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商行修那邊的不歡而散,江云和周若愚這塊兒就和睦得多,沒了風(fēng)鈞和風(fēng)語嫣兩兄妹擱那當(dāng)門神犯嫌,只余下這一對互相看對眼的青年男女。
街上無人而清冷。
心間情亂卻烘身。
在氣氛尷尬程度快要達(dá)到女方捂面而走的地步的時候,在這方面尚是一竅不懂的江云輕咳兩聲,打破了沉默,率先說道。
“對了,在下江云,還未請教姑娘芳名?!?p> “周若愚。”
周若愚下意識答道,心里卻感覺眼前郎君的名字有些熟悉,卻想不起具體是在哪兒聽聞。
不過,她也并未細(xì)究,江湖上這種乍一聽甚是耳熟的情況不在少數(shù),畢竟江湖俠客們走南闖北,難免在酒館客棧等地道聽途說一些小道傳聞,大家又不是什么過耳不忘的能人,除了一些較為出名的人物,其他都是大概知道有這么個人就成,免得到時候遇見了落了對方面子。
“周若愚嗎,大巧不工,大智若愚,好名字,好名字。”
江云頭腦開動,在聽到回答后的幾秒時間冥思苦想,試圖找出中意姑娘的名兒有何玄妙。
然后,干巴巴地說出一句近乎罵人的廢話。
“若愚”這名字有什么深層含義嗎?
沒有。
“……你說我看起來笨笨的?”
周若愚桃腮微鼓,微惱,翻著眼,看那面色苦黑的江云,氣呼呼地問道。
?。ㄗ髡撸耗阍趺蠢鲜悄樕粚拍兀?p> 江云聞言,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
不會講話可以不講,沒有含義就不要畫蛇添足,現(xiàn)在反倒落了個不三不四的尷尬境地,完全是他自作自受。
好在周若愚并不是那種蠻不講理,斤斤計較的尖薄女子,相反,她頗為善解人意,已經(jīng)猜到江云不過是緊張之下說了糊涂話。
不過,猜是猜到了,送上門的生氣理由和話頭,為什么不用呢?
所以,周若愚表面雖惱,實際卻是借題發(fā)揮,讓氣氛緩和一下,不那么尷尬。
順便可以看看江云的羞窘模樣。
不過是小女子家家的一點無害的壞心思。
何樂而不為呢?
尚不知自己已經(jīng)被安排了好幾步,局勢業(yè)已全面落入周若愚掌控的單純青年江云還在為自己的話道歉,換來的卻是一個滿是深意的原諒微笑。
女方大度地表示自己毫不介意,男方十分感動,心中認(rèn)定了對方是個值得托付的好姑娘。
殊不知被人吃的死死的。
讓人著實有些同情。
咳咳,開玩笑的,男女之間的小心思,不也是萬千樂趣的一種嗎?
這一點,完全不懂情愛的人,是無法理解的。
……
“阿嚏!”
洛陽城內(nèi)的某間早茶鋪子,在學(xué)府閑逛完了的出來吃早飯的阿火一臉懵逼地看著對座的阿妖沒來由地打了個噴嚏,動靜頗大,以至于他莫名感覺身前桌上擺著的黃米粥已經(jīng)被某人的哈喇子玷污……
臟了,吃不了了。
少年深吸口氣,“和善”一笑。
……
不管某處微不足道的二人互掐,這一邊可謂一片輕松愉快,得到了周若愚的諒解,江云的情商適時上線,談吐也風(fēng)趣了不少,和心上人有說有笑,大至天下,小到日常,除了二人心照不宣避開的各自的宗門話題,無話不說。
原地聊天,難免不太自在,被自家?guī)熋们埔?,又少不得被取笑,是以周若愚委婉地提出在洛陽城走走,江云自然是沒有異議,只是先說了聲“稍等”,而后便向著街上一家店鋪跑去,再回來時,手上已然多了兩竹杯果汁,新榨的西瓜配上煮熟的芋圓,雖然不是熱飲,在這清冷的唐都洛陽,倒也有幾分暖意。
“抱歉,不知你喜歡什么口味,就隨便要了一個?!?p> “沒事,”周若愚小心接過,開心笑道,“我很喜歡?!?p> 走走停停,喝著果汁,仿佛有說不完的話,道不完的趣事兒。忽地,周若愚瞧見路旁一間銀飾鋪子,正有妙齡女子滿是喜悅地從中走出,光潔纖細(xì)的手腕上環(huán)戴一圈銀鏈,做工精美,還不顯得累贅。
愛美是女子的沖動,繞是周若愚這般年紀(jì)見識,也難免被晃了心神,話音稍弱。此刻心思全在她身上的江云立即覺察到這一點,暗自點了點隨身帶著的錢財,估摸著應(yīng)該夠用,隨即微笑著問道。
“進(jìn)去看看?”
女子微怔,而后羞赧地輕點額頭,欲拒還休。
于是,他們一同走進(jìn)了那間裝潢樸素中透著華麗的銀飾鋪子。
剛進(jìn)門,身為四境武者的江云便習(xí)慣性地以其明察秋毫級別的眼光掃了眼貨架上的銀鐲項鏈,發(fā)現(xiàn)這家店售賣的都稱得上精品,即便是在江湖上那些走南闖北的金玉販子那里,也屬于少見類型。
接著,可聞落針的聽覺又先身側(cè)的姑娘一步,帶來了柜臺前交談的三兩對話。
“客官,可確定了要這一副鐲子?”
“嗯,多少錢?”
“三百文?!?p> 店小二白凈圓潤的臉上堆著笑。
才剛進(jìn)門,江云的心里就不免打起了退堂鼓。
三百文,在地方小城勉強(qiáng)足夠一家三口一月的生活所需,而在這唐都洛陽的銀飾鋪子里,只是一副銀鐲的價錢而已。這讓常年在天罡宗內(nèi)苦修的江云有些咋舌,同時升起了對自個兒腰包荷實程度的懷疑,若是放任這么下去,萬一周若愚挑了個稍微貴點的銀飾,自己可就要出洋相了。
于是,他輕咳一聲,搶在周若愚之前引導(dǎo)道。
“我聽說這家店的耳墜很不錯?!?p> 飛燕派大師姐微微一愣,眼波流轉(zhuǎn),也沒有異議,只是笑著點頭,而后跟著江云來到耳墜的柜臺前,挑挑揀揀,偶爾拿出兩只戴在耳垂上,問江云覺得如何,雖說后者求生欲十分強(qiáng)烈地每一件都說美不勝收,她還是貼心地挑了個看起來稍顯普通的。
嗯,應(yīng)該貴不到哪里去。
問了價格,江云暗自松了口氣,表面上則是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笑著稱贊物人相得益彰,到了柜臺排出正正好數(shù)量的銅錢,以爽朗的笑聲掩蓋有些肉疼的臉色,沒有意外地買下了這一件銀制耳墜。
雙方都很滿意。
表面上看起來如此。
可等到踏出門檻,來到街上,江云猶豫了半晌,方才有些慚愧地向著周若愚坦白。
“其實,我并不覺得這件有多好看……”
“不啊,我覺得很好看?!?p> 話音未落,就被她打斷。
微冽的風(fēng)中,女子如梅花一樣傲立街邊,托起那普通的銀飾來到耳垂,淺笑著,杏臉桃腮,眉眼如畫。
“因為這是你送的呀?!?p> 溫婉的女子,怔然的青年。
懵懂的心,曖昧的情。
……
真是好一副桃春景象。
顧盼流轉(zhuǎn)的少女坐在早茶鋪子里,夾起身前盤子里的香菇餡兒水餃,送入丹霞小嘴中,即便沒蘸味碟,也能吃出一股濃濃的酸味兒,讓她不免懷疑這水餃?zhǔn)遣皇丘t了。
當(dāng)然,水餃很新鮮。
只是有人看不得別人成雙成對罷了。
風(fēng)語嫣輕嘆口氣,向著偷偷打量她美貌、以至于逐漸忘了手上活計的店家喊道,給還在床上挺尸的好友帶一份早飯。
“店家,十個酸菜餡餃子打包,要最酸的!”
“好嘞?!?p> 畢竟,不能只有我一個人酸,總得有個倒霉鬼陪自己一塊兒才能好受一點……就決定是你了,小笙!
損友計劃得逞的少女嘴角上揚,心情好了許多,可又瞥了眼旁邊端著份《天地》小報看的不亦樂乎,連手里的包子都顧不上的風(fēng)鈞,又生氣起來,連日常的陰陽話術(shù)都忘了。
“怎么,有什么大事發(fā)生?”
“你別說,還真有?!?p> 風(fēng)鈞聞言,把那《天地》小報一攤,指了指其中一個不起眼的板塊,上面似乎是說昨夜城里某處走水(火災(zāi))了,提醒大家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這有什么?”
風(fēng)語嫣有些奇怪,風(fēng)鈞解釋道。
“還記得之前和你說過的掃路人、巡夜人嗎?我之前聽人說過,唐是諸國中最先給這兩個傳承設(shè)職的,這一舉措有著諸多便利,其中一點就是,擁有掃路人與巡夜人的城市,基本不會有走水的情況?!?p> “呃……那也可能是洛陽的巡夜人他……疏忽了?”
“嘿,你覺得這洛陽城,唐王臥榻之側(cè),只會有一個巡夜人嗎?”
一個王,在這諸王并起的時代,首先想的不該是治天下,而是怎么保證自己的生命安全,是以,作為一國都城的洛陽,只配置一位巡夜人,肯定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
風(fēng)語嫣立即恍然大悟。
倘若在別處,可能還有疏漏之說。而在洛陽,走水幾乎是洛陽民眾近五年來聞所未聞的災(zāi)害!
因為這里有著足以同時面對全城情況的數(shù)量的巡夜人。夜晚的洛陽,被稱為天下第一城池也不為過!
而就在昨夜,如此穩(wěn)固的布置,竟還是有走火發(fā)生。
你信嗎?
所以,與其說是失火,不如說是唐國官府為了掩蓋昨夜發(fā)生的動亂而隨便編造的事故。
實際上,這一點,只需問問周圍的食客、又或者看一眼最新的海捕文書,便能知曉大概了,這《天地》報記載,不過是官方對于此事的態(tài)度,民間自然是有事傳事。
顯然,洛陽官府吃了個大虧,為了面子,還不好明說,只能用走水事故告誡民眾夜里小心謹(jǐn)慎。
“還有這個,”風(fēng)鈞點了點小報上的一副畫像,有人用簡單的筆觸大概描繪了火災(zāi)的場面,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與其說是火災(zāi),不如說是火堆,遠(yuǎn)沒有到“災(zāi)”的地步。只是風(fēng)鈞讓風(fēng)語嫣注意的不是那有火的房屋,而是后方背景中,房頂之上,那一道漆黑的身影。
“如果我沒猜錯他是誰的話,昨晚的情況,絕對十分精彩。”
說到這里,風(fēng)鈞已經(jīng)無法抑制臉上幸災(zāi)樂禍的笑容,而風(fēng)語嫣忽然想起一件事。
“話說回來,小笙早上確實有提過昨夜很吵,導(dǎo)致她沒睡好,我還以為是她為了賴床才這么說,想不到竟然是真的?!?p> 說完,她稍有思索,又補了一句。
“我什么都沒聽到,你呢?”
“我也沒聽到,可能音圣宗有什么增強(qiáng)聽力的秘法吧?!?p> “這么一說,確實有道理?!?p> 沒有在意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的二人用完早餐,等店家包好給音笙兒帶的酸菜餡水餃,便出了鋪子,在清晨的陽光下,迎著漸多的人流,向著學(xué)府的方向走去。
那里,有一個尚在熟睡的少女,等待著接受來自閨蜜的酸爽背刺。
……
洛陽學(xué)府內(nèi),原本打算試一試學(xué)服的阿火,看著衣柜里早在入住前便已放置疊好的衣物,看著那上面放著的一塊和周圍格格不入的方正石牌,陷入了沉思。
“這個……是入學(xué)都送的?”
“誰知道呢,或許是看你比較窮,特地送來當(dāng)佩呢?!?p> 阿妖蹲在案邊的木椅上,一臉看戲的表情,阿火則滿是懷疑。
以他了解到的,洛陽學(xué)府對學(xué)子的要求只有穿學(xué)服,其他的佩、帶鉤、扳指則沒有過多要求,送一塊石牌當(dāng)佩更是無稽之談。
不過……
阿火拿起那塊方正石牌,細(xì)細(xì)打量上面銘刻的也是唯一的古字。
“鎮(zhèn)”字。
字寫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