自己精明干練、腳踏實地的一面。但是在家里,他基本上完全聽從太太說話。也許,是因為客棧歸屬的問題讓他養(yǎng)成了這樣的性格。但我十分清楚,老楊對家庭問題十分敏感,他會在意家庭中每一個人的想法,所以在處理家庭問題的時候,他就會變得優(yōu)柔寡斷、猶豫不決,思考問題也會小心謹慎,生怕行差踏錯。他現(xiàn)在的確因為遺產(chǎn)問題面臨著巨大的壓力,但他絕不會做出行為后果比失去遺產(chǎn)更嚴重的事情!”
聽完龐教授的話,張璇沉默了片刻:“好,我知道了。還有一個問題?您戴手表嗎?”
“我的手表幾天前就壞了,正想買個新的?!?p> 張璇話鋒轉(zhuǎn)的太快,龐教授一時間沒有反應(yīng)過來,我也一樣。
“你對名表了解多嗎?”她問完后,我的腦袋上冒出了幾個問號。
“還行,勞力士、康斯嘉頓、歐米茄一些著名品牌我還是知道的。說實話,我們這些搞科研工作的對手表的要求并不高,能看時間就行。我之前那塊手表就是我女兒在學(xué)校門口的小攤上買的?!?p> 張璇頷首:“嗯,好,我問完了。龐教授,您先回去休息吧,有事兒我們再會再來請教您的?!?p> 龐教授臨走的時候又看了箱子一眼,懇切地說道:“兩位警官,請你們務(wù)必保管好箱子里的液體?!?p> 兩位警官?
張璇說:“放心吧,等案子結(jié)束就立刻原原本本地還給您。”
龐教授離開后,一臉不爽伏在茶幾上的包凱坐起身來,用一雙怨恨的眼睛瞪著張璇:“剛剛干嘛掐我?”
我從柜臺后面走了出來,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包大哥啊,有你那么問問題的嘛!針頭的事情到時候問我姑父就行了,你對龐教授說的干嘛?你生怕別人不知道我們注意刀了7號針頭的事么?”
包凱先是有些尷尬,然后又理直氣壯地說:“這個……反正案子辦的也不合規(guī)矩,我也就不合規(guī)矩的來咯!”
老天??!這個案子真的能破嗎?
我看向張璇,哭喪著問:“璇兒,咱們下一步該……”
張璇靠在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鼻腔內(nèi)傳出了勻速的呼吸聲。
看來,長時間的大腦活動也令她身感疲憊了。
我示意包凱保持安靜,然后回到房中拿出了一條毯子蓋在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