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明軍攻下了長沙！”
清智勝王尚可喜聽到這個消息，如遭雷擊。
這段時間，明軍步步緊逼，先后攻下了酃縣、茶陵州，自己又損失了一萬人馬。再打下去，老本就要拼光了！
明軍要是再攻下醴陵，后路就會被切斷。
這年頭，有兵才能做王！趕緊撤！保存實力。
尚可喜老奸巨滑，連夜從攸縣撤退到醴陵，又一口氣從醴陵撒到瀏陽，最后干脆從瀏陽撤到平江。和岳州總兵馬蛟麟會合，沿汩羅江沿岸防守。
他怕清廷怪自己畏戰(zhàn)，打出了死守岳州、保衛(wèi)武昌的幌子。
多爾袞見他手里有兵，這些年還算聽話，也沒治他的罪。下旨斥責(zé)了他一番，著其守住岳州，戴罪立功。
朱亨嘉見已經(jīng)把尚可喜趕回到了汨羅江北岸，也不繼續(xù)追擊。令興業(yè)侯楊輔臣領(lǐng)胡一清、趙印選部三萬人馬，沿新墻、潼溪、長壽一線防守，駐守汩羅江南岸。自率大軍趕至長沙與嚴(yán)遵誥部會師。
朱亨嘉的大軍剛趕到長沙，清平南大將軍、恭順王孔有德的大軍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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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沙，又名星沙，這座對應(yīng)著天上長沙星的星城，今年多災(zāi)多難。剛打完兩場大戰(zhàn)役，又即將迎來第三場更大規(guī)模的戰(zhàn)役。
朱亨嘉部十五萬大軍，傷亡了一萬多，又分兵三萬守汩羅江，還剩不到十一萬人；嚴(yán)遵誥部四萬七千人馬，損失了幾千。兩軍合并后，兵力達(dá)十五萬。
截胡了廣西巡撫李懋祖和總兵余世忠的兩萬人馬后，孔有德部有十一萬大軍。傷亡一萬多，留一萬多守沅陵，還剩八萬兵馬。
明軍在人數(shù)上有優(yōu)勢，但是騎兵不多，重炮少。清軍人數(shù)少，但是騎兵多，重炮多。漢軍鑲紅旗固山額真金礪統(tǒng)領(lǐng)的七千人中，有一半是騎兵，另外孔有德、耿仲明本部也各有兩千騎兵。至于三千斤紅衣大炮數(shù)量，清軍有五十門，明軍只有十八門。
這個金礪，是個老牌鐵桿漢奸，投降滿清的時間比孔有德早十一年，他和寧完我、范文程、金玉和、高鴻中等人投清的時間差不多，屬于根正苗紅的第一代漢奸。參加過松錦大戰(zhàn)等大戰(zhàn)役，深得主子信任。他的部隊裝備比孔有德的部隊還好，不僅有炮有銃，騎兵還多。
此人本是大明朝的武舉人，任職武堡都司。努爾哈赤一來，他不敢戰(zhàn)，連逃跑都不敢，直接降了。剛降的時候，他還像在大明一樣膽小，打皮島的時候畏縮不前。結(jié)果沒想到，大清的軍法和大明不同。給大明打仗，畏縮不前根本不算事；給大清打仗，畏縮不前是要掉腦袋的。皮島戰(zhàn)后，清廷議其罪，當(dāng)斬。當(dāng)時當(dāng)漢奸的人少，皇太極一想，殺了他，少了個好榜樣。于是讓他先把腦袋寄存著，戴罪立功。金礪僥幸逃了一命后，明白了一個道理：給大清打仗，不能慫，慫就要砍腦袋。從此以后，此人作戰(zhàn)變得特別勇敢，屢立戰(zhàn)功，經(jīng)常被皇太極表揚。
“報，明軍過岳麓山來戰(zhàn)，離吾軍六十里處扎營！”
“什么！”
孔有德聞訊大喜，謂眾將道：“這明軍要是據(jù)岳麓山之險而守，這個仗就不好打了?，F(xiàn)在居然敢來平地和本王決戰(zhàn)，本王的重炮和騎兵，夠他喝一壺了”。
一旁的漢軍正藍(lán)旗梅勒章京屯泰，連忙向孔有徳道賀：“恭喜大將軍，偽明靖江王打了幾個小勝仗，便得意驕狂，居然棄山川之險與我軍在平地決戰(zhàn)。此天助大將軍成功焉，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孔有德哈哈大笑：“章京所言甚是，全軍即刻出發(fā)，與明軍決戰(zhàn)！”
別看屯泰只是個梅勒章京（相當(dāng)于明朝副將），但是他一說話，孔有德基本會給面子。
為啥？人家后面有人！后面站著滿洲八大姓排名第一的佟佳氏，赫赫有名的“佟半朝”。
屯泰，還有個漢名叫佟養(yǎng)和。他可不是漢人，乃是地地道道的滿人，只不過當(dāng)初明朝強大，他們一族改成了漢姓佟。后來，清朝崛起，他們又向清廷申請，改回滿洲老姓：佟佳。清廷將佟佳氏一分為二，一部分編入滿洲正白旗；另一部分編為漢軍正藍(lán)旗，擔(dān)當(dāng)旗主、固山額真、梅勒章京之類的高官。
屯泰沒被編入滿洲旗，成了漢軍正藍(lán)旗的梅勒章京，悶悶不樂。他覺得佟養(yǎng)和這名字聽起來像漢人，體現(xiàn)不出自己滿洲貴族的高貴身份。于是給自己改了個名字叫佟岱，佟岱這名字好，一聽就是滿人。結(jié)果，“佟岱”和“屯泰”諧音，傳來傳去，大家都叫他“屯泰”。就這樣，佟養(yǎng)和大人就成了屯泰大人。
其實佟養(yǎng)和真得不必糾結(jié)。為了體現(xiàn)滿漢一家，清廷給滿洲八大姓都賜了漢姓：佟佳氏，漢姓?。还蠣柤咽?，漢姓關(guān)；馬佳氏，漢姓馬；索綽羅氏，漢姓索；齊佳氏，漢姓齊；富察氏，漢姓富；納喇氏（那拉氏），漢姓那；鈕祜祿氏，漢姓郎。
屯泰所屬的佟佳氏在滿洲八大姓中排第一，號稱“佟半朝”，是有原因的。老佟家，本是遼東巨族，經(jīng)商的，銀子巨多。努爾哈赤當(dāng)過佟家上門女婿，佟佳氏是努爾哈赤的元妃，生長子褚英、次子代善。努爾哈赤起兵時，老佟家要錢給錢，要人給人，出了大力。自然比其他七家滿洲大貴族高出一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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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jiān)國，吾軍和韃子在平地決戰(zhàn)，是否過于冒險？”鄭封問朱亨嘉。
“鄭卿，孤也不想在平地決戰(zhàn)?？晒碌氖迦f大軍中有三萬是車炮兵，山地作戰(zhàn)，這三萬大軍難以發(fā)揮作用。況且我軍人數(shù)遠(yuǎn)多于清軍，豈有被動防守，喪失主動的道路？所以此次，孤要主動進(jìn)攻，列堂堂之陣而戰(zhàn)?！?p> 鄭封想了想：“監(jiān)囯，清軍的騎兵不可怕。彼騎兵雖多于吾軍，亦不過八千騎而己，列陣而戰(zhàn)，難以鑿穿吾十五萬大軍軍陣。可慮者，敵之重炮耳?！?p> 朱亨嘉點點頭：“此節(jié)，孤亦考慮到了。敵之重炮，架設(shè)不便，架好一座炮臺，需兩三個時辰。所以此戰(zhàn)的關(guān)鍵，就在一個‘快’字，一定要在兩個時辰內(nèi)，打垮孔有德！”
鄭封想了想：“若要快速破敵，可將車炮兵分成數(shù)排，抵近射擊。另外，多造楯車，以逼近敵軍?！?p> “鄭卿此言甚善，孤已打造了千輛楯車，準(zhǔn)備決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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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長沙之戰(zhàn)打響。星城長沙，將星薈萃。
清軍左翼是懷順王耿仲明領(lǐng)著韓友、高士清諸將兩萬人馬；右翼是廣西巡撫李懋祖領(lǐng)著漢軍正藍(lán)旗梅勒章京屯泰、余世忠、惠之觀諸將兩萬人馬；孔有德領(lǐng)著漢軍鑲紅旗固山額真金礪、徐勇、缐國安、孫龍、李養(yǎng)性四萬大軍任中軍。
孔有德將軍中所有騎兵集合起來，湊了八千騎，交由金礪指揮，居于中軍前列；又令續(xù)順公沈志祥領(lǐng)兵兩千余，在后方鋪設(shè)重炮炮臺?？子械陆o沈志祥下了嚴(yán)令，兩個時辰內(nèi)一定要將炮臺架好。
明軍左翼是武勇侯嚴(yán)遵誥領(lǐng)著劉文秀、陳友龍諸將四萬人馬；右翼是定西侯李明忠領(lǐng)著陳上川、鄧耀、楊彥迪諸將三萬人馬；中軍是朱亨嘉帶著張成武、趙勇、王祥、孫廣威、白文選、馮雙禮、高明貴諸將八萬大軍。
朱亨嘉在中央集中了八萬大軍，他決心黑虎掏心，一舉打垮孔有德的中軍。他也把各營騎兵集中起來，湊了四千騎，歸騎營參將孫廣威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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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軍緩緩靠近，空氣死一般的沉寂。
行至四里處，雙方停下，戰(zhàn)兵在輔兵的幫助下，開始披甲。
甲胄很重，如果一開始就披甲，會過早地消耗將士體力。
“千歲！”
“千歲！”
“千歲！”
朱亨嘉那桿特有的盤龍大纛出現(xiàn)在明軍陣前，八匹馬拉著四輪高臺指揮車，繞陣一圈。明軍軍陣中響起了一陣陣排山倒海般的吶喊聲。
孔有德眉頭一皺，偽明的這個靖江王膽子不小，敢親臨戰(zhàn)陣。
“傳本王的將令，有擒獲偽明靖江王者，官升三級，賞銀萬兩；將其斬殺者，官升兩級，賞銀五千兩”。
“咚！咚！咚！”
孔有德親自擂鼓。他下令騎兵沖陣，步兵緊跟。
“咚！咚！咚！”
明軍的進(jìn)軍鼓也敲響了。
左、中、右三個大方陣緩緩前移。與左、右兩個普通方陣不同，明軍的中軍方陣后有六排偏廂車。前兩排裝著火箭；后兩排裝著虎蹲炮；最后兩排是千斤佛朗機炮。
“噠！噠！噠！”
清軍的騎兵列著八個縱隊，每縱隊一千騎，殺向明軍。
很快地，金礪的騎兵進(jìn)入明軍火炮的射程。
“轟！”
人仰馬翻，硝煙彌漫，不斷地有人倒下。但是，因為他們列的是縱隊，受打擊面小，傷亡并不大。
見清軍騎兵逼近，朱亨嘉謂騎營參將孫廣威曰：“孫將軍，吾軍成敗在此一戰(zhàn)，將軍可愿為孤阻滯敵騎？”
孫廣威慨然領(lǐng)命而往，也將四千騎兵分成八列，迎戰(zhàn)清軍騎兵。
十六道黑線，碰撞在一塊，合成八股粗線。
清軍的騎兵數(shù)量多，訓(xùn)練也更有素，他們占了上風(fēng)。明軍的騎兵傷亡很大，很快就損失了千余騎。
但他們的犧牲并非沒有意義，他們成功地讓清軍的騎兵速度變慢了，由沖陣，變成了混戰(zhàn)。
明軍的步兵方陣快速向清軍騎兵逼近，金礪見明軍離自己不足百步，自己又失去了速度，知道沖陣的任務(wù)完不成了，下令撤退。
為了不破壞己方戰(zhàn)陣，兩軍的騎兵都從側(cè)翼繞回了本陣。
騎兵離開后，后面是步兵的決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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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有德見騎兵沒能沖亂明軍戰(zhàn)陣，己方的重炮一時半會又架不好，不敢再前進(jìn)，下令列陣防守。他傳令沈志祥速速架好炮臺。
為了節(jié)省時間，迅速擊垮清軍，朱亨嘉王旗揮動，全軍突擊。
他下令車炮營抵近射擊，最大限度地殺傷清軍，
車炮營總兵趙勇(原名趙二虎，朱亨嘉見其作戰(zhàn)勇敢，賜名為勇）揮動將旗，偏廂車快速向孔有德中軍移動，抵近炮轟清軍。
四百五十步，五、六兩排偏廂車停下，車上的千斤佛朗機炮向清軍發(fā)射開花彈；
三百步，三、四兩排偏廂車停下，虎蹲炮開火，發(fā)射霰彈；
二百步，最前兩排偏廂車停下，發(fā)射火箭。除了“神機箭”、“百虎齊奔”等各種各樣的“一窩蜂”式火箭外，明軍還使用了“神火飛鴉”與“飛空擊賊震天雷”兩種“有翼式火箭”。
這兩種火箭分別在鴉形與球形體內(nèi)裝滿火藥，火藥中有火藥線通出，并與起飛火箭火藥筒中的火藥相串聯(lián)；發(fā)射時先點燃起飛火箭的火藥線，使火箭飛至敵方，并將鴉身與球體內(nèi)的火藥引爆，殺傷和焚燒敵軍的人馬。這兩種火箭防守時用處不大，但卻是破陣攻城的利器。
“轟！”“轟！”“轟！”
“呯！”“呯！”“呯！”
“嗖！”“嗖！”“嗖！”
開花彈、霰彈、火箭，暴雨般在清軍戰(zhàn)陣中落下。
孔有德大驚，他曾經(jīng)多次和明軍車炮營交過手，但以前的明軍車炮兵裝備的都是小炮和火箭，數(shù)量也不多?？擅媲暗拿鬈姴粌H小炮數(shù)量多，還有千斤佛朗機這樣的中型火炮。
大意了呀！
孔有德知道現(xiàn)在不是后悔的時候，他一邊下令自己陣中的佛朗機炮、虎蹲炮還擊；一邊命令將軍中的楯車推出來，令軍士躲于楯車后做掩護(hù)。
清軍的火炮開火了，可他們一貫重視重炮，輕視中小型火炮，佛朗機炮、虎蹲炮數(shù)量很少，所以火力不足，只能被明軍的火炮壓著打。
明軍的楯車也來了，足足一千輛，每輛可掩護(hù)兩個什、二十二名士卒。
“呯！呯！呯！”
“嗖！嗖！嗖！”
清軍的火銃和弓箭向明軍射擊，卻射不透厚厚的楯車。
楯車接近清軍后，車后的明軍一躍而出，每什列一個鴛鴦陣，殺向清營。
前面的搬開鹿砦、拒馬槍，為后軍開路。
“殺！”
孔有德知道不拼命不行了，他帶著親衛(wèi)親自沖殺，砍殺入陣的明軍。
主帥敢戰(zhàn)，三軍奮勇。
徐勇、缐國安、孫龍、李養(yǎng)性皆率部隨孔有德死戰(zhàn)。
“殺！”
左翼，明軍嚴(yán)遵誥部和清軍耿仲明部，殺成一團(tuán)；右翼，明軍李明忠部和清軍李懋祖、屯泰部戰(zhàn)斗激烈。
兩軍廝殺成了三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混戰(zhàn)中，明軍的人數(shù)優(yōu)勢開始顯現(xiàn)，漸漸地清軍開始不支，孔有德的中軍更是搖搖欲墜，即將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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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軍的大炮臺終于砌好了，續(xù)順公沈志祥見己方軍陣危急，趕緊下令炮轟明軍。
“轟??！”
“轟隆！”
“轟隆！”
紅衣大炮射出一枚枚十公斤大鐵球，在明軍后陣爆炸翻滾。
有一枚居然在朱亨嘉的盤龍大纛附近爆炸。
中軍總兵張成武請命：“請監(jiān)囯圣駕轉(zhuǎn)移，此處留末將指揮?！?p> 朱亨嘉大怒：“敵人即將崩潰，孤豈可避敵畏戰(zhàn)？”
他下令盤龍大纛前移，又下令車炮營，除了留下炮手繼續(xù)發(fā)炮外，所有的銃手換成刀盾，隨自己沖鋒。
車炮營總兵趙勇大喜，令副將指揮炮手繼續(xù)發(fā)炮，自己率一萬多刀盾兵和張成武合兵一處殺向清軍。
看見朱亨嘉的盤龍大纛前移，明軍士氣大振。
“殺！”
隨著朱亨嘉的中軍和后營的車炮兵加入戰(zhàn)團(tuán)，孔有德的中軍再也堅持不住，崩潰了。
“王爺快撤，末將斷后”，孔有德部下孫龍自愿斷后。
孫龍對孔有德忠心耿耿，他不僅是孔有德的部下，還是孔有德的親家，他的兒子孫延齡和孔有德的女兒孔四貞訂了娃娃親。
見孫龍要斷后，孔有德點點頭。
他顧不得多說，打旗幟命令三軍后撤。
“殺！”
孫龍上馬掛刀，率兩千部下殺向明軍。明軍如潮水般殺來，砍倒一名，又來一名。他的刀砍卷了刃，正欲換刀，一顆銃彈，擊中胸口。時間停頓，一點愚忠，報效孔有德。
第三次長沙會戰(zhàn)結(jié)束了。
血紅色的腥味彌散在這座星城，戰(zhàn)場上的無數(shù)具尸體，似乎在傾訴著什么。
君不見，
青海頭，
古來白骨無人收。
新鬼煩冤舊鬼哭，
天陰雨濕聲啾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