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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物與發(fā)現(xiàn)時代

第五十二章 死去的魔窟

  這一股吃人的大水,和著泥沙俱下,猶如萬馬奔騰,在這地底空洞慘烈地號叫,使大片大片的變色石壁破碎。這珍貴的寶石從墻上或天花板上墜落下來的樣子,好像順著瀑布墜落地上的魚群。

  古星象書曾載,天合地,以水發(fā)怒。

  站在兩側(cè)的主官、獄人、衛(wèi)兵都不敢向前。輿存四顧,站在岸邊通口看到那落水的三個人被水沖散了。

  而聽到遠(yuǎn)遠(yuǎn)一聲——

  “抓住我的手!——”

  在這渾濁的水中,雙腳摸不到底部,雙手破不出水面。徹骨的冰冷會抓住落水者的身體,叫他越陷越深,猶陷泥沼,直至死亡。顧川突破水面的片刻,想要說話,就吞下一大口渾濁的水,嗆到的同時又被吸入水中。沉重的力量把他壓緊了。

  熒樹的燈火只在水中如月光般亮了一瞬,立馬消失不見。在這種驚人的水的攪動中,無時無刻不有一連串又一連串的氣泡從他們的周身不停地向上冒起,隨后在湍急的怒濤中消失。

  只見狂怒翻卷的波濤做著沒人能預(yù)測的反復(fù)的不規(guī)則的運(yùn)動。而無常的危險與變化,形成無數(shù)個隨生隨滅的駭人的漩渦,叫陷入其中的人被水流一會兒拖向深處,一會兒又抬高了,但總的,好像是向著某個深處去的。

  他們已全然委身于這黑暗的濁潮之中了。

  殿下從未下過水,因為本能閉緊了雙眼,在這濁水中猶如無知的嬰兒一樣隨水遷流。

  顧川使盡渾身解數(shù),想要觸碰到殿下的手,也已經(jīng)碰上了!結(jié)果水流漩渦一個抖動,他就又被波濤推走了。

  水已近徹底堵住了他的鼻孔和嘴巴,而水中漂浮的石片,玻璃則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以一道的傷口。好在,他是在大河邊上出身的,隨著村里的大人多次下水,憑著積年的水性,他滑動自己的胳膊,同波濤激烈地搏斗,情緒激動之極、而腦袋冷靜到了極點。

  等到水流的運(yùn)動合適時,他迎著浪潮,猛地?fù)渖锨叭ィ熘钡碾p腿仿佛浪里卓越的游魚,然后他用自己堅實的少年人的手抓住了少女柔弱無骨的小手,而右手則抓住了另一側(cè)睜著眼睛好奇的無趾人。

  這時,淹入水中的殿下才感到詫異地、緊張地睜開眼來。

  她看到眼前隨水凌亂的男孩正在笑著看向她們。

  她不自覺地抱緊懷中那本冒險家的小冊子,確認(rèn)小冊子還在后,就伸出自己柔軟的手,碰了碰顧川臉上被水中碎片劃出的傷口。

  溢散的血液隨水流飛散,作這濁水之中赤紅的流。

  而無趾人天生水性優(yōu)秀,他在水中掙扎,一會兒蹬腳、一會兒擺手,像是在回想游泳的方式,被顧川抓住手后,三個人就產(chǎn)生了彼此的支點,重回到一起了。

  可是這時,下方破碎的變色石壁處產(chǎn)生了絕大的吸力。

  那里有數(shù)個曾經(jīng)的更隱秘的地道,是水沖往的地方,也是水把人緊緊帶往的方向。

  而上方破碎的變色石壁中則露出了數(shù)十年前圓塔家族用奇物粘合的地下支撐來。

  包裹著鐵質(zhì)外殼的巨大晶石之柱流轉(zhuǎn)著非同凡響的迷光。

  “這下該怎么辦?輿主官?!?p>  站在香室廊道出口處的斟尚笑不出來了。他隔著還在傾瀉的瀑布般的水流,遠(yuǎn)問站在暗道入口處的輿存。

  按照冕下的指派,這三人之中,資歷最老的輿存顯然是為首的。

  輿存一聲不吭。

  沒有人知道當(dāng)時他在想什么,唯一曉得輿存變化的胙德站在一邊,思緒混沌,他不愛說話,也不想多說。

  衛(wèi)兵隊的隊長與這三位主官不是一道的,已經(jīng)先行撤離,上報冕下。而不現(xiàn)真容的獄人們則自顧自地回歸。

  斟尚原本還能看戲,只是很快他發(fā)覺輿存的面色不太好看,一動不動地站在入口。

  水聲滔滔,變色石幣的破口沖出瀑布,深水形成漩渦,輕質(zhì)的物體在水中若隱若現(xiàn),時起時沉。斟尚的聲音也就都隱沒在水聲之中了。

  輿存凝視這片深水,凝視了很久。

  一股腥臭的味道從底下不停地飄上來,可怕的流水嗚咽之聲充斥了他的雙耳,他并不再傾聽外界,而只是向斷裂的橋口邁出了一步。

  這時,胙德轉(zhuǎn)動目珠,看向輿存,問他:

  “輿存主官,你要做什么?”

  “我……”他深深呼出一口氣,“我不能就這樣去見冕下,我必須要把殿下還有那兩個逃犯都抓回來,你們不必?fù)?dān)心我……給我一盞燈,衛(wèi)兵?!?p>  他接過燈后,就越發(fā)專注地凝視前面形成漩渦的水潭。這水潭像極了當(dāng)初第六次黃昏戰(zhàn)爭時,他帶領(lǐng)隊伍在日照大河的上流“懸曲河”所見到水中大漩渦。懸曲河是落日城還未干涉的土地,只有幾個小的邊民村落。因為任務(wù)需要,他需要點派自己隊伍里幾個水性好的下水定位。但沒人應(yīng)聲,他罵到所有人盡是沒卵蛋的窩囊廢。但最后是有幾個爽朗年輕人露出潔白的牙齒,笑著對他說他們來。

  “輿存主官,你想做什么?”

  胙德又問。

  好一會兒,他說:

  “我得負(fù)責(zé)……向上我要對冕下負(fù)責(zé),向下我要為我得士兵們負(fù)責(zé)。”

  然后他一步步走向前頭,走到最前方的時候,他立直腰桿,把外套脫掉,只留下緊身的內(nèi)襯,然后、在眾目睽睽之下,猛地彎起腰,然后躍入了這變化無常的水漩之中。

  與此同時,衛(wèi)兵隊隊長,已經(jīng)從地牢通道抵達(dá)地上。

  地上的雨水越下越大,打在城市無數(shù)的屋面上。

  偶爾幾聲沉悶的雷,叫他又驚又惱。

  “偏偏這時候是這大雨節(jié)氣!”

  他匆匆上報。只在片刻之內(nèi),冕下便得知了這一消息。

  當(dāng)時,金碧輝煌的中宮除卻報信的人外,只有一個人在。

  那就是尾桐夫人。

  寫字人鐘被安置在宮殿的一角,而顧川進(jìn)獻(xiàn)的沙盤則被工匠做了一些符合內(nèi)城實情的修改后,擺放在中宮中央。

  報信的人講完情況后,便被冕下遣走。等他走后,中宮就只剩下了尾桐夫人一人。

  燈光在鏡子之中來回折射,將中央的沙盤照得明亮。沙盤上的水銀緩緩流淌,好像溫暖節(jié)氣里莊嚴(yán)的河流,靜謐地流過大地。

  門一關(guān),尾桐夫人就問道:

  “冕下,照這個勢頭該怎么做?”

  “如果陷入最糟糕的情況……”壁畫沒有絲毫變化。凝聲機(jī)器傳出的聲音同樣沒有任何起伏,“那就從計劃的第三步重新開始做起便好了?!?p>  尾桐夫人微微張嘴,好似吃了一驚。她低下頭來,恭敬道:

  “自當(dāng)如你所說,可是冕下,我有一點小小的問題,不知道能不能講?!?p>  “你講罷,我聽著?!?p>  尾桐夫人說:

  “我沒有做過第三步,冕下。第三步是我的前任做的。”

  “這不礙事,女勛爵。”無聲調(diào)的聲音繼續(xù)說道,“你會有時間研究的。有必要的話,我會重啟計劃,重新招募人手,從第一步再來一遍。你也曉得,我已經(jīng)開始重新開始過一遍了,我有充足的耐心做第三遍?!?p>  “那……那規(guī)??商罅?。”

  尾桐夫人先是捂住嘴巴,佯裝驚嘆。隨后又連續(xù)搖頭,嘆息聲說:

  “只希望殿下能早日回來,那就不用重新開始了。”

  沒有侍從與衛(wèi)兵的中宮格外寧靜,聽不見任何遠(yuǎn)方的水聲。燈光如火,明亮一室。

  “她必須得回來,哪怕是見到她粉身碎骨的尸體?!?p>  凝聲機(jī)器里的聲音依舊沒有任何感情。

  這道命令在接下來的三分鐘內(nèi)就傳出了中央禁令宮,在接下來的半天內(nèi),抵達(dá)了內(nèi)城的每一個角落,也隨著衛(wèi)兵隊傳達(dá)給了還在地牢里的兩位主官。

  “從小時候開始,雨的節(jié)氣好像就總沒有什么好事。新水家族估計又要推卸潛水責(zé)任了……胙主官……胙主官?你有在聽嗎?嘁……”

  斟尚勉強(qiáng)掛起笑容,不無抱怨地說道。對面的胙德一聲不吭,站在原處等著。斟尚頓感無聊,懷著惴惴之心,往后走去,去見那老頭去了。

  大水沒能淹沒整個變色石室,只覆蓋了大半,到了接近出入口的門的位置。

  而水底的大洞也被淹沒,沒人知道底下的景象,也沒人敢隨便下潛。議事會正在緊急召見新水家族的人,嘗試借助新水家族的奇物進(jìn)行水下偵查。

  其中的結(jié)構(gòu),別說顧川、殿下和無趾人,就連曾經(jīng)負(fù)責(zé)制造地牢的塔誠也未必清楚。

  只知道濁水不停地貫入,水花不停地亂打。

  沉入水中的人自然也不知道自己被水流卷入了何方何處。

  再說回那三人的事情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顧川感覺自己的神志才重新從無邊的昏暗漸漸返回人間。但那時,他的一切念頭好像都在一種糊涂的無法思考的狀態(tài)之中,紛紛擾擾,天旋地轉(zhuǎn)。一切都是那么的出奇古怪,是那么的狹窄。

  沉重的眼皮好像一堵堵看不見的墻壁,讓所有的外部世界都深陷一片昏沉之中,唯獨一處不太一樣。顧川莫名地、感到有一種非常柔軟的東西正在自己臉上出血的濡濕的傷口處輕輕舔舐,好似小時候溫柔的母親輕輕地摩挲嬰兒柔軟的肌膚,叫這少年人渾身發(fā)癢、發(fā)麻。

  這種傷口處微妙的痛感對他來說太過奇妙不可思議,因此他的額頭冒出急迫又緊張的汗水,他忽然大叫道:

  “別……別這樣碰我!我……”

  說到一半,那種舔舐的感覺不見了。他一瞬從墻壁合攏的世界里走出,潭中的水正在發(fā)出低沉的哀號。他睜開了眼睛,看到的是殿下純澈干凈的雙目。

  他愣愣地盯著殿下,盯了好一會兒,連無趾人吸水的聲音都沒聽見。這好一會兒過后,殿下好像被盯怕了,無辜地眨了眨眼睛,又側(cè)過腦袋去。

  她的行為舉止自然大方,叫顧川感覺自己的猜測盡是自己齷齪的幻想。

  顧川抬起手上,摸了摸自己有感覺的傷口,發(fā)現(xiàn)還留有一點少女的余香。而傷口已經(jīng)愈合了。

  口水可以給傷口消毒。

  少女可能是基于這個理由而做的。她長期受醫(yī)生的照料,或許知道這點,但她會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

  顧川不爭氣地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沉浸在一種非同凡響的緊張之中。

  這種緊張讓他感覺自己分外丟人。

  “你怎么笑了起來?你的身體好些了嗎?”

  殿下疑惑道。

  在她看來、這人真是有夠不珍惜自己的身體啦!自己的傷口還在,卻不先觀察自己的情況,難道不傻嗎?就跟之前想傷她、結(jié)果把自己嘴唇咬破了一樣,真的是笨到了極點……和那些個她在禁令宮所看到的、什么跪了一天一夜、把事情做砸了就陷入長久的自責(zé),還有被罵了卻不罵回去而是自個自地陷入郁悶的人差不多了。

  顧川不知少女的想法,只是笑意盎然。

  莫名地,他感覺現(xiàn)在這樣就是最好的。

  只是當(dāng)他搖搖晃晃地拖著自己濕漉漉的衣服站起身來,偶爾風(fēng)寒,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于是身體感到的摻水的重壓又把他拉回到了無情的現(xiàn)實之中。

  他還沒有真正逃出這個可怕的監(jiān)牢。

  “我們現(xiàn)在在哪里?”

  顧川迅速地進(jìn)入到角色,問殿下。

  “我也不知道,我們是被水流沖向這里的?!?p>  殿下重轉(zhuǎn)過頭來,看向顧川,看到顧川臉上微微的紅暈,覺得可愛,露出笑容來了。可她一笑,就忍不住覺得自己也是個傻瓜了,莫名其妙就會笑起來。她就連忙止住笑容。于是張頭四顧的顧川也就沒能見到。

  “那我們可能是落到一片地底溶洞里了。”

  他說。

  殿下的提燈已經(jīng)滅了,整個洞穴就只有從洞頂垂落的熒絲發(fā)出的微光。這里的熒絲不知為何極為密集,可以看到大片的螢火蟲如野蜂飛舞。

  無趾人正在水中雀躍地游泳。他好像無師自通了潛水,叫顧川暗暗咋舌。

  洞穴有深處,顧川想要求生,就要探索。他把無趾人叫上來。三個人從洞穴里慢慢走起來。

  “地底的溶洞是什么意思?”

  殿下問。

  “就是像我們現(xiàn)在陷入的地底洞穴,一般來說巖石是一整塊的,不會有洞。但就像老鼠啃木頭一樣,巖石也會被水長期溶蝕形成洞穴,就叫溶洞?!?p>  顧川解釋道:

  “也許這里曾經(jīng)也是水道,巖層被水溶蝕了很多部分。我現(xiàn)在想,落日城的地下建筑也是基于這些溶洞進(jìn)行設(shè)計與建設(shè)的?!?p>  他摸了摸巖壁,巖壁濕漉漉的,有滲出來的泥水。暴雨的影響已經(jīng)抵達(dá)了這里。

  地上也有埋在土里的骸骨,說明這里并非是無人區(qū),而是曾經(jīng)有人到達(dá)過的,這讓顧川升起了逃生的希望。

  他靠著自然的微光向前摸索,卻被無趾人叫停了。

  “怎么了?”

  “朋朋友!我看到地上有不是、不是尸體的東西?!?p>  無趾人的夜視能力極強(qiáng)。

  顧川沿著無趾人所指,往地上摸索,很快抓到了一些像是雕像一樣的非自然造物。

  “這可能是以前的人留下的。”

  顧川把其中一個雕像舉高了,讓它在熒絲底下更明顯些。

  于是很快,他們看到這個雕像是個人。

  而這個人的手沒有指甲,刻得猶如觸須。盡管磨損得不成樣子,但到底可以看出其人工的痕跡。

  “這是一個……無趾人的雕像?!?p>  顧川喃喃道。

  而其材質(zhì)并非落日城人所會使用的任何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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