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會兒顧客不太多,后廚配菜的速度很快,沒過一會兒鍋底和菜就上齊了。老幺和程諾二人不等湯完全煮開,就將三盤牛肉和兩盤羊肉倒進(jìn)了鍋里,導(dǎo)致剛剛有點翻滾的湯底又趨于了平靜。
“鍋還沒開,你倆悠著點?!甭芬缓讲唤嵝训馈K逻@兩人一言不合就把沒煮熟的肉撈起來吃了,“肉不煮熟小心得包蟲??!”
老幺詫異的看著路一航,問道:“啥是包蟲???”
路一航回憶了一下手術(shù)臺上的種種情景,幽幽說道:“就是一種寄生蟲,準(zhǔn)確說叫做細(xì)粒棘球蚴,是狗消化道的一種寄生蟲,蟲卵隨狗糞排出到外界,在牧區(qū)多見,人或者牛羊誤食了被狗糞污染的水、食物就會被感染,蟲卵在人的消化道孵出幼蟲,穿過消化道粘膜入血,最常寄生在肝臟,形成包蟲囊,你猜,那包蟲囊里的東西像什么?”
老幺的表情有些呆滯,附聲問道:“像、像什么?”
路一航詭異的笑了一下,緩緩說道:“像煮得透明的粉條。所以說,你也不知道這些牛羊肉有沒有被狗糞污染,后廚有沒有清理干凈,最好還是煮的時間長點,安全?!?p> 老幺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面色艱難的說道:“我有點惡心,不想吃了,尤其看見那盤粉條,快要吐了……”說完,捂著嘴往衛(wèi)生間奔去。
路一航看到老幺滑稽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心頭那朵烏云霎時間散去。
程諾也跟著笑起來,說道:“沒看出來你這么壞,路醫(yī)生,不厚道呀!”
等老幺回來時,鍋里的肉已經(jīng)被另外兩人撈了大半。老幺面色有些蠟黃,恨恨說道:“我發(fā)現(xiàn)你倆是不是合謀用計把我支開,好獨吞這一鍋肉?”
程諾也不看老幺,說道:“你再多兩句廢話,肉渣都不剩了。”
路一航道:“吃吧吃吧,沒事,你看看我,不也吃得起勁兒?剛給你要了瓶啤酒,壓一壓就好了。”
老幺苦著臉說道:“你倆真行。”
老幺一瓶啤酒下肚,終于把那股惡心勁兒壓了下去。他不甘心路、程二人把肉全吃完了,又要了兩盤肉。三人里,路一航因為一直在吃藥,不能喝酒;程諾骨折還沒好,拒絕喝酒。只有老幺一人自飲自酌。涮菜也吃的差不多了,只有那盤粉條還放在桌子上沒人動。
路一航端起粉條,笑嘻嘻說道:“你們怎么知道我愛吃粉條,特意給我留著?”
老幺和程諾對視,尷尬笑了笑,老幺說道:“既然你愛吃,那就多吃點?!?p> 見三人吃的差不多了,程諾開口問道:“你倆今天到底干嘛去了?”
老幺放下手中的啤酒杯,說道:“我陪路醫(yī)生去找了個姑娘?!?p> “姑娘?”程諾臉色變了變,說道:“什么姑娘?”
路一航對老幺說道:“還是我來說吧?!庇谑菍⒔裉彀l(fā)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程諾聽完之后,陷入沉思,半晌才說道:“你和于詩涵不是分手了嗎?她那么對你,你居然還要幫她?”
路一航苦笑了一下,說道:“雖然做不成戀人,但總算相識一場,突然覺得她很可憐,中秋節(jié)……”路一航打住話頭,他并不想讓別人知道中秋節(jié)那晚發(fā)生的事,于是清了下嗓子,轉(zhuǎn)移話題說道:“哎,你們真沒人吃粉條嗎?”
程諾看著路一航,暗自嘆了口氣,也不說什么。
三人吃完飯,路一航搶著買了單,老幺埋怨道:“不是說我請客嗎?”
路一航道:“你陪我忙了一整天,我請客也是應(yīng)該的,等會兒還得你開車把我們送回去呢?!?p> 老幺哭喪著臉說:“哥,我剛才喝酒了……”
路一航看了看老幺,又看了看程諾。老幺喝了酒,程諾腿上還帶著支具,他扶額說道:“忘了這茬兒了。”
三人又坐回位子,老幺幫忙叫了代駕,然后問路一航:“路醫(yī)生,你新車你都沒開過,你沒喝酒,完全可以把我們帶回去呀?!?p> 路一航一怔,含含糊糊找了借口說道:“我腦袋做過手術(shù),暫且開不了車?!?p> 程諾接過話茬,說道:“你也不控制著點,怎么著了就要喝酒?!?p> 老幺委屈道:“這酒可是你們點的,又不能退,不喝多可惜?”
三人你一句我一句,有的沒的聊起天。代駕二十分鐘后到了,三人才起身離開了火鍋店。
代駕先把老幺送回了家。程諾和路一航兩人坐在后排,他忍不住問路一航:“中秋節(jié)那天,發(fā)生了什么?你那天冒雨外出,應(yīng)該是從你父親家出來的吧?無緣無故的,你怎么會一人待在外面?”
路一航沉默了一下,說道:“發(fā)生點誤會。”
程諾不死心問道:“和于詩涵有關(guān)?”
“唉……”路一航想說的話很多,但到了嘴邊,卻只匯成一聲嘆息。
程諾頓時明白了路一航的意思。他勸說道:“于詩涵的事情,你別再參與了,她和你,和路一舤的關(guān)系微妙,你參與進(jìn)來,沒什么好處?!?p> 路一航也明白自己過于心軟,以前于詩涵和路一舤是怎么設(shè)計他的,他雖然已經(jīng)放下怨恨,但說一點不在乎,那是不可能的??墒且幌肫鹬坝谠姾谛姓巧细拊V,中秋節(jié)晚上她的狀態(tài),路一航又覺得她一定是有了什么難處。
“罷了,我不管了,以免再引火燒身。”路一航苦笑著說道。
程諾看著路一航的臉,像是松了一口氣,說道:“你這樣想就好?!?p> 當(dāng)于詩涵的死訊傳到路一航耳中時,他難以置信。往日回憶在他腦海中不斷閃過,有曾經(jīng)在一起時的甜蜜,有遭受背叛時的憤怒,有得知她要嫁人時的遺憾,有聽說她分手時的憐憫。生命是如此脆弱,以至于前幾日還活生生的人,如今卻躺在冰冷的太平間。
路一航是從李晴那里得知于詩涵死訊的。李晴不知從哪兒聽來的,于詩涵當(dāng)天從醫(yī)院出去,打出租車到了市中心,徘徊了很久,一直到夜深,才走到跨江大橋上,四下無人時跳江自殺了。當(dāng)時警方尋找她時調(diào)了監(jiān)控,于詩涵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進(jìn)到了監(jiān)控的死角,所以警方雖盡力尋找,但仍然未能避免悲劇的發(fā)生。大橋上的監(jiān)控拍下了她跳江時的情景,她沒有絲毫猶豫,沒有給任何人發(fā)現(xiàn)她、阻止她的機(jī)會,翻越欄桿后,她就那么徑直地跳了下去。三天后,尸體沖到了下游離市區(qū)一百多公里遠(yuǎn)的岸邊,才被人發(fā)現(xiàn)。發(fā)現(xiàn)時尸體已經(jīng)泡脹,被江中的石塊撞得面目全非。于詩涵母親見到尸體后,當(dāng)時就昏了過去,還被送到醫(yī)院搶救了一番。
路一航放下手機(jī),突然感覺到腦袋劇烈的疼痛。他最近恢復(fù)得很好,已經(jīng)很少有偏頭痛發(fā)作。但是因為聽到于詩涵的事,他情緒有些激動,頓時在劇烈的頭痛中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路一航漸漸恢復(fù)了意識。等他完全醒來時,天已經(jīng)黑了。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腦袋還有陣陣痛楚傳來。他回憶著發(fā)生了什么,但回憶起的這個長假中的每件事,都顯得那么不真實。他甚至在想,那些事是不是一場夢?
那一天,他和程諾、老幺坐在火鍋店里吃火鍋時,于詩涵是抱著怎樣的心情走上跨江大橋,義無反顧地跳下去的?如果那一天他和老幺繼續(xù)在濱江路上尋找于詩涵,是不是就可以阻止她跳江了?
終究,發(fā)生了的事無法改變。
他起身回到臥室,在抽屜里找到藥吃了下去。他覺得額頭有點疼,到了衛(wèi)生間,本想照照鏡子看一下,怎奈上次自己打碎的鏡子還沒有重新安裝。他心中嘆了口氣,回到客廳找到手機(jī),想用手機(jī)的前置攝像頭看看,一打開手機(jī)屏幕,就看到有未接來電。他看不懂文字,不知道是誰打來的,心想如果真的有事,對方會再打過來。
路一航打開手機(jī)的前置攝像頭,看到自己右側(cè)額角裂了個口子,周圍的血已經(jīng)干了。想必是失去知覺的時候撞到哪里傷到的。他正準(zhǔn)備去洗把臉把血漬洗掉,就聽到有人急促的敲門。
“路一航!你在家嗎?”門外傳來程諾急躁的喊聲。
不知道程諾為何如此著急,路一航趕緊開了門。
門一打開,程諾就怒吼道:“你怎么不接......我電話?”他看到滿臉是血的路一航,頓時語氣柔和下來。
路一航讓程諾進(jìn)屋,自己則去衛(wèi)生間洗了把臉,把臉上的血清理干凈,才回到客廳。
“你額頭怎么破了?”程諾關(guān)切的問道。
路一航平靜的說道:“不小心摔的,沒什么要緊的。你找我干什么?”
程諾先是沉默了一下,頓時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他見識過路一航突然失去知覺的狀況,他意識到路一航剛才不接電話可能是因為再次失去知覺了。他略一思考,就已經(jīng)知道路一航為何會如此了:“你已經(jīng)知道于詩涵的事情了?”程諾試探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