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何緣由,這次又變成姑父和林雨深吵了起來。
林雨深的房間里吼聲連天,丁思琴瑟瑟發(fā)抖地站在門外。
這還有完沒完了!
丟不丟人??!
家里所有人都要跟他吵一遍才解氣嗎!
我無奈地走回了房間,鎖上門,靜靜地坐在床上看書。
隔壁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似乎是林雨深一直在說話??磥?,姑父在這場爭執(zhí)中處在了下風(fēng)。
關(guān)我屁事,讓他們都去死吧!和和睦睦的一家人竟然會為了爭奪遺產(chǎn)鬧得不可開交。
果然我還是太年輕,見識短淺,太不了解人性了。
老爸,你生前未雨綢繆立下的遺囑,難道就是想看到家里人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嗎?
煩躁地看完了一本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死亡約會》,卻完全沒看懂里面講了些什么。
隔壁的聲音逐漸消失了,他們好像吵完了。
窗外飄來的紅燒雞塊的香味讓我的肚子發(fā)出了陣陣“警報”。
吃飯的時間到了。
我從廚房里悄悄端走了幾碟小菜拿進(jìn)自己的房間,然后又到子欣房里把張璇拉過來一起用餐。
跟下面那群人的大桌飯相比,在自己房間里的用餐氛圍就和諧多了。
張璇興致盎然地在我房間里四處打量:“你房間真好看!”
我歪著頭問道:“你沒有自己的房間嗎?”
“有是有,我之前一直都住在公司宿舍里的,沒有這么……可愛的東西?!彼闷娴卮林掖采系南憬侗д?。
我仔細(xì)上下打量著她。
她穿著一件無袖的深藍(lán)色連衣裙,腰間系著淺藍(lán)色的棉腰帶,肩上掛著“迪克拉瑪”品牌的單肩斜挎夏季女款包包,搭配著一雙杏色英式淺口低跟平底鞋;她畫著淺淺的淡妝,頭發(fā)自然散開,遠(yuǎn)看就像一個沐浴在夜晚星空下吹著海風(fēng)的柔情少女。
等等!她這一身打扮,與其說是補(bǔ)習(xí)老師,更像是……要去約會?
我試探道:“璇兒,你今天來這里不光是為了要幫子欣補(bǔ)習(xí)吧?”
“對呀,子欣是說要介紹她哥哥給我認(rèn)識,還特地囑咐我穿的好看一點?!?p> 她臉上一絲嬌羞緊張的表情都沒有,仿佛在訴說一件跟吃飯一般平常的事。
“他哥哥,也就是我表哥,他跟你可不是一個層面的人。你是一朵藍(lán)玫瑰,他最多只能算一片綠葉……上的一條蟲子。”我毫不留情揭了穿子敬的真面目。
張璇“咯咯”地笑了起來:“所以啊,我更要看看他是為我松土的蚯蚓呢,還是啃我葉子的臭蟲。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會勉強(qiáng)給他一個機(jī)會的?!?p> “這面子我還真不敢要,不然回頭得把你害了?!蔽乙贿叴蛉?,一邊把菜往她那邊挪。
“對了,你家上午是在拍電影嗎?”她低著頭吃菜,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應(yīng)和道:“對呀,兩個男人在唱戲。這幾天我的家戲可好看了!”
“你演了什么角色?”
“一個被混蛋哥哥搶去了錢財?shù)墓聠蚊妹?。?p> 我把這幾天家里發(fā)生的事兒對張璇原原本本的講述了一遍。
聽完我的故事后,張璇臉上仍是一副處變不驚的表情。
我模仿洛佩,可愛地眨了眨眼:“你那么厲害,不給我點意見嗎?”
張璇想了一會,開口道:“距離遺囑生效不是還有四天嗎,時間還很多?!?p> 我一時沒有反應(yīng)過來她話里的意思。
“聽你那樣說,你哥這幾天差不多快把客棧里的人都給得罪了。萬一,有人按捺不住,拿刀往他脖子上一抹,你不就能撿大便宜了么?”她的臉湊近了我一點,陰森森地說:“要不要我?guī)湍阕龅羲??我有的是偽造意外的方法?!?p> 我向她挑了挑眉:“哎呀,你們公司還會接這樣的業(yè)務(wù)?。俊?p> “不是公司,是我。”
我苦笑道:“太貴了!就算是雇傭你一個人的錢我也付不起?!?p> 她“撲哧”一聲笑了。
午餐就這樣在一片祥和中過去了。
下午,張璇繼續(xù)幫子欣補(bǔ)習(xí)功課。
正當(dāng)我打算就去找林雨深的時候,聽到了一段迄今都讓我心驚膽戰(zhàn)的對話。
對話是從姑姑房間里傳出來的,那時我剛好從她房間門口路過。
姑姑:“要不……我們把他殺掉吧?!?p> 姑父:“不……不行!不要殺人,我們一定還有別的辦法?!?p> 姑姑:“現(xiàn)在哪還有什么別的辦法!把他做掉,裝成自殺,一了百了!”
姑父:“可是……我擔(dān)心……”
姑姑:“我當(dāng)初怎么就嫁給了你這么沒用的東西!不要你,老娘自己動手!”
姑父:“不!你不能去,要去也是我……”
姑姑:“你聽著,我們這樣……到時候……”
屋內(nèi)的人刻意壓低了聲音,但此時的我已經(jīng)被嚇得魂不守舍了。我的雙腳好像被定住了,想要挪動一步都很艱難。
我不清楚自己是怎樣機(jī)械地走到子欣房間門口的。
我慌慌張張地把不明就里的張璇從屋里拉了出來,躲在一個偏僻的角落把剛剛聽到的對話告訴了她。
聽完后,她依舊面不改色,良久,嘴角微微上揚:“你看,我就說有人會按捺不住吧!這對你來說是件好事兒,不是嗎?”
這種時候我還是很理智的:“可他們是要去殺人?。⑷?!是犯法的!要坐牢的!”
“現(xiàn)在這個社會,基本上所有賺大錢的買賣都是犯法的。”她輕輕拍了拍我的背,“好了好了,冷靜下來。也許你姑姑她們只是一時氣憤,說著玩的呢?想要殺人,光靠嘴可不管用!”
但愿如此,姑姑和姑父只是說說而已。
在張璇的陪同下,我們到客棧對面的奶茶店里買了五杯鴛鴦奶茶?;氐娇蜅5臅r候,我的心情平復(fù)了許多。
我手里的奶茶已經(jīng)喝完了,順手把空杯子扔進(jìn)了大堂的垃圾桶里。
張璇把喝了一半的奶茶遞給我:“我喝不下了,你先幫我拿著,我去幫子欣上完課再來找你?!?p> 張璇提著一杯沒喝過的奶茶又走進(jìn)了子欣的房間,剩下兩份是我給洛佩和三寶買的。
此刻,三寶正坐在大堂的柜臺后面默默擦著眼淚。
我忙坐到她身邊輕撫她的背:“怎么了,誰欺負(fù)你了?”
她靠在我身上嚎啕大哭了出來。我什么話也沒說,只是在不停地摩挲著她的肩膀,同時把柜臺后的紙巾勾了過來。
哭了幾分鐘,她的情緒漸漸穩(wěn)定下來,拿起紙巾在臉上一通亂擦。她顫顫地說:“雨涵,我和我爸可能要走了。”
“為什么?”我當(dāng)然知道原因,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這家店不是你的,未來的老板……我不太想給他工作。要是我爸……”三寶吸了吸鼻子,停頓了一下,“要是我爸知道了的話,肯定會跟林雨深拼命的!”
我震驚道:“喂,他該不會把你……”
三寶又抽泣了兩下:“沒有,我當(dāng)時用杯子把他砸倒了。杯子碎了,他流了好多血。”
我瞪著銅鈴般的眼睛看著她:“他不會死了吧?”
“我真希望自己能砸死他!”
“呼,還好還好?!蔽宜闪丝跉?。
“我爸在這里工作十幾年了,我也是在這里長大的,我真不希望他這么大年紀(jì)了還被趕出去。怎么辦?雨涵,我該怎么辦?”她無助地拉著我的袖子,嘴里不斷地重復(fù)著這句話。
“沒事沒事,我會想辦法的,會想辦法的……”我不知道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我自己,“一定會有辦法的……”
是時候去找林雨深好好聊聊了。
我回頭看了看時間,發(fā)現(xiàn)大堂的掛鐘已經(jīng)停走了,時間定格在了兩點四十五分。
行動之前,我在想要不要拉著張璇一起去。因為如果打起來的話,有她在可以穩(wěn)贏。
思慮半晌,最后我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張璇是外人,還是不要讓她卷進(jìn)我們家這譚渾水中來才好。更何況,張璇武藝高強(qiáng),一旦失了輕重,那恐怕就不是叫120,而是叫110了。
我決定先回房間放東西,然后再去找林雨深“算賬”。
我在廚房門口遇見了洛佩,他正坐在一個澡盆前用力地揉搓著里面的東西。
我走上前去將奶茶遞給他。當(dāng)我靠近他的時候,突然聞到了一股腥臭味。
“阿洛,你在干嘛?”
他回過身來,我這才看清,他面前的澡盆里裝的是一堆惡心的內(nèi)臟。
我立刻捂住口鼻,皺起了眉頭。
“洗豬腸呢!你別靠近我哈,我身上現(xiàn)在一股屎臭味。”他頭上戴著帽子,手上還戴著橡膠手套。
我向后退了兩步:“你就不會系個圍裙嗎?你看你這一身身的……哎呀!”
“圍裙在上午洗泔水的時候弄臟了,我打算等下跟這身衣服一起洗了的?!彼瘟嘶问稚系呐K水,又問道:“找我有事?”
“給你買的。”我遠(yuǎn)遠(yuǎn)地將奶茶遞給他。
“哦,謝謝!我洗完腸再喝?!彼麩o奈地攤了攤手,示意自己現(xiàn)在不方便拿。
“給你放這兒了啊,我回去睡覺了,這味兒熏得我頭暈?!蔽也桓铱拷瑢⒛滩柙胤畔潞?,便匆匆趕回了臥室。
身后的洛佩朝我喊道:“那你好好休息?!?p> 我嘆了口氣,想著洛佩工作真是辛苦,拿著最低的工資,干著客棧最臟最累的活。
不行!這種情況必須要改變!不光是為了忠叔,三寶,洛佩這些愛我、關(guān)心我的人,更是為了我自己!
我在房間里來回踱步,努力措詞,調(diào)整自己的心境。
一會兒見面了該怎么說,該問些什么問題,這些都要提前措好詞。
做好了充分的語言及心理準(zhǔn)備后,我走到了林雨深的房門口,鼓起勇氣敲響他的房門。
在我抬起手揮下的一剎那,房門亦被打開,我的手硬生生敲在了開門人的額頭上。
“子敬!”我詫異地看著捂著額頭從房間里走出來的楊子敬,“你怎么……在林雨深的房里?”
在我探頭探腦地朝屋內(nèi)張望的時候,他快速將房門關(guān)上。房門帶動著屋內(nèi)的空氣撲在了我的臉上,我聞到了一股尿騷味兒。
我輕聲地問道:“你在偷東西嗎?”
“別問,你就當(dāng)……什么都沒看到。”他面色潮紅,別過臉去不再看我。
“林雨深呢?”
“在陽臺上曬太陽呢!”
我仔細(xì)地上下打量著他,發(fā)現(xiàn)他現(xiàn)在的穿著跟平時有些不同——雪白的襯衣上罩著一件深藍(lán)色的修身西服,腳下搭配著一雙漆頭皮鞋,手腕上戴著從二手商店淘來的假勞力士手表;他的臉刮得很干凈,頭發(fā)也精心打理過,還噴了發(fā)膠,整個人看上去精神了許多。
“你要去參加舞會?”
他理直氣壯地說:“跟張璇小姐逛街,當(dāng)然得穿的體面點!”
“是挺體面的,還特意穿了深藍(lán)色?!蔽掖蛉さ溃安贿^,現(xiàn)在才幾點啊,你們就去逛街?”
他低頭看了看手表,一邊朝樓梯口移動一邊說:“五點二十,不早了,我們都已經(jīng)逛完街回來了!”
我看著他慢悠悠地下了樓,走進(jìn)了子欣的房間,就像剛剛什么事兒都沒發(fā)生過一樣。
不過,對林雨深不好的事,只要不是殺人放火,我全都能視若無睹。
我在二樓走廊盡頭的陽臺上找到了林雨深。
此時他正坐在陽臺正中央的按摩椅上,戴著墨鏡,享受著夕陽浴。按摩椅左側(cè)的茶桌上擺放著半杯果汁、一盤葡萄和一只金表,他周圍地面上滿是干癟的葡萄皮。
我問道:“這架按摩椅是從姑姑的房間里搬出來的吧?”
他沒有睜眼,嘴角微微揚揚起了一個弧度,冷笑道:“再過幾天,這里所有的東西就都是我的了,這把爛椅子放在哪里當(dāng)然是我說了算?!?p> 我竭力讓自己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至少,你現(xiàn)在還不是這里的主人?!?p> “哼!我不是,難道你是?”他突然坐起身來大聲吼道,“你們這幫寄生蟲!在我家白吃白住了這么多年!現(xiàn)在要分遺產(chǎn)了,你們一個個又把自己說的那么可憐!要和我分錢!你們簡直就是垃圾!畜生!我還不知道你們是怎么想的嗎?這里拿一點,那里拿一點,我知道,你們就是要錢!”
我被他說的腎上腺素直飆,大聲罵道:“你以為自己是什么東西!父親去世的時候你在哪里?店里沒人管的時候你又在哪里?這幾年你就像死人一樣在外面鬼混!現(xiàn)在生意做好了,你就回來拿房子拿錢!憑什么!”
林雨深惡狠狠地說:“老頭子的遺囑上寫得清清楚楚,所有東西都是我的,你們根本都沒資格住在這里!”
“那忠叔和三寶呢?他們在這里做事十幾年了,一直兢兢業(yè)業(yè),你憑什么這個時候把他們趕出去!你還是個人嗎?”
“誰讓他們住在這里了?誰讓他們在這里做事了?老頭子死了那么多年他們還死皮賴臉地在這里白住了那么久,我越看他們越惡心!我告訴你們,這兩天全部都給我收拾東西滾蛋!滾的越遠(yuǎn)越好!去要飯、去死、去上吊隨便!你們別想從我這里拿走一分錢!別想!你們就是一堆垃圾!廢物!”
我瘋狂地抬起右手朝他臉上拍過去!
我沒有打到他,他及時抓住了我的右手,用力地把我推在了地上。
“我勸你最好老實點,還想跟樓下那個不識好歹的賤女人一樣打我?你也想坐牢嗎?”他指著自己受傷的額頭,聲音尖銳又刺耳,“你幫我告訴她,要么今天晚上老老實實地一個人到我房里來,要么給我準(zhǔn)備好五萬塊現(xiàn)金,不然明天就讓她等著吃牢飯吧!滾!”說完,他又坐回了按摩椅上。
我從地上站了起來,憤恨地瞪了他一眼,扶著受傷的胳膊轉(zhuǎn)身離去。
我現(xiàn)在終于體會到姑姑和姑父跟他吵架時的心情了。
我的心情差到了極點。
我跑回臥室,鎖上房門,疲憊地倒在了床上,眼淚不爭氣地狂瀉不止。
我心里充滿了怨恨。對父親的怨恨,對自己的怨恨,更多的是對林雨深的怨恨。
要是他能馬上死掉就好了!
我想殺了他!
我要殺了他??!
這樣的意識不斷在我腦海中徘徊,聲音越來越大!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這么強(qiáng)烈的想要殺掉一個人。
我的頭感到一陣劇痛,好像馬上就要炸開了似的。
我蜷縮在床上,雙手用力地抱著腦袋,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