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昔年舊事
咸陽城近日的天色變得有些過分勤快了。
彼時下了一場暴雨,待到晚間時分居然又開始露了點(diǎn)兒陽光的影子。
霞帔映照在天際,有飛鳥劃過長空徒留一抹暗影。
百姓可不管今夕是何年。
該出攤的出攤,該吆喝的吆喝。
半點(diǎn)沒被那沉寂的咸陽宮影響,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然也有那么一些王公貴族。
喜愛那詩經(jīng)中的悠然自得,大手一揮便在咸陽城外修葺庭院。
就像是在暗中較勁似的,一處比一處巧奪天工。
這庭院還得有講究。
不管是哪派典故,總之必須和古籍中的風(fēng)花雪月浩瀚云煙掛上鉤,仿佛這樣才是真的如世外之人般高潔不可攀。
連帶著修葺時的選址也是一再確認(rèn)的。
距離別人的庭院要遠(yuǎn)。
遠(yuǎn)到不管是縱樂絲竹還是呼朋喚友,別人都聽不到也看不著的距離才行。
仿佛這樣就坐實(shí)了山中清居一般,無端惹人發(fā)笑。
有身著錦袍者悄無聲息的落在最外圍,目光森然的盯著面前這特地移植的大片竹林。
大致是庭院主人愛好附庸風(fēng)雅。
連這外圍竹林都修造的頗為精致,生生多了幾分詩情畫意在其中。
“祖宗誒,您快跟奴才回去吧……”
有著裝打扮低調(diào)華麗的孩童笑嘻嘻的跑在前面,另一個看著更年幼的,步履蹣跚的跟著跑。
后方幾個侍從急得抓耳撓腮卻又毫無辦法。
小主人身份尊貴,他們?nèi)f萬不敢逾矩直接動手抱回去,只能跺著腳小跑緊緊跟上。
小孩子性子急且不看路。
沒兩步便踩空了一處不高的臺階,眼看著便要跌落在地。
地面上更是有幾處散落的碎石,想必是無意間滾到這兒,又被人忽視了的。
這一下要是摔實(shí)了,不死也得重傷!
“大公子!”
隨從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慌亂間伸出的手堪堪抓住了小孩子腰間佩戴的清風(fēng)琉璃玉佩。
卻只阻礙了片刻下墜之勢,仍未救回小小少年。
旁邊和他一道嬉鬧的小孩已然嚇白了臉。
摔倒的那個也是滿臉慌張,兩只手在空中胡亂抓了幾下。
預(yù)料中的疼痛到來,卻并未見血腥。
“哎喲——”
小孩兒揉著撞得生疼的鼻梁站直,想看看自己究竟撞到了什么撿回一條小命。
目光順著眼前的暗色衣衫下擺慢慢抬起頭,小孩兒原本紅了的眼眶陡然迸射出驚喜的神色。
“父親!”
來人長相粗獷,四肢孔武有力,然而渾身上下罩在暗色斗篷中只余半張臉露在外面。
侍從已經(jīng)慌慌張張的跪倒了一大片,連抬頭的勇氣也無。
黑袍人摸了摸小孩兒的腦袋,又順手抱起另一個已經(jīng)嚇傻了的,一個眼神也未曾分給地上跪著的一群人。
仿佛這就是一群豬狗,根本不值得費(fèi)神。
“連公子都照看不好的廢物,活著又有何用?”男人冷笑了一聲。
侍從們的臉變得煞白,驚恐萬分的抬起頭,還未出聲便被一擊斃命!
兩個模樣俊俏的小公子早在轉(zhuǎn)身之際便被捂住了耳朵,身后一切與他們無關(guān)。
血跡在這清幽的竹林中蕩漾開來,一身短打的下人沉默的清理了此處。
卻不知在他們走后,血腥味中生生多了一抹冷香。
“是這兒了?”
用慣了熏香的人站在那已然干涸的血跡前,周身通白,墨發(fā)高高挽起又束于頂帽之中,說話間神色淡淡。
那與大秦服飾截然不同的廣袖隨著竹林穿過的風(fēng)微揚(yáng)。
托這陣風(fēng)的福,血腥味也更加濃郁起來,雨化田微微皺眉。
最初跟來的番子肯定的點(diǎn)頭:“院中布置屬下皆了然于心,督公,咱們是不是現(xiàn)在就……”
雨化田不咸不淡的掃了他一眼,于是后半句話便硬生生卡在喉嚨處,再說不出。
“急什么。”
特地避開血跡踏上干凈的一邊,閑庭信步的模樣像極了在自家院子散步。
看似不快的動作,兩個呼吸間便消失在下屬面前。
不知為何又說錯話的下屬不敢再自作主張,四下觀望后,無聲無息的隱入這片竹林中。
“父親今日來晚了。”
半大孩童一頭扎進(jìn)父親的懷里撒嬌。
“上回說的大糖人呢?父親可不能說忘了!”
被撒嬌的人享受的瞇起眼睛,嘴里仍道:“你這孩子,怎的天天想著玩。”
知曉父親不會同他們生氣,兩個小公子一點(diǎn)兒也不害怕,繼續(xù)纏著他討要。
父慈子孝,天倫之樂呀。
雨化田足間輕點(diǎn),穩(wěn)穩(wěn)的立在院外大樹上嘖嘖感嘆。
這溫情脈脈的一幕還真是讓人心中多了那么一絲微妙。
“可惜了?!?p> 雨化田口中喃喃,也未道什么可惜了,便如來時那般無聲遠(yuǎn)去。
腳下樹枝微顫,帶落一樹桃粉。
院中侍從下意識抬頭,只見那一樹不知活了多少年的桃花翩然落下。
“咦?難道方才又起了風(fēng)?”
被吹散的落英繽紛,于這座庭院并不稀奇。
侍從只嘟囔了一句,很快又低下頭去,老老實(shí)實(shí)侯著。
……
嬴政坐于章臺宮高位之上。
稍顯羸弱的身軀生生抗住了一身密不透風(fēng)的玄色衣袍,冕旒壓在頭上,9旒9珠遮擋住面前的朝臣面容。
嬴政耐心聽著他們?nèi)諒?fù)一日的將那根本就不用處理的公務(wù)匯報于自己。
初登位時根基不穩(wěn),被呂不韋尋了由頭接了朝政。
但凡大事自有丞相定奪,到如今也有好幾個年頭了。
他今日來此,作用也同往常一般,是個話都不用說的傀儡罷了。
如今朝堂之上自有其不成文的規(guī)矩,自己這個貨真價實(shí)的大王要是多說兩句,反而會使得局勢僵化。
真是可笑至極。
嬴政聽了一會兒,知曉呂不韋心中盼著他趕緊走,便也不再陪著做戲,率先起身。
“寡人乏了,今日便到這。若無要事,便退下吧?!?p> 大臣中有一部分嘴唇微動,像是想說些什么,目光觸及呂不韋警告的目光后只能再度埋下頭去。
“……需再等等?!辟仡^看了一眼,心中暗道。
等破局之時,定要掀翻這不成體統(tǒng)枉顧法紀(jì)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