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發(fā)現(xiàn)桂枝懷孕的時候，用非常滿意的眼神掃視著建軍，那意思似乎在說，好小子，我為你自豪！桂枝也做出幸福的姿態(tài)，也許本來桂枝就把這看成是一種幸福。
老頭子高興了，就像當(dāng)初建國考上大學(xué)是一樣。老頭子腰板直了，走路也有勁了，臉也紅潤有精神。年前那一跤并沒有傷害他的腦袋和腿腳，相反的，老爹覺得自己年輕了十歲。
桂枝腆著微微凸起的肚子坐在大門口的時候，老爹覺得特光榮，特自豪。瞧，半年前我還愁得吃不下飯呢，年前我還住院呢，瞅瞅，我要當(dāng)爺爺了，呵呵。老二上大學(xué)，長子再養(yǎng)個長孫，這日子還不蹭蹭地上！老爹聽兒子說過，老外叫兒子和叫太陽是一樣的。老爹覺得就憑這一點(diǎn)老外就比中國人聰明，兒子本來就是太陽。當(dāng)然孫子更是太陽。
最憋屈的人就是建軍了，他已經(jīng)知道自己是天底下頭號冤大頭。說不上媳婦，買了一個，擱在家里連碰都不能碰，稀里糊涂的媳婦竟然懷孕了！老爹竟然高興成那個模樣！
建軍想說破又怕刺激了老爹，爹剛從醫(yī)院出來，還要靜養(yǎng)，不說吧擱在心里又實在憋屈。
然而建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孩子是誰的？桂枝每天都在家里被看住，接觸不了外人，孩子還能是誰的？反正不是我的！建軍氣急敗壞又不能發(fā)作。
他太能忍耐了，生活已經(jīng)讓他成為一塊水泡的木頭，什么樣的痛苦都能悶在心里。他太孝順了，雖然爹脾氣暴，經(jīng)常拳腳相加，建軍從無怨言，建軍知道爹受得苦難是自己的百倍，千倍，千萬倍。建軍從不愿做任何一件對爹不利的事情。
可是，這頂綠帽子也戴的太荒唐了。建軍私下里不止一次要求桂枝說清楚這件事。桂枝也不驚不怒，淡淡地說，是你家的種就行了，莫要多管。建軍更是生氣，我的種，我碰都沒碰過你，你竟然說是我的種！桂枝冷冷地說，你家的種，未必是你的血脈，你說的是什么話。建軍越想越不對勁，漸漸地就聞到不詳?shù)臍庀⒘恕?p> 自打發(fā)現(xiàn)桂枝懷孕了，建軍就從不給桂枝好臉看。為此爹教訓(xùn)他不止一次。建軍知道爹的意思，生了孩子就等于套住了孩子他娘，爹又喜歡孩子。建軍就當(dāng)著爹的面對桂枝好，背地里對桂枝橫挑鼻子豎挑眼，甚至動過打掉桂枝肚子里的孩子的念頭，也確實行動了。建軍的一個飛腳把桂枝踹倒，結(jié)果桂枝在床上躺了半個月，建軍還得伺候，可氣的是孩子還保住了。而建軍打桂枝的借口只是桂枝做飯做得太辣。四川人都很好吃辣的，建軍也吃得慣，硬說自己吃不慣，為得就是想打掉這個天上掉下來的野種。養(yǎng)兒自生，種地自耕，建軍可不想養(yǎng)個野孩子。
大學(xué)里假期比較多，今年暑假又放得早，說是讓大學(xué)生們參加社會實踐。建國還有一年就畢業(yè)了，也不再熱衷社團(tuán)活動，又沒什么地方可實踐的，主要的是，他惦記著村頭那座橋。
放了假建國就匆匆趕回了家。進(jìn)了家門，建國看見桂枝挺著大肚子在院子里走來走去，爹在屋子里哼著小曲編竹筐，家里似乎很高興。
建國叫了聲嫂子，桂枝一愣神，建國已經(jīng)躲進(jìn)屋里去。
兒子回來了，爹更高興了，走進(jìn)建國屋里去問長問短。原來建軍去上工了，不在家。建國說找哥有事商量，下午還有事，放下行李就出去了。
建國下午去找了村長和支書，說修橋的事。那座小橋是去鄉(xiāng)里的重要通道，殘破成這樣，又危險，不修不僅不方便群眾也怕會再出事。
村長和支書看來看去不吭氣。他們也知道橋是該修了，就是沒錢。現(xiàn)在建國找上門來說事，兩個老奸巨猾的家伙干脆一腳把球踢開：“你是咱村第一個大學(xué)生，又有能耐，要不這修橋的事就交給你了？”沒想到建國這個愣頭青一口應(yīng)承下來了。
晚上建軍放工回來，建國說修橋的事，建軍不喜，心事重重地吃飯。
爹很激動地表示全力支持建國，他是恨透那座破橋了。更重要的是，兒子有本事就該顯擺一下，也給家里爭光。
可是建軍一句話就把爹問傻了：“啥都沒有，沙子、石頭、人，啥都沒有，你咋修？”
是啊，啥都沒有咋修？
建國有辦法。
村委會大院里有大喇叭，建國在大喇叭上一喊，借村支書的名義召集人開大會。
暑假正是閑季，麥子收了，水稻剛插好，地里沒活。人們都閑著，來開會的也多。大伙都在村委會門口的樹林里聚著等。建國一出頭，說是開會要修橋，大伙就跟開了鍋似的議論起來，都懷疑這家伙精神病又犯了。建國沉默了一會，等大家聲音小了，才開始他的演講。
咱們村去鄉(xiāng)里趕集的路有幾條？一條，就是村南頭小河上那座橋！孩子們?nèi)ムl(xiāng)里去縣城的路有幾條？一條，也是那座破橋！咱們要想往南去找個親戚，做個生意，或者干農(nóng)活，有幾條路？也是一條，還是那座橋?？墒悄亲鶚蜻€能走嗎？開春一化凍，橋上積雪和了泥，一化一凍，粘成漿糊子；夏天一下雨，河里水一漲，橋就淹在水里頭；秋天好過些，就是上頭長著滑不溜秋的青淤子；冬天更別提，下了雨，踩實嘍，凍成冰塊，走在上頭千小心萬小心還是得摔著！咱說說這橋該不該修？
建國又停下來讓大家議論。有說橋忒小的，有嫌橋窄的，有要給橋加欄桿的，基本上都吃過這橋的苦頭，這橋是該修了。
建國繼續(xù)往下說：
咱都知道該修，為啥到現(xiàn)在了還沒修呢？打我記事起就是這么破一座石板子橋，現(xiàn)在還是這樣。咱說這是為啥？
人堆里又開了花，有說沒人出錢的，有說大隊里不領(lǐng)頭的，種種借口都有了。建國示意大家靜下來，接著說：
我是個毛頭小子，不咋地懂事，可是我也知道為啥沒人修橋。（大伙都問，你說為啥？）為啥，一個字，錢！修橋鋪路是行善積德的大好事，為啥沒有人做？就是因為沒錢！要是修好這座橋，我算過帳——咱要修就修長的、寬的、高的、牢穩(wěn)的，大水淹不了下雪滑不倒的。我算過賬，修好這樣的橋，得要一萬塊錢左右。就這一萬塊錢，誰出得起？支書沒有，村長沒有，我家沒有，誰家都不舍得，也拿不出一萬塊錢來修橋。是不是？但是咱換過來想想，如果這一萬塊錢攤到咱每戶頭上，咱們村有一百多戶人家，每戶大概是百十塊錢。這百十塊錢大伙都能拿得出的。
一聽說要集資，人群又吵鬧起來。村長和支書都看村委會的人，村委會的其他干部也不表態(tài)。建軍在人群中氣得直跺腳。只有爹覺得建國講得好，樂得直拍巴掌。
建國估摸著群眾說得差不多了，接著說：
那好吧！既然大家不愿意修，就算了吧。不過大家摔著碰著磕著淹著的時候別嫌受罪；出門不方便回家不便宜的時候也別后悔。
說完，建國轉(zhuǎn)身就走。下面就有人叫開了，“誰說不修的，修！”“修！”“修！”建國看自己的目的達(dá)到了又轉(zhuǎn)回身來說：
??好，咱愿意修就行，只要愿意干，咱就馬上干。這幾天大伙都不忙，家里有閑人。河里水也不多，咱就趕在雨季之前把橋修起，咱明天就正式開始。我提個建議，讓村委會干部負(fù)責(zé)組織（底下的人大聲反對，村干部很難堪），那么這樣吧！咱讓村里的老人負(fù)責(zé)收錢管賬，男勞力出工的算工錢。買料論工的人咱下面具體安排。
由于是為自己辦事，修橋又關(guān)系著出路，大伙的熱情被調(diào)動起來，村里十幾個泥瓦匠，包括建軍都報了名，說不要工錢也干。大伙甚至感覺回到了毛主席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