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院子一排石板路,出了院門就是一條蜿蜒而又平緩的階梯小路,沿著小路,旁邊開滿了桃花,時不時還有花瓣飄下,落在她身上,素魄也趁機摘了一支桃花戴在聿兒頭上。
鄭媽媽帶著一路走,走過長長的臺階,走過帶著池子的內(nèi)園,走過曲折的游廊,路過令兒的閑云館,又過了一條狹長的過道,路過有容堂門前,拐過彎直接往外院走去。
鄭媽媽步子越來越快,她卻越走越慢,不知不覺與鄭媽媽落下十幾步的距離。
聿兒已經(jīng)好幾年沒有出過前廳,好幾年沒有在徐家這樣走動過,在一步步走的過程中,她細(xì)細(xì)打量著這半新不新的宅子。
徐家的宅子位于泉州東南角的平安街上,呈扇形走勢,占地極廣,亭臺樓閣錯落有致,院落之間寬敞明亮,從她住的祥喜齋到前廳大門樓閣年代也逐漸遞增。
徐家?guī)状郧斑€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宅子,幾代人不斷擴建下來才有今日這般景象,成為泉州第一大戶,不只是宅子面積最大,徐家也是泉州第一富戶,南梁朝四大商賈之一。
徐家祖輩靠著漕運、海運發(fā)家,后來也幾乎壟斷了南梁朝民間所有的糧食買賣,其他各種行業(yè)也均有涉獵,用徐保的話來說就是路多了才好走,畢竟徐家的運輸網(wǎng)和糧食生意時時刻刻都可能與朝廷產(chǎn)生聯(lián)系。
徐家這個家族又沒有人在朝為官,靠山也是很不穩(wěn)定,如今能信的只有嫡長女文兒嫁的梁家,商人要是沒點手段、沒點靠山、沒點人脈,隨時都有可能被別人隨便扣上頂帽子而傾家蕩產(chǎn)。
過一個門就是前廳,這個門就是外院與內(nèi)院的界限,前廳屬于外院,是徐保處理外圍事物的地方。
外院之內(nèi)就是內(nèi)院,是家眷居住的地方,由家中主母唐木芬做主,正常除了女使婆子,還有特定的人,不能隨意出入內(nèi)宅。
內(nèi)外界限分明,家中女使婆子們等級也清清楚楚,內(nèi)院的的下人地位遠(yuǎn)遠(yuǎn)高于外院,特別是女使婆子,大都是家生子,一代一代接力,不然能進內(nèi)院伺候的,又有哪個是簡單的茬。
走進前廳后門,繞過游廊,到了前廳門口,十幾二十個女使婆子整整齊齊站在門外,見到聿兒現(xiàn)身,她們的目光不由得集中到聿兒身上,表情更多的是驚奇。
要知道她們的二姑娘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現(xiàn)身在那么多人的地方,在徐家的下人們印象里,這個二姑娘是個深居簡出且不得寵的存在。
甚至外院的很多下人都沒見過這位傷了臉的嫡出二姑娘,一時間,前廳兩側(cè)的游廊聚集了許多下人,伸長了脖子往這邊看。
聿兒在這么多雙眼睛的注釋下,越靠近門口她心跳越快,不由自主摸了摸臉上的花鈿,廳里說笑聲不斷,她還是在門邊止住了腳步。
屋里的人見鄭媽媽回來了,逐漸收住了聲。
“老太太,大娘子,老爺,二姑娘到了。”鄭媽媽進門一步,恭恭敬敬說道。
“二丫頭來了?快進來?!?p> 一個柔軟又有力的聲音響起,聿兒認(rèn)得出來,是她母親唐氏的聲音。
她深呼一口氣,從容走進廳里,廳里的人一下子沉默,安靜如斯,所有人的目光注視在她身上,應(yīng)該說是注視在她臉上的花鈿上。
前廳坐北朝南,最中間這間是前廳正廳,兩側(cè)還有東西兩個院子,就算客人再多也坐得下,而現(xiàn)在她看到正廳這時候坐滿了人,位置不夠有的小輩還是站著,廳里只有幾個等級高的婆子女使侍立一旁。
聿兒看了眼她這個父親,今年正好四十整,精神富足,體態(tài)不是很高大,卻是濃眉大眼,家里的孩子很好繼承了他這個優(yōu)點,所以長得都不差。
徐保為人八面玲瓏、心狠手辣、老謀深算,可以為了徐家的利益不惜犧牲自己女兒一生,她印象里聽到他勸文兒出嫁的話是‘既然姓了徐,就得為徐家拼盡最后一口氣?!?p> 坐在徐保身邊同樣是上首位置的唐氏比他大了兩歲,這兩年有點發(fā)福的趨勢,原來標(biāo)準(zhǔn)的鵝蛋臉逐漸圓潤,看起來倒是比以前不茍言笑的樣子溫和很多,今日她還上了珍珠妝。
應(yīng)該說堂上所有女子都上了珍珠妝,這是花朝節(jié)女子最盛重的裝扮,包括才十三歲的婳兒眉心處也點了一半不大不小的粉色珍珠。
老太太五十七歲了,依舊精神抖擻,臉上幾乎沒有褶子,倒是顯得不像是接近六十的人,今日也在耳前眼邊各沾了一排珍珠。
老太太坐在東側(cè)首位,還有令兒、心兒三人依次坐下,西側(cè)坐著阿棟、婳兒而兩側(cè)后面站著容小娘、魏小娘和徐保的一眾通房娘子。
聿兒沒有四處張望,走到屋子中間雙手握拳疊放在身前,屈膝行了個禮,“給祖母、父親、母親請安。”
徐保點點頭,眼睛直勾勾盯著聿兒臉上的花鈿,表情很微妙,他已經(jīng)快一年沒有見過這個女兒了,如今乍一看,臉蛋已經(jīng)長開,眉目清秀與令兒不相上下,臉上的花鈿一點也不維和,反倒像是點綴而不是遮羞布。
令兒、婳兒還有阿棟很自然站起來向她行了禮,“二姐姐?!?p> 心兒還是跟往常一樣撇了撇嘴草草給她行了個禮,聲音小的跟蚊子叫一樣。
聿兒笑著點了點頭。
心兒、婳兒都是家中小妾容小娘所出。心兒自小養(yǎng)在老太太膝下,懂事起便和聿兒她們幾個嫡女一處受教養(yǎng)、上書孰,但不知為何竟然養(yǎng)成一個奪人所愛的癖好,看起來文文弱弱,實際上比誰城府都要深。
婳兒出生后一兩年養(yǎng)在生母容小娘膝下,長大些了不知道為何歸了唐氏撫養(yǎng),原來性格有些怯弱,但是這幾年在唐氏的調(diào)教下也變得開朗活潑,婳兒念著生母的緣故,每每心兒與幾個嫡出姐姐發(fā)生沖突都是在中間充當(dāng)和事佬的角色。
廳上的小娘和徐保的通房娘子齊刷刷給她屈膝行了禮,聲音出奇的整齊劃一,“二姑娘?!?p> 唐氏和老太太示意她坐下。
令兒向后挪了個位置,開心的向聿兒挑了挑眉毛,剛剛陪著老太太、唐氏、徐保吃早飯,老太太突然說要叫上聿兒去明月湖,她就在心底里暗暗高興了一把,坐在廳上也是坐立難安,一直瞄著門口期待著聿兒的出現(xiàn)。
聿兒頷首,又向旁邊站著的小娘們回了個禮才坐在剛剛令兒坐著的位置上,眼睛一下子飄到令兒身上。
令兒今日打扮的竟像玉堆的人,體欺皓雪暈白玉,臨水而照笑芙蓉,輕疊青絲籠蟬翼,杏眼桃唇,眉彎楊柳姿,動若秋水,做女孩子能做到她這個份上已經(jīng)是這輩子極致了吧。
令兒如此美麗也是與她自己的努力分不開,令兒自小十分愛美,在意容貌勝于其他,為了皮膚白皙照人天天見太陽就躲,深色點的糕點菜肴都不吃,諸如此類的行為真是一籮筐,但也收獲很好,長大這些年,至少在泉州她的美貌狀態(tài)使無人能及,令兒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事在人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