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正房出來,已是半時(shí)辰后。觀音婢去西廂,婢女告知小娘子去了后苑?!芭∧镒尤ブ??!惫苁掳⒘枵f道。
觀音婢口說不必,又問:“家奴阿梨何在?”阿凌指東廂,說道:“二郎婢見有新客,請其去閣。奴去呼之?”觀音婢吟吟笑道:“不必了,我先去后苑?!毙∧镒有煨熳哌h(yuǎn),阿凌目送之,久立不動。
“阿凌!”
阿凌驚神,回頭看去,馬三寶嘻嘻笑著:“為何失神?”阿凌請他移青州怪石于淺盆,配植樹秧其間,且笑:“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者,蓋如此也?!瘪R三寶撓首,不知所云。
憑著舊憶,觀音婢穿過游廊,去往后苑。途中,不時(shí)有奴觀望,觀音婢視若無睹,徑直下橋。
突然,樹后竄出一人,“觀音婢!”觀音婢驚地定身,及見世民,無奈一笑,又恐為人見,故欲回避。世民伸臂攔路,一臉謔笑。觀音婢又羞又急:“走開?!笔烂矜倚Φ溃骸安灰病!庇^音婢見遠(yuǎn)處有人,急聲提醒:“有人來也!”世民見她欲走,眼疾手快,拉了她飛奔。
穿過池沼假山,拐過游廊曲亭,二人避至?xí)w。世民啪地關(guān)門,叉腰大喘,觀音婢則捂心口,氣喘吁吁,想到剛才作賊般閃躲,兩人相視而笑。
“我們定親了?!贝忂^氣,世民宣告般說道。觀音婢笑凝他:“妾知也?!?p> 世民拿出五色纓,系于她發(fā)髻之上,說道:“戴了五色纓,旁人知汝許婚,斷無非分之想?!庇^音婢低笑,又聽他道:“夏禮以二月為娶妻之時(shí),我們二月成禮,如何?”觀音婢驚訝:“安會這般快?”世民問道:“汝豈不愿乎?”
觀音婢搖首:“朝廷將征高麗,妾以為晚幾載,抑或還師之后。且,”觀音婢看他眼眸,“朝廷始募平民為驍果軍,妾以為二郎將會應(yīng)征,畢竟……”畢竟,此乃入仕之良機(jī),進(jìn)取如世民,必以功名為重。
世民執(zhí)之說道:“每征高麗,百官家屬皆隨軍,此去一年半載,我不舍分離。再者,攜汝同去,我方能安心?!闭f著擁她入懷,眸色沉重,“觀音婢,我自認(rèn)膽大,不知惶恐為何物。而今,我常夜驚,惶恐不已,唯恐汝復(fù)又不見……”觀音婢聽得心疼,只覺喉間發(fā)堵,因抱其腰間,喃喃說道:“我們早日完婚罷?!?p> “汝愿之?”世民捧其臉頰,表情凝重。得她肯定,世民眉開眼笑,抵掌興奮,俄又漲紅了臉,俯下頭去,繾綣鬢額之間。
倏地,閣門推開,驚擾了二人。觀音婢睜眸看入,竟是盧四娘入來!觀音婢推開世民,臉如火燒。
“抱歉……”盧四娘反應(yīng)過來,欠了欠身,慌張跑出。
“彼人誰也?豈可擅入屋室?”世民臉色不悅,觀音婢安慰笑道,“妾之閨友,許因走錯(cuò),切勿責(zé)之?!笔烂衲耸敲婧汀?p> 二人也不再耽誤,雙雙離去。閣內(nèi)復(fù)歸安靜,玄霸自書櫥后走至窗欞前,望著那雙儷影走遠(yuǎn),眼底不甘,卻又莫可奈何。
觀音婢尋到秀寧云阿,卻不見盧四娘,云阿低笑:“人有三急也……”觀音婢作了然狀,秀寧一旁笑道:“長孫五娘去了這般久,料是與阿娘相談甚歡?!毕氲絼偛旁跁w,觀音婢驀地臉紅,秀寧以為害羞之故,欲笑不笑。
云阿卻笑:“觀音婢面見婆母,李三娘何須戲之?”秀寧見她髻上多了五色纓,笑而不語。
枯槐樹下,哭聲細(xì)細(xì)。盧四娘抱膝而哭,腦中盡是兩人親昵之景。她如何也想不到,冷峻如他,竟有如此柔情之時(shí),只非對她而已……然,鄭觀音曾說,唐國夫人意屬于她,李二郎必從母意,可為何……
“汝知乎?二郎已定親?!眱蓚€(gè)婢女經(jīng)過時(shí)議論?!罢嬉??”“正院傳開了,斷無錯(cuò)也。”“誰家小娘子?”“長孫家小娘子,今女賓蹙金紅襖者,即是也?!薄笆且??彼娘子姿容不輸三娘,入院之時(shí),諸奴莫不窺議,若當(dāng)如此,卻也極好?!薄暗弥髂甘卓险?,相貌自是不俗。府內(nèi)誰人不知,主母最重相貌,四郎姿陋,故為主母所棄……”
盧四娘無聲苦笑。原來自始至終,不過她一廂情愿罷了。他們兩情相悅,又得父母首肯,郎才女貌,家世相當(dāng),真可謂天作之合。而自己,竟心存幻想,實(shí)可笑耳!
重陽那日,翩翩少年御馬而來,驚艷了整座清水頭,卻不該是自己的奢望。盧四娘拭去眼淚,整理情緒,正欲起身,一聲“賤婢”喝道。盧四娘看去,一人怒氣沖沖,襲向婢女。
婢女瑟瑟發(fā)抖,跪地求饒:“四郎饒命!”元吉怒踢婢女,猶不解氣,撿磚石砸之。
“且慢!”
元吉齜牙看去,盧四娘驚得后退。見是貌美小娘子,元吉乃是作罷,因擲石于地,怒哼而去。
“四娘如何這般久?”云阿食果脯,見她入閣,問道。盧四娘笑道:“妾返去后苑,不見汝等,乃知回閣也?!蓖娪^音婢時(shí),目光閃躲。觀音婢不動聲色,朝她淺笑。
圍食面點(diǎn)后,云阿朝秀寧辭道:“時(shí)候不早,妾等告辭了?!毙銓幙蜌獾溃骸坝昧送砩旁偃?。”云阿道:“李三娘無須客氣,坊門將閉,未免麻煩,早回為好。”秀寧頷首:“既是如此,便不復(fù)相留。”
送走三人,秀寧去正房,坐近阿娘身旁,對爐搓手:“阿娘考量如何?”竇氏疲倦憑幾,說道:“二郎欲于出征之前完婚?!薄鞍⒛镆庀氯绾??”秀寧追問?!罢辙k?!?p> 是夜,觀音婢思索之下,去盧四娘舍。盧四娘笑引她入座?!奥牪冈疲甑让魅者€京。”“是也。”觀音婢頷首,須臾望她,“妾實(shí)所抱歉?!北R四娘嘴角僵笑:“長孫五娘緣何致歉?”
觀音婢道:“妾與二郎自幼相識,情投意合,未曾告汝,實(shí)所抱歉?!北R四娘垂眸,深深吸氣,以使不落淚,因笑:“你們相悅,天經(jīng)地義之事,何須致歉耶?先妾聽錯(cuò),誤會一場,誠望五娘勿笑也?!庇^音婢乃是松氣:“汝不介意,妾何幸也?!?p> 唐公李淵以次男娶婦故,奏請先馳大興,皇帝許之。高士廉則先一日返京,悉告高母等人。
高氏滿意點(diǎn)頭,高母則執(zhí)外孫女,欣慰笑道:“好極好極!李二郎人中翹楚,觀音婢得此佳婿,我遂了一愿也!”說著老淚縱橫,觀音婢替之拭淚。鮮于氏笑道:“外孫女入嫁好人家,阿家當(dāng)以高興也?!备吣感Φ溃骸按蟾吲d?!?p> 納采前日,竇氏尋不見世民,垂詢婢女。阿梅詢問后回稟:“阿芙云,二郎昨日出門,至今未還?!备]氏尋思:“莫非去了高家?”阿梅道:“奴遣人打聽?!辈痪茫⒚窂?fù)入告:“二郎未去高家。”竇氏頷首,眉頭微鎖。
原來此時(shí),世民人在數(shù)十里外?!叭缃癜傩肇毧?,尚不足溫飽,何有余糧飼雁?明日納采,用鵝亦可。二郎不若回返,以免主母擔(dān)憂。”牽馬過村時(shí),阿武再次勸道。世民不聽,繼續(xù)前行。
雁性忠貞,故昏禮以雁為信,寓意夫婦不離不棄。而雁依季節(jié)遷移,不易得之,故亦有木雁家鵝代替者。世民于坊間打聽,得知有人養(yǎng)雁以賣錢,故尋雁而來。
終于,經(jīng)過一舍時(shí),聞見鳥禽之聲。世民望去,只見籬笆院內(nèi),幾只大雁混于雞籠中,歡快啄食。世民喜出望外,連去拜訪主人。
原來,秋收之時(shí),農(nóng)夫于田下得雁卵十余,遂以雞孵之,得雁五只,欲肥而賣之。世民求之不得,遂以高價(jià)買回。
而在高家,觀音婢坐榻沉默,眉頭緊鎖。云阿夾炭于爐,俄而勸道:“李二郎或出游而去,觀音婢勿憂也。”
觀音婢收卷嘆氣:“但愿平安無事……”忽又坐起,云阿驚了一驚,問道:“何故?”觀音婢垂首咬唇,俄而說道:“二郎會否悔婚,故而離走?”云阿扶她坐下,慰道:“你們幾經(jīng)周折,乃有今日,李二郎豈會悔婚?蓋因婚期將至,汝患得患失也。”得她此言,觀音婢暫時(shí)安心。
終于等到日暮,李家奴告知世民已回。得知原委,云阿朝觀音婢笑道:“原為尋雁去也,害汝胡思亂想,想來李二郎頗重此次婚禮?!庇^音婢羞赧而笑。
與此同時(shí),高家上下亦在忙碌,高氏親自督役奴婢設(shè)賓席于大門外道之右,以待李家媒人到來。
次日天剛亮,高氏早早起床,令婢女梳洗上妝。阿染捧來花釵翟衣,立至梳洗床邊,高氏撫之,喃喃笑道:“幾年未穿了?”阿染卑立而答:“三年有余?!?p> 高氏暗嘆,手撫七樹花釵,俄而揮手說道:“如今鵝王已歿,安業(yè)尚未釋褐,恒安雖封鷹揚(yáng)郎將,然非嗣子,服此服已然僭越。換以花釵禮衣,并不加博鬢?!卑⑷韭牭眯乃幔髂覆辉笍垞P(yáng),遂聽命。
雖是末等禮衣,稍加妝飾,風(fēng)韻依舊,高氏對鏡撫頰,恍如隔世。阿染笑道:“娘子花月之姿,稍加修飾,便能光采照人?!痹S因嫁女,高氏心情大好,因笑:“貧嘴!”
用過早膳,高氏等人著禮衣,等候于家廟內(nèi)。不久,李家使者至大門外。高士廉整理公服畢,出就于東階下,其左有儐者待命。
室戶外之西,掌事布神席告廟。媒至大門之西,掌次延之入席,面東而立。高士廉遣儐者出,儐者至門東,面朝西問:“敢請事。”使者說道:“吾子有命,貺室李世民也,李淵有先人之禮,使某李也,請納采?!眱喺呷敫妫呤苛唬骸坝嗝糜醒裕烘畱o愚,又弗能教,吾子命之,妾不敢辭?!?p> 儐者出告使者,掌畜者以雁授之,使者左手捧雁首,右手捧尾,退立于后。高士廉出至門東,面西再拜,揖請使者入門。使者從之,自門左入,高士廉則走右邊。
至于次門,高士廉又作揖請入。至內(nèi)霤,將轉(zhuǎn)彎時(shí),高士廉作揖,至階,高士廉再揖。此所謂迎賓禮之三揖也。
高士廉讓道:“請吾子升。”使者讓道:“某敢辭?!备呤苛肿專骸肮陶埼嶙由?。”使者辭道:“某敢固辭?!备呤苛僮專骸敖K請吾子升?!笔拐咿o道:“某敢終辭?!比尪Y畢,高士廉升東階,至廟中脊下,面西而立。賓升西階,至中脊下,面東而立。
使者說道:“敢納采?!备呤苛⒅邻桦A上,北面再拜,進(jìn)至楹間,朝南而立。使者進(jìn)立于其西,以雁首授之,降自西階。高士廉等人則還阼階,下至阼階之下,侍從抱雁于序端。
儐者先引使者出至內(nèi)門外之西,入來請命后,又出去請事。使者道:“某既受命,將加諸卜,敢請女為誰氏?”儐者入告,高士廉道:“余妹有言:吾子有命,且以備數(shù)而擇之,妾不敢辭?!?p> 儐者出告,掌畜者以雁授使者,退如前禮。高士廉等人迎之如前,三揖三讓如初。使者問道:“敢問名?!备呤苛谮桦A之上再拜,立于楹間,使者立至西邊,授之以雁,高士廉說道:“長孫晟公第五女高氏出。”使者出如前。
儐者入來請命后,出門請事。使者說道:“禮畢?!眱喺呷敫?,高士廉說道:“余妹有言:吾子為事故,至于李氏之室,妾有先人之禮,請禮從者。”儐者出告,使者道:“某辭不得,命敢不從?”儐者入告,高士廉等升立于序端,掌事撤幾置宴,以答拜媒人,此不贅述。
宴罷出高宅,使者歸通義坊唐國公府,李淵公服立于阼階之西,媒人入至其左,面朝北道:“妾既得將事矣,敢以禮告。”李淵說道:“聞命矣。”媒人退后,李淵入告竇氏:“納采問名禮畢?!备]氏頷首。