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臉色和態(tài)度一塊兒翻了個底朝天,拍了拍衣裳站起身來,仿佛一刻兒也不想呆下去。
“老爺,你這是?”房碧珍對這突如其來的冷漠有些惘然。
“夜已深,回房歇息?!比~昊宇頭也不回地走了。
若說整個世界上最了解葉昊宇的人,唯有葉昕了。只有她知道,這個表面熱情奔放,待人隨和謙遜,處事大方得體的二叔實際上有著非常變態(tài)的精神潔癖。
葉昕十歲的那年,葉昊宇買了一只極其罕見的忌廉兔擺在書房,將它奉為至寶,對它愛不釋手,但是絕對不允許人觸碰。
突然有一天,籠子門沒有關好,忌廉兔跑出府外。當葉昊宇找到它時,它正躺在一個小女孩的懷里蹭來蹭去。
那個小女孩是葉昕的領居,也能稱得上是朋友。
后來她死了,忌廉兔也死了。
有些人的愛總是偏執(zhí)得讓人害怕。
待葉昊宇走出去后,葉昕輕笑著走到房碧珍的身旁,低聲在她耳邊道:“房姨,亡猿禍木,害人終害己呀?!庇沂炙谱儜蚍ㄒ话銚崃藫崴母共?,枕頭竟不知何時被取走了。
房碧珍心中翻騰似驚濤駭浪,立即用席子將腹部遮掩住,咬牙切齒道:“你……你知道什么?”
葉昕不語,就這么淺笑地看著她,倒是讓人感受到徹骨的寒意,片刻后便領著葉佳媚和葉逸回屋歇息了。
可越是得到這樣回應,越是會令人抓狂。原本的所有計劃被葉昕反手打亂陣腳,唯一可以依附的葉昊宇態(tài)度如疾風暴雨般的轉變。
她終于意識到,棋盤的布局亂了,棋子不聽指揮,還闖入了一個不速之客。必須馬上圍剿這個不速之客,才能重新布局。
沉吟片刻,房碧珍決定先下手為強。
……
次日清晨,藍天萬里無云,雨后的空氣愈加清爽芬芳。清平苑內(nèi)的百合從屋內(nèi)搬到院子里,散發(fā)著悠悠花香,令人久曠神怡,念念難忘。
葉昕坐在梳妝臺前,挑選著妝奩內(nèi)的首飾,陽光透過珠簾正好投射在臉上,她時而望向銅鏡,似乎在反復確認著什么。
“小姐,今日梳個墜馬髻如何?”佳禾道。
“不,梳個垂鬟便好?!比~昕從妝奩中挑出一支銀鳳鏤花長簪遞給她。
佳禾接過,三兩下便將發(fā)型盤好,可謂巧奪天工。望著她片刻,笑嘻嘻道:“小姐美極了。”
“怎么不問?”葉昕輕笑。
佳禾的手肉眼可見地抖了抖:“小姐不說,那便是不該知道的。”
平日這小丫頭片子雖然總給人一股肆無忌憚的感覺,但實際在分寸上面可謂是把握得爐火純青。她清楚什么是該做的,什么是不該做的,也明白哪些吩咐該聽,哪些吩咐是無足輕重的。對于規(guī)矩,她總是能夠把握在主子接受的范圍內(nèi)放肆,是個很會看眼色行事的人。
最重要的是,她忠誠,護主。這就是信任并重用她的理由。
葉昕挑了挑眉:“你想知道,便直接問?!?p> “房姨娘設計陷害二小姐和少爺們,小姐識破后把車夫收買下反將一軍,而至于是如何識破詭計,又為何不將她當場拆穿,奴婢想不通?!奔押虛狭藫项^,如實說道。
“有些東西,一下全吞下反而難以消化,唯一的辦法只有將它分開來,一口一口咀嚼。”
佳禾似懂非懂點了點頭。
葉昕站起身來,望著銅鏡里的佳禾輕笑道:“快走吧,今日是太后的生辰宴,可不能遲到失了禮數(shù)。”
“好了沒呀?”葉佳媚推開門,掀開珠簾走了進來,待見大姐的容顏時,都要合不攏嘴了:“不是吧?到時候可是要上場表演才藝的,大姐你確定要穿得這么素嗎?”
葉昕一身月光色的紗裙,青絲上挽了個垂鬢,只一銀鳳鏤花長簪斜插著,淡淡的胭粉撲在臉上,渾身散發(fā)著一股素雅端莊的氣息。
而葉佳媚則是一身鵝黃色的長裙,禁步系于腰間,行走時悅耳靈動,臉頰邊的兩縷青絲隨風飄動,平添幾分俏皮可愛。
葉昕笑了笑,輕揉她的頭:“過生日宴的是太后娘娘,又不是我。”
葉佳媚想了想,也對,若是大姐穿得再艷麗一些,光是容貌上怕是就能把在場人都給比下去。不過稀奇的是,大姐仿佛比前幾日更親近一些,身上似乎有股莫名強大的氣場。
不光是她,佳禾也有這種感受。前幾日主子還在想著如何逃孟滿堂老先生的課,突然間卻早起給老太太請安,接著又坐了半個時辰的馬車專程去接少爺們回府,現(xiàn)在還打算參加往日里覺得無意義,甚至無聊至極的宴會。
出了院落,葉昕抬頭看了看天,似自嘲般暗笑了一聲。
“兔崽子,還不上車,在看啥呢?”楊氏坐在馬車上大吼著。
衛(wèi)氏也朝她揮了揮手:“昕兒,該走啦?!?p> “來了!”葉昕回頭,偷偷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淚花,笑了。
佳禾敏銳地覺察到了,低聲問道:“小姐,怎么了?”
“太陽光真刺眼?!比~昕道。
“是呀,昨日才下那么大雨,今日的天兒就這么曬了?!比~佳媚扯了扯大姐的衣袖,往馬車上走,生怕曬成烤乳豬。
雨過天晴,云開日出,天道好輪回。
如今時來運轉,苦盡甘來,則欠債還錢,以命抵命,該償還了。
從葉府出發(fā)到皇宮約莫一刻鐘的功夫,今日是孝仁太后的生辰,來來往往不少外國使者領著貢品進宮賀喜,街上排成了一條長而寬的隊列,進程也就緩慢了些,好在提前出了門,到達皇宮時間剛好。
上一世的今日,葉昕正在為逝去的兩個弟弟燒紙,葉府上下無一人參與孝仁太后的生辰宴,恰恰因為缺席了此次宴會,葉家的地位一落千丈。
葉昕的祖父乃名揚四海的虎牙將軍,及笄時入伍,從小兵摸爬滾打再到東周一戰(zhàn)成名,后因病逝去?;⒀?,如同猛虎般進攻,咬得敵方毫無掙扎之力。
長子葉澤明繼承了他的衣缽,自幼習武,戰(zhàn)功赫赫,于北國一戰(zhàn)中成名,后被康平帝賜封為平狄將軍。平狄,憑一人帶領三千軍隊平復北方兩萬戎狄,大獲全勝。
盡管如此,威名遠播戰(zhàn)功佼佼者,一旦威脅到了帝王的地位,自然會被打壓。大魏國如今除平狄將軍以外,還有嚴文墨,雖然他在戰(zhàn)場上并無大的功勛,但曾在南國刺殺之時將康平帝與永寧長公主救于水火之中,被康平帝賜封為揚威將軍,隨后永寧長公主也以身相許。
將軍如同帝王的左膀右臂,葉澤明手下帶領著一支規(guī)模不大不小的軍隊,而嚴文墨則徒有虛名毫無實權。
在這次孝仁太后的生辰宴上,便有人向康平帝吹了吹耳邊風。帝王生性多疑,一旦問題可能會威脅到身下的龍椅,便會失去部分理性。
這天起,葉家便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壓。
葉昕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挺直腰板走下馬車,右腳踏入了這座無比熟悉而又痛恨著的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