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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涵吃得很開心。
他坐在呂彩霞旁邊自己吃飯。
手里還抓著一早就拿到的糖盒,生怕被人搶走牢牢握著。
呂知樂說給他收著,他不同意,說自己拿著有安全感。
一吃到好吃的就搖頭晃腦的。
給呂知樂看得自己都覺得很幸福。
大概這就是孩子的單純和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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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知樂的童年時光也是很快樂的。
小時候在姥姥家一住就是幾個月,后來上學(xué)了,一到寒暑假她就去姥姥家住。
關(guān)于夏天的記憶都是在姥姥家。
姥姥家那時候還是老房子,有一個很大的平房。
夏天的傍晚,人們是習(xí)慣到平房頂上涼快的。姥姥手巧,會用玉米葉子編涼席,又涼快又好看。
每天晚上吃過飯,她就躺在平房頂上看月亮數(shù)星星,有時也跟表姐表妹玩游戲唱歌。
童年里的夏天是傍晚的涼風(fēng)還有草叢里的蛐蛐聲,姥姥總是拿著蒲扇給她們扇涼風(fēng)趕蚊子。
滿天繁星都是會發(fā)光的,一閃一閃的,照亮了鄉(xiāng)村的小路。
姥姥家很遠(yuǎn)的地方有個大水壩。
夏天的時候,呂知樂會跟姐姐妹妹去那里玩水。
農(nóng)忙的時候,地里都是澆灌忙碌的人。
孩子們會在水壩旁邊的小溪里抓魚,每個人都一身的泥巴,太陽曬得臉紅紅,可是很快樂。
是呂知樂想起來還會覺得很治愈的畫面。
好多年過去了,但一想起來,似乎還是能觸摸到那段時光。
那段時光,是童年的避風(fēng)港,是在學(xué)海和題海將要淹沒的時候的一片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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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知樂從小就聽姥姥講了好多故事。
小老太太沒有念過書,卻知道好多稀奇古怪的故事,每天都能給她講好幾個。
講著講著她就睡著了,第二天還要接著聽。
后來,呂知樂就把這些故事講給妹妹們聽。
姥姥是裹小腳的,頭上總是窩著一個小髻子,穿著斜對襟的衣服。腿腳卻又很麻利,總是追著不聽話的小孩喊小死丫頭,小馬子羔這種奇怪又親昵的稱呼。
每次她闖禍,姥姥總是追著要打她,其實不過對著空氣空空地拍幾個巴掌,就算是懲罰了她的不規(guī)矩不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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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中的姥姥是一個慈祥善良的老太太,有著對任何人都和善有禮的教養(yǎng)。
后來,姥姥生病了。
那時候呂知樂上中學(xué)了,去姥姥家的時間也少了。
姥姥的病是越來越重的,看了很多地方,用了很多方法。
姥姥去世前的幾天,呂彩霞的眼皮一直跳。
呂知樂周末從學(xué)?;丶?,感覺到家里氣氛很不好。
她年紀(jì)小,并不十分清楚狀況,但是從爸媽嚴(yán)肅的語氣中還是讀到了嚴(yán)重性。
呂彩霞心里其實是忐忑的,說眼皮怎么老是跳。
呂知樂口無遮攔,說可能有什么事要發(fā)生。
呂彩霞不免嗔怪,有些事想是一回事,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
然而姥姥還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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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知樂再次見到姥姥的時候,她已經(jīng)走了。
小姨喊她,“丫頭子,過來吧,別害怕,過來給你姥姥磕個頭?!?p> 呂知樂有些遲疑地走上前去,看著姥姥。
姥姥躺在那里一動不動,安靜而瘦小。
她想哭,可是一滴淚都沒有。
十二歲的呂知樂并不十分理解生死,但她知道,以后都不會再見到姥姥了。
那個會追著她塞蘋果,那個會拿著樹枝作勢打她,那個每次煮了咸鴨蛋都偷偷留給她,生怕別人搶了。那個即使不在身邊還怕她冷了餓了總是惦記她的老太太再也見不到了。
呂知樂的快樂童年似乎是隨著姥姥的去世終止的。
她長大了,漸漸成了大姑娘。
童年的快樂時光一去不返了,卻好像仍在歲月的某一個角落里。
那個角落里還有姥姥,有她和姐姐妹妹的歡聲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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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姥姥,認(rèn)識的人沒有不夸贊的。
姥姥心靈手巧,善良敦厚,針線功夫尤其厲害,親戚鄰居但凡需要正式的衣服都是找她做。
她能干也愿意干,是真正的勞動婦女。
姥姥一輩子沒享過福,還總覺得自己沒有生兒子的命,在人家待著給口飯吃已經(jīng)不錯。
呂知樂總覺得姥姥生錯了年代,但凡是現(xiàn)在,一身的手藝,在外面做點什么不比在家里看人眼色好多了。
或許也不光是年代,即便如今的年代,我們不也是常常被困在隱形的網(wǎng)里,好像看不見也摸不到,卻格外嚴(yán)密。
是內(nèi)心嗎?或者想象的枷鎖。
姥姥是早就走了的,也許已經(jīng)到達(dá)了自由的國度里。
呂知樂只夢見過一次姥姥。
好像是回來看她們,大家都很歡欣雀躍的樣子,好像也不吃驚。
姥姥是健健康康爽朗又放松的樣子。
好像比從前年輕了。
簡直是呂知樂沒見過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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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呂知樂的記憶中,媽媽跟姥姥并不算親密。
所以她認(rèn)定成年人的感情過于嚴(yán)肅或者縝密,根本不能與小孩子相提,而且姥姥的孩子那么多,怎么可能和每個孩子都有深厚的感情。
可是當(dāng)她長大后,在與母親的一次談話中,才了解了自己多么幼稚。
“誰能比媽媽更疼你呢,爸爸也不行,我是沒有媽媽了。”
母親說這話時,努力抑制住悲傷,眼角卻噙著淚。
那是她第一次對自己曾經(jīng)的想法感到愚蠢,姥姥對媽媽,就如同天下所有母親對子女一樣的感情啊。
但這些,她當(dāng)時并不懂。
所以許多年以后,當(dāng)呂知樂想起姥姥的時候,竟覺得悲傷難以言喻。
小時候以為所有的事情都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原來不是。
原來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并不一定長久,即便是親人也只能陪你一段。
原來有些人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來。
可記憶并不會消失,過去也不會磨滅,他們永不會凋敝,只是以另外一種形式存在于廣闊的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